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闪亮的时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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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闪亮的时刻，那一刻，你站在舞台中央，万众瞩目，志得意满。那一刻也许是人生领到的第一张奖状，也许是站在婚礼的神坛上接受亲友的祝福……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说过，在未来，每个人都有15分钟的成名机会。程一鸣回顾过去，发现自己的人生还真的乏善可陈，几乎没有亮点可言，所谓的“名人时刻”也只有一次无限接近过。
初中文艺汇演，程一鸣是群舞中的一员，舞蹈结束时簇拥着主跳走到台前向观众致谢，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头顶的镭射灯烤的头皮热烘烘的，程一鸣的心也跟着发热，哪怕人们不会注意到小小的群舞之一，可她还是激动难抑，连血管中的血液都突突的加快了流速，那种油然而生的骄傲时至今日仍旧清晰难忘——光闪闪的时刻大抵如此吧。
当时程一鸣就立志成为舞蹈家，她喜欢跳舞时的感觉，那种好像你拥有全世界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起跳、旋转，那种忘我的境界真的很吸引人，课余的时间都用来学舞了，程妈很不赞成，她已经为女儿规划好了未来，中学后考进重点高中，然后进入好的大学念财务，这种职业越老越吃香，就算发不了大财，小姑娘有份稳当的工作说出去也体面。
理想要是和吃饭挂钩了能叫理想吗，少女程一鸣和大多数冒着粉红泡泡的萝莉一样，坚信美梦成真，而她也一定会成为挑大梁的主跳。程一鸣把幼稚的呓语和期许全部写进日记，后来舞蹈没跳成，文笔倒练出来了，也算歪打正着吧。只不过日记中泪痕斑斑的一页记录了梦想破灭时的愤懑与不甘。
快升高中时程妈带着程一鸣拜访了一位舞蹈学院的老师，程一鸣带着雀跃又有点忐忑的心情想跳一段给这位气质出众的老师看，老师摇头表示不用了，然后对程妈说：“孩子不适合跳舞”
听了老师的话，程妈脸上的表情简直能用高兴来形容，“一鸣，我就说了，跳什么舞啊，静下心复习才是正经事”
程一鸣委屈极了，老师凭什么看都不看就下断言呀，她不服气地问：“为什么？”
老师高髻修颈，镜中的侧影优雅的无可挑剔，不知怎么的，程一鸣直视的目光游移了下，她知道这种感觉叫自惭形秽。
程妈推了女儿一下，责怪她不懂礼貌，老师迎着程一鸣的目光坦言：“即使你考舞蹈学院，我也不会让你通过，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程一鸣无声地问。
老师笑的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很残酷：“你不是跳舞的料——对于舞者而言，后天努力虽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先天条件，你的身高已超过同龄人了，进入青春期还会长高……跳舞的人个子高可是大忌”
很多年后程一鸣看了谭元元的专访，主持人回放了一段VCR，少女时期的谭元元眼神沉静下颌上扬，展开双臂踮起脚尖在地板上旋转，程一鸣猛然明白了有种人是为舞蹈而生的，没有天赋再勤奋也成不了顶尖的舞者，就算她的身高停在了一米七，也当不成谭元元。
人生的舞台上收获掌声和鲜花的永远是少数人，程一鸣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从事一份尚算喜欢的工作，靠它还能混口饭吃，这么看老天对她够意思了，至于生命中的惊喜最好不要期待了，就像满桌子的珍馐佳肴，你以为是某人示好的信号就放开怀抱大吃大喝，酒足饭饱后，昂贵的账单却摆在了面前，其效果等同舞蹈老师的那番话，真是不啻当头棒喝啊。
程一鸣的心情无比的沉重，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个儿人生路上的地雷格外多呢，还非得逮她感觉良好时引爆——本来剧本要拍成电影，她挺得意的，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了，结果呢杀出一王子游添堵，也对，世上哪有白给的东西呢，权当花钱买教训，认栽吧。
据心理学家研究数钱不仅能令人心境愉悦还有镇痛功效，损失金钱的话会产生与之相反的作用，为了抵御这种既疼痛又憋闷的感觉，程一鸣回家的路上试图追忆生命中的闪光点和开心时刻，好振作一下低落的情绪，清点完毕，无奈地发现闪亮的时候没多少，灰头土脸的时候倒挺多。舞蹈家的梦想破灭了；当个鬼才编剧写出伟大剧本的志气也被现实消磨的差不多了；以为人家请客就沾沾自喜地蹭饭，然后呢？然后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一件件一桩桩，概莫如是呐。
这算什么人生啊，还没到达辉煌的顶点就走上了下坡路，想到这儿程一鸣满腹辛酸，两条腿也跟绑了沙袋一样沉甸甸的，好不容易到了自家楼下，发现电梯间贴着维修的告示。哎呀，倒霉！今儿早上出来还好好的，怎么偏偏心情差的要命的时候它就出故障了，程一鸣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有什么办法呢，她又长不出俩翅膀，乖乖爬楼梯吧。
呼哧呼哧爬到了十楼，气儿还没喘匀呢一抬头和对门的岳红妈碰了个正着。程一鸣暗暗叫苦，勉强笑着打招呼：“杨阿姨，出来扔垃圾呀”
“哟，一鸣，没跟你爸妈泡温泉去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杨秀放下垃圾袋，一开口就踩别人的痛脚，程一鸣笑得比哭还难看，心说我这当编剧的也没成天闲着啊。
“一鸣，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也该考虑了，还有顶楼老曹家的闺女，你们这些大龄女青年都成社会问题了，再不嫁过上一两年可就成老大难了。你看我们岳红嫁进了军区大院，公公疼婆婆爱，别提多幸福了。前天我在姑娘家住了一晚，就公主坟那边，哎哟，可不得了，那坦克是轰隆隆地开过来又轰隆隆地开过去，岳红留我多住几天，那哪儿成啊，太吵了，咱们这儿才安静呢”
