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叶庭眄

4、入世尘（叁）

　　又是雪天。
　　站在屋檐下，叶衿仰头看着雪花飞舞。雪还是这么大，仿佛是穿越前，在雍和宫看的那一场雪。远远近近的屋子，都蒙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宁静安详。不同于皇宫的朱门黄璃，这里是青灰色的墙檐，在这茫茫的雪景中，显得愈发虚幻。辨了辨方向，叶衿看出自己的房间是坐北朝南的。一溜儿三间房，自左向右依次是自己的，叶昶的，邹骏的。左右是两排厢房，西边是一个大大的书房，东边则是一间小厨房。侍童奴仆和外院弟子的屋子则在别处。不同于世人严格的男女有别，他们倒像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地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各房窗前都种着花树，只是现在是冬天，除了梅花以外看不到别的。
　　递给叶衿一只白色兔子毛的护手套，叶昶用自己的披风替她挡着风，三人一起向着屋后走去。刚刚有弟子告知他们，他们的师叔回来了，就在后院的樵园里。
　　“小丫头，冷么？”邹骏看着叶衿努力想把自己缩进毛领子里，关心道。
　　“还好……”叶衿有气无力地答道。或许是这个身子本来就差，或许是睡了太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从小就喜凉怕热的她居然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寒。
　　“丫头怕是身子还未好利索，千万不要再惹了风寒。”叶昶说着，不知从哪里递给叶衿一个手炉。“暖暖手，身上也就不那么冷了。”
　　“谢谢大哥。”叶衿侧着脸看着叶昶，不由得感叹微笑的力量。原本平淡无奇的一个人，就因为这眉梢眼角透出的笑意，变得出众起来 ，变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啊，我的医术还不够，你病了，要是我照顾不好你就麻烦了。”邹骏也搭着话道。“你从出生就身子差，激动不得，师伯和师傅这才不教你习武的。这次又坠了马，昏睡了三天，偏生师傅又不在，我又真正儿瞧不出有什么不适，诶……”
　　“好了，骏哥哥，我又没什么大碍。除了记不得以前的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叶衿心想，这邹骏倒是个好兄长，极疼爱这个妹妹的。听叶昶说，邹骏小他两岁，那就是康熙十六年生的，现在也是十二岁了，按照满人的算法，是成年了，该有妻室了。可他是汉人。不过，说起妻室，身边这个实打实的满人倒是没什么动静啊。
　　“大哥，你都十四了，也该准备着娶妻了吧？”
　　“小丫头，怎么就惦记着大哥娶妻呢？”叶昶揽紧了叶衿，笑道。“我也刚刚十四，怎就急得娶妻呢？现在不也很好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屋后。抬眼望去，叶衿不禁看呆了——
　　好大一片梅林！
　　眼前的林子里红白交错，望不到尽头。衬着周围雪花纷扬，梅林显得愈加清高孤傲，真正是冰肌雪骨般，美得让人沉醉。沿着小径走进梅林，叶衿显得很开心。丢开护套和暖炉，她欣喜地抚摸着低处的梅花，尤其是白梅，纯洁得让人心生怜爱。想是鲜少有人进入林子，地上厚厚的积雪没有被破坏半分，叶衿忽然就想到爹爹书房的那幅寒梅图上的题诗——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哟，小丫头会念诗了啊？”邹骏打趣地说。“你平日里不是最烦背诗么？就连你房里的书架书桌也是当摆设用的，什么时候记下这些文雅的句子了？”
　　白了邹骏一眼，叶衿心道我不和小孩子计较。就这么一小会儿，自己便累得气喘吁吁，不得已回到了叶昶身旁，继续抱着暖炉。看来这个身子必须得好好调整一下了
　　叶昶宠溺地拂去叶衿身上的雪，又伸手采了朵白梅插在她发间，道：“快走吧，莫要让师叔等急了。”
　　梅林的中央就是樵园了，这里是叶昶他们的师傅的住所。格局和叶衿她们的院子差不多，都是四合院儿式的园子，主屋坐北朝南，只是西厢房是叶昶师傅的禅堂与书房，东厢房是邹骏师傅的药房。
　　走至主屋门外，三人解下斗篷递给候在门口的侍童，这才由着邹骏开口：“师傅。”
　　“进来吧。”
　　推门进入主屋，叶衿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不知是保养得体，还是用了易容之术。揣着这份好奇，叶衿不由得多打量了男子几眼。
　　“给师叔（师傅）请安。”叶昶和邹骏见了礼，按规矩坐在了下手。请安？叶衿愣了愣，这里倒是规矩多，都说满人规矩多，难不成这男人也是满人？不管怎样，先见了礼再说。当下学着电视里的女子，福了福身，却不知道要叫什么，干脆沉默了事。
　　“喝，衿丫头今儿个倒是懂礼数了？莫不是真的摔坏脑子了？”男子喝了口茶，打趣道。叶衿算是明白邹骏性子像谁了，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什么叫摔坏脑子了？感情这位扎库塔氏是个娇蛮的丫头，不知礼数？
　　“师傅，我帮小丫头看过了，只是什么异样都没看出。可她昏睡了三天，这……”邹骏皱皱眉，开口道。
　　“唔……衿丫头，来叔叔这里。叔叔瞧瞧。”男子拉过叶衿，伸手帮她把脉。半晌，才奇道：“脉象竟比之前强了许多，身体也无碍事，真是奇了啊。衿丫头，你如今的身骨，倒是可以习武强身了。”
　　“真的么师叔？”叶昶忽的站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这丫头，终于可以习武了么？
　　“唔，是的。衿丫头四岁了吧？嗯，也是时候入门了。你们俩也是这个年纪习武的。”男子沉吟一番，又道，“师兄不日便出关，又正好是腊月了，不如就在年前正式拜师吧。”
　　“拜师？拜什么师？”叶衿有些茫然，拜师？拜师做什么？
　　“自然是应你阿玛的意愿，待你身子好一些，就正式拜我和师兄为师，习武修身啊。”男子笑眯眯的道。“你不是一直缠着昶儿学剑术么？这下可以如愿了。”
　　“嗯。”听起来不错。学成之后，做个古代的逍遥剑客也是不错的。
　　之后他们三人又说了些功课上的事，叶衿他们便告辞出来了。
　　几日后，便见到了叶昶的师傅，微尘，一个和爹爹叶翔楠一样的冷血男人，四十出头，却没有家室。叶衿看得出，他是很疼爱自己三人的。又得知了邹骏师傅的名字，楚云，也知道了那日见到的是他的真面目。据说他曾有一个妻子，后来不知怎的就分开了。三十六岁的他，在医术上几乎登峰造极，只是为人低调，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号。
　　于是，康熙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二，叶昶十七岁生日这天，叶衿正式向两位师傅奉了茶，成为两人的关门弟子。
　　命运的车轮，在那一刻开始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