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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   谭智恍惚中,似乎听到自己应下院长的指派,陪同眼前的女孩儿办理好入学的相关事宜,当然包括领取内务规定的一系列日用品以及服装物资。
      原本院长意欲老乔代劳,却不想中年男子也就是女孩的父亲婉言谢绝,这差事儿便落到谭智头上,同一专业的师兄,再合适不过。

      大校同中年男人致意后,先行离去,院长他们也随之退场,一时,只剩他们三人,还有奔驰车里的司机。谭智果断站到一边儿的梧桐树下,把仅有的空间留给僵持的父女。
      他虽无意偷听,但地方就这么点儿大,说话声透过夕阳零落的余辉飘进他的耳朵里。

      “皮皮。”男人小心翼翼抬起手,想去碰触女孩儿柔软的头顶,女孩紧紧抿住嘴,一脸儿倔强,梗着脖子撇过了头,男人的手就这么落在半空。他似是不以为忤,依然用包容孩子任性的语气交代,姿态放得蛮低,近乎讨好,“爸爸走了啊,听话,好好吃饭,等放假了打电话给爸爸,爸爸同妈妈一起来接你回家。”
      女孩儿依然无动于衷,沉默着,保持相同的退避姿势,不应不答。谭智所在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她微红的眼眶,还有竭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吭声的执拗。他忍不住想,又是一个强被塞进来的关系户。这都开学几天了,还能若无其事的插班进来,看来女孩家后台儿挺实。

      男人的神情很微妙,似是强逼自己硬下心肠的不舍。他在心里庆幸坚决没让孩子妈妈跟来,不然看到女儿这副样子,非心碎了不可,肯定率先败下阵来,那送她来这里念军校的苦心不就全白费了。女儿敏感,孤傲,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有异于常人的偏执,自己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们实在是力不从心,真不知道该如何管教,才能让她从新走上人生的正道,他的女儿不能被一时的鬼迷心窍毁掉一生,她的人生路才刚刚起步,他们必须快刀斩乱麻,断了她在S市的念想,重拾这个年纪该有的轨迹。他们不希求女儿未来有多大出息,他们唯一的希冀不过是她能平乐安康。

      自从偶然发现向来循规蹈矩的女儿深夜偷跑出去,不见踪影,第二天由一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男孩子送回家,他和孩子妈妈担心受怕了一宿,那个刹那,他们惊呆了,心痛了,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公主吗?他们如世界上大多数父母那样,在得知孩子出格的叛逆后,开始极端的管制,开始镇压与反镇压的斗智斗勇。女儿对那个在理发店上班的男孩子着了魔,疯狂至极,死活不听他们善意的规劝,一根筋要同他在一起,逃课,甚至不惜在自己手臂上刻上男孩的名字来表达她的决心。

      他们真真是心力交瘁,只好每天轮流看管,限制她的自由。高考就在眼前,他们不能放人她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上胡来。好不容易熬到高考那天,他们押着她进入考场,而她居然全然不顾自己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从考场中逃跑,抛开一切去找那个男孩子。他们失望透顶,痛心不已,终于找回了她,而高考也在她肆意妄为的缺考中落幕。那一刻,他瞪着自己这个宁愿放弃未来堕落的女儿,控制不住打了她。而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宝贝皮皮,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牢牢指责和质问他们,在她眼里,他们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可恨的希特勒,他们为她好的举动全是法西斯的恶行。

      “我恨你们,为什么不要我跟他在一起,只有他对我好,你们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颜面,你们管过我吗,你们知道我怕黑,我怕打雷么,每天留我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打雷的时候,害怕地躲在床底下流泪,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及时出现,对我说,皮皮,不怕啊,爸爸妈妈在呢。可你们呢,在哪里,忙着在外面应酬。别跟我说你们赚钱都是为了我,可你们问过我,我需要吗?我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我只要你们啊,亲爱的爸爸妈妈,在你们心目中反正赚钱比我要紧,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开始哭,起先是压抑的啜泣,后来闭着眼睛嚎啕大哭,借此发泄她对他们深藏的不满。也是那一刻,他们懂得自己孩子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优越的物质生活,而是他们的关心,他们的陪伴。可是,他们疏忽她,并不表示他们不够爱她,相反,他们是想要留给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必然顾此失彼。