程一鸣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心想您要寒碜人改天不成么。杨秀嘴上抱怨，脸上的表情却神气的很，回屋前还不忘再踩上一脚：“这女人嘛，干得好哪有嫁得好，你得抓紧了，看把你妈愁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不过也得要有我们岳红这种好运气才行呐，急是急不来的！”
杨秀堪称楼中的包打听，家长里短邻里是非没有她不知道的，什么事都爱掺上一脚，用中国话讲那就叫事儿妈，用英国话叫Gossiper，程妈和杨秀总是暗地里别苗头，斗了几个回合赢少输多，以前比孩子的学业，程一鸣的成绩还算拿得出手，后来比谁的孩子嫁得好，岳红嫁给了军长的公子，程一鸣闪婚闪离行情看跌，眼瞅着就滞销了，两相对比，程妈高昂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
对门阖上了，程一鸣这才耷拉着脑袋开门进屋，摸索着拧亮了客厅的灯，从包里拿出酒放到老爸的酒架上，盯着酒标看了会儿，程一鸣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这得多贵啊，下肚就是两万呐，不行了，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爆血管了。
甩下包，程一鸣往沙发上一倒，摊手摊脚地躺着，真想地老天荒的睡下去，等到眼皮快打架时挣扎地站起来进了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战斗澡，程一鸣擦着头发走出来，经过酒架，两只脚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停住不动，人若失意时很难抵抗酒神的召唤。
柏翠太贵喝了心疼，转手拿了瓶二锅头，程一鸣用牙咬开了瓶盖，仰头对着瓶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不多会儿就有点上头，她脚步虚浮的拎着酒瓶爬上了床，喝茫了倒头大睡，坠入了黑甜乡，连梦境都不曾造访。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声惊呼吵醒，程一鸣睁开了眼睛，表妹张乔乔一只手在鼻端使劲呼扇，皱着眉嚷嚷：“好大的酒味儿！”
程一鸣揉揉惺忪的睡眼，“你怎么在家，今天没课？”
“我回家拿换洗衣裳，姐，你喝了多少，酒味儿太冲了！”
张乔乔说着冲到了窗边拉开窗帘，骤然而至的光亮刺痛了程一鸣的眼睛，紧接着清洌的小冷风吹入房间，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嘿，窗户关上，吹会儿得了，多冷啊，几点了现在？”
程一鸣打了个呵欠，怎么这么困呐，时间还早的话再睡个回笼觉。
“十二点了都，姐，你的生活做派怎么跟老头子似的，二锅头都喝上了”
12点？程一鸣猛地坐起来，抓起床头的闹钟看了看，彻底地醒了。这时客厅的门砰地开了，表妹反应过来了，“姨夫他们回来了，不是要玩两天吗？”
程一鸣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呢，不由地支起耳朵，程妈弄的动静挺大，行李扑通扔到了地板上，看来带着气儿呢。
程爸自动自发地把行李包中东西拿出来再一件件的归置好，程妈抱着胳膊往沙发上一坐就开说了：“你说杨秀这个人，整个一小市民，谁都知道她女儿攀了高枝儿，可用得着天天挂嘴边上四邻八舍地去广播么，我们一鸣怎么了，嫁不出去碍妨着她啦，还好意思夸自己热心，推倒油瓶不扶的主儿，不煽风点火就不错了，还说什么，给一鸣介绍个鳏夫……你说她气不气人，老岳谦和敦厚，多好的人呐，怎么就配了杨秀了！”
“不至于啊，都街坊邻居，喝点水，顺顺气儿”，程爸在一旁打哈哈，他和老岳是棋友，奈何俩人的老伴势同水火，那关系比□□还紧张。
程妈用手挡开老伴端来的水杯，皱着鼻子四下嗅了嗅，“老程，这才回来多大会儿工夫啊，你又偷喝酒了吧，我说你酒瘾怎么这么大呢？”
“天地良心，我这一进家门就忙活开了，哪儿有空喝酒呢”
“哟呵，你还挺委屈”
程妈也不和老伴废话，循着酒味推开了程一鸣房间的门，一看姐妹俩都在，床头柜上放着空酒瓶子，程一鸣蓬头垢面的窝在床上。单扫了一眼，程妈就明白了，气不打一处来，“一鸣，我算看准了，你是破罐儿破摔吧，杨秀说昨晚你满身酒气地回来了，我还不信，敢情你回家又灌了一瓶儿啊，你一个女人，喝的醉醺醺的，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哪个男人愿意娶个酒鬼啊！”
“哎哟，妈，您用词严重了，什么破罐——还有，妈，如今是民主社会，什么叫民主，那就是既要保护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又要尊重少数人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不结婚您老也别着急上火，再说了我不结过了吗，民政局怎么走我比谁都熟！”
“行了，你也别跟我瞎白话，自己琢磨琢磨吧，再这么晃晃悠悠的，你下半辈子就交代了——乔乔，走，咱们外边去！”
张乔乔搂住程妈的胳膊，“阿姨，我要交男朋友了，一准带回来给你过目”
表妹嘴甜，把程妈哄得笑逐颜开，“本来想在度假村多待两天，旁边有一工地，晚上也施工，吵得睡不着，我们就回来了，给你捎了好吃的，待会儿回学校多带点走”
姨甥俩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走开了，程一鸣松口气倒回床上，浓浓的疲倦侵入四肢百骸，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自己这叫什么人生啊，连亲妈都嫌弃，混到这份儿上，不能不说失败啊。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闪亮的时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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