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忘川》唐夜翎

6、六

　　“鬼差大人，您何时起在地府供职？”手腕上戴着镣铐的鬼魂眉目清秀，像是个书生，颇有几分儒雅气质。

　　司辰很少见到投胎前还这么冷静淡然的鬼魂，便轻声回答道，“有三百多年了吧，当时觉得漫长，再回头看，不过就是一瞬。”

　　那鬼魂似乎笑了，“是啊，想不到我能熬过地府的刑罚。”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一杯白水，司辰没有看过他的卷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罚入第七殿受刑。有很多堕入地狱的灵魂背后都有值得同情的故事，但即使这样，在因果循环的天道之下，自己种的因，这果，就该自己尝。

　　见司辰不再开口，那鬼魂也沉默下去。

　　来到孟婆的茶亭，司辰端起一碗汤递过去，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汤碗欲饮。

　　“等等，不打算去望乡台看看？”司辰按住他端碗的手，询问道。

　　他摇了摇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愿我来世遁入空门，红尘浮华与我再无瓜葛。”

　　他饮干碗里的汤汁，径直往奈何桥走去。司辰听见他低吟，“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荀姬，我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踏过奈何桥，他清冷的眼神已经开始浑浊，孟婆汤不久就会把他的记忆清洗干净，回到最初的鸿蒙。

　　司辰拉着锁链的一端在前面引路，不远处，六道轮回的大转轮射出六色不同的光柱接通天宇，缓慢的转动着。转世的魂魄排着队，一个个进入新的轮回。

　　轮到他们的时候，司辰轻轻在鬼魂的背后一推，他便飘入人道的光柱中消失不见了。

　　收起垂落在地的锁魂链，铁链冰冷的质感让司辰回过神来，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茶亭和孟婆说笑的莫离。

　　“离儿，你怎么来了？”司辰的眼角眉梢是掩藏不住的温暖笑意。

　　莫离温柔的目光看着他，说，“等你一起回家。”

　　于是，他嘴角忍不住弯出上翘的弧度，拉起她的手往回走。孟婆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息。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刻，也是地府最热闹的时候。阴司街上来来往往的鬼魂都带着平和的神色，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看上去比人间还要繁华。

　　店铺前悬挂着的灯笼已经点亮，黑色的纸灯笼绘着天界四华的图案，并没有阴冷恐怖的感觉，反而觉得有来自内心的宁静。

　　司辰牵着莫离的手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如同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谈论着家里该添置些什么，哪一家店的货品实惠耐用。

　　或许，他这一生就是这么简单而又幸福的渡过了。司辰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如是想。

　　“咚咚……”沉重的钟声从街道的尽头传来，所有的鬼灵都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声音的出处，偌大的阴司街突然寂静下来。

　　“仙驾出巡，挡驾天诛。”威严的喝令传遍街道，鬼灵们快速而有序地退至道路两旁，远远地看到由鬼门那边飘过来一朵祥云，云端站着一名浅绿色羽衣的美貌女子，一派仙家高洁出尘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

　　祥云快速的飘过阴司街上空，径直飞往酆都大殿。司辰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身影，皱紧了眉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飞去的方向。

　　莫离对云端的仙人并不在意，她永远都是温柔而淡然的模样，而她在此时看到司辰不同于以往的神情，充满灵气的眸子里终是有了一丝忧虑，“司辰……”

　　轻柔的声音唤回出神的人，待他回过头时，她已经掩藏起情绪。司辰看着身边心爱的女子，不再去想刚才看到的一切，“我们回家吧。”

　　冥界的月亮缓缓升起，紫色的满月如梦似幻，照亮了亡者美满的梦境，夜就这样似水一般流淌而过，千百年来，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