      彼时,他们无法让女儿了解他们的用心,或许将来当她做了母亲便能体会到他们的无奈。为此,长痛不如短痛,他和妻子认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放下手头全部的工作,陪着女儿到处旅行,渴求她重新接纳他们,盼望她能忘记那个理发店的男孩,然后高三复读一年,再一次参加高考。
      然而,女儿认定他们是阻挡她追求幸福的罪魁祸首,拒绝跟他们任何的交流,以冷暴力抵抗他们为她日后的安排。眼看日子一天天流逝,他们愈发焦急,商量了整整一晚,最后厚着脸皮北上登门麻烦老爷子昔日的战友,如今XX军区的司令员,托他为自己的女儿在军校安插一个名额。军校每年都会为部队首长子女预留几个内部名额,这才有前头的那一出。

      男人忆起事情的前后经过,无力叹气道:“有事给爸爸打电话,身上的钱够不够?爸爸给你的卡记得用。皮皮,要乖,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是爱你的。”
      女孩儿似是有所触动,但仍旧不出声,微微翕动了下鼻子。

      男人最终没敢抱一下拧巴却显得孱弱的女孩儿,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很快启动,缓缓笔直驶去。眼看着车灯即将消失在路的尽头,静默的倔强女孩儿突然发狂地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奔跑起来,谭智也不知道自个怎么了,也傻傻地追在女孩身后,他想叫住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司机通过反光镜,发现自己老板家的姑娘猛追着他们的车子跑,他出言提醒道:“黄总,希宝在后头追着跑,是不是……”
      黄正刚用力握着拳头,拼命抑制扭头的冲动,“走,别停,她追不上自然就安耽了。”眼眶却在不知不觉中红了。
      皮皮,对不起,不要怪爸爸狠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黄金希宝当然追不上奔驰的速度,眼睁睁看着车子在哨兵的默许下驶出校门,她一路跑,一路哭,始终没能追上爸爸,请求他带自己回去,不要把她留在这里,她怕一个人。
      胸膛的心咚咚咚仿佛梗在嗓子眼儿,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撞击跳出来,黄金希宝呆呆杵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觉得世界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门口岿然挺立的哨兵无声告诉她既定的事实,她出不去,她被爸爸抛弃了,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管她了。很委屈,很愤慨,她的心绝望极了,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片片掉落在地上。

      谭智离她五步外,默然看着她接连抽动的瘦弱肩膀,这会儿,他有点儿可怜这个女孩,如果不那么犟,早点在他父亲面前哭出来,也许他父亲就做不到这么决绝丢下她离去。谭智单手伸进军裤兜里,找来找去找不到手帕,哪怕一张纸巾也是好的,这个女孩,哭得让人忍不住心疼。即便如此,谭智一直是个少年老成过分理智的人,他静静地站着,陪着她,等她宣泄完,军裤兜里的手捏着裤袋里的布料,松了紧,紧了松,一如他摇晃着,躁动不安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黄金希宝用手背狠狠抹掉满脸的泪水,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呆滞游离地望着校门外粗硬的公路,不想动,意志企盼着父亲能改变主意,调转车头来带她回去。
      直到一辆军用猎豹驶进校门,她都不曾回神。

      没等谭智上前提醒,吉普车里的人已不耐地按响喇叭,胳膊肘架在降了大半的车窗上,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嚷道:“哎,我说,你哪系的地方生?甭给我在这挡道成不!”
      黄金希宝充耳不闻,固执地凝视父亲离去的方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车里的人明显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再一次砸响喇叭,这阵仗扩展下去,非把纠察招来不可。
      谭智实在无法袖手旁观,对峙的两方当事人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他赶紧跑上前,对车里皱着眉头快到暴躁边缘的人敬礼道:“报告队长,她是今天刚报到的军校生,信息工程大一学员,不是地方生。”

      被称作队长的人正是负责这次新生新训的杨毅东,因着朱慧那档子烂事,他被政委紧急召回,顾名思义,组织找他谈话。原因很简单,他被人直接参团长那儿去了。要说这谁,一个手指头都想得过来。团长老徐最是护短,当然容不得旁人找他手下兵的碴儿,但碍着上头压力,只好做做样子顺推给向来和善的政委,心里蹭蹭地不满,屁大点事儿,人自个娘们儿似的身体素质不行,管老子的兵鸟事儿!
      尽管这次杨毅东他们侦察连下来信大执行新训任务,完全是老徐的意思,他的原话是,“杨毅东,你小子行啊,军械股的人还没上,你就把弹排了,这要是出了啥子纰漏,你一个脑袋够顶么!真当自个哪颗葱韭大蒜,厉害是吧,能耐了,还把人老乡吓得屁滚尿流,当你阶级敌人呢。平日当老子的话放屁啊,你小子带你们连队的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滚到信大训练小崽子去!”就这样,杨毅东他们侦察连被发配到信大这个边疆苦寒来了。
      杨毅东心里头能痛快么,郁闷死他了都,他当时险些忍不住当老徐面儿冲口而出,X,哪门子屁任务!不过对老徐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们团长那人,典型的面上呼哧呼哧吼得比谁都响,越是当宝贝似的栓裤腰带上的,面上才越是凶。老徐的观念里,玉不琢不成器。

      再回过头说杨毅东被政委叫回去的事。一进他办公室,政委同志捧着茶缸子开嗓子说上了,什么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什么军校学员新训的意义,什么任务非常军区首长寄予厚望,啰嗦了一大堆,杨毅东心不在焉愣是没听进多少,临着末了,政委大概是嘴里没唾沫继续了,总结道:“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带领同志们圆满完成此次新训任务。”
      杨毅东条件反射性地起立,两腿咔嚓一并,敬礼:“是!”心说那帮将来搞技术的小崽子若只有熊样儿,别管老子往死里操!说到底,他杨毅东怵过谁啊,只要没给整成个兵样子前,他,嘿嘿,不知道什么叫手软。
      政委呵呵一笑,似是猜到他的心思,说:“别失了分寸就行。”话锋一转,提到他升职的事儿,等任务完成回来他该是副营级别。

      要说不高兴那就虚伪了,当兵的哪个不盼着这天,不想当将军那当兵干么。可杨毅东也没太多的感觉,这些年下来,似乎已经不完全是为了肩上能扛多少颗星,而是一种纯粹的信念,尽他所能保卫祖国,或许会有人不相信,甚至嗤之以鼻,傻蛋,这不扯淡么,但杨毅东就是这么想的,并且至死不渝。
      从上军校毕业后下连队至今,杨毅东挥洒所有的热血和青春来实现自己对祖国的誓言。二十六岁的他已经脱不下身上的军装,没法想象不穿军装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返回信大的路上,他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直至一个莫名其妙满脸悲伤看上去像个地方生的女孩挡在他车前。

      杨毅东自是认识谭智,信息工程大二优秀学员,也是此次新训抽调来的二队四班辅训班长。但车前的女孩竟然会是军校生,杨毅东还是有些诧异,新生报到不是前几天的事么。杨毅东挑起嘴角嗤笑了声,不言而喻。他索性不在纠结女孩不让道的事儿,至于谭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女孩眼泪汪汪的缘由,他都没兴趣了解。
      杨毅东收回身子,向右一打方向盘,车身擦过谭智与黄金希宝,轰然驶离。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他先入为主不善友好的女孩,之后俩月的新训,会使他陷在冰与火的折磨中,每每跳脚,却又奈何不了。

      而另一头的谭智带着黄金希宝去学校综合服务楼剃度,就是军校女生所谓的制式头,露耳朵的短发。他们去的那会儿,恰好不敢巧,服务楼负责理发的大妈正赶着去食堂吃饭,手里还拿着饭盆,一边嘴里抱怨怎么这个点儿来,还吃不吃饭了,一边直接把饭盆往黄金希宝头上一扣,沿着盆檐,咔嚓咔嚓气都不顺一下就把她柔顺的长发剪掉了,然后理发的白布一收,摇着肥臀吃饭去了。

      黄金希宝看着玻璃镜中的自己,宛如被老鼠啃过的锅盖头,地上无情洒落的断发似乎在哀悼她的可悲,鼻头一涩,眼中不由一热,噙着泪水儿猛打转儿,却一脸倔强,咬牙不让它们落下。
      霍地,谭智手足无措。

      是夜,黄金希宝泪光闪闪的模样弥漫在谭智梦中不肯消退,他依稀听到自己同她说:“没事,挺好看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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