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们都已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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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光坐在窗台前的老人看上去清瘦而干练，两根奇长的手指软软地搭在摆在膝头的一本很旧的书上。
他和闷油瓶的感觉很像，清冷，自我，强悍，只是更添锐利和凶狠。这种感觉很妙，一个须发皆白皱纹满身的老人，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强大凶悍的感觉。
闷油瓶走到我们中间，目光中带着轻微的迷茫。
“张起灵？”那老头的目光在闷油瓶的身上扫视，最后停留在他的右手。他的嘴角不屑地勾起，露出一口的黄牙。我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挪步挡到闷油瓶的身前。
“我不知道这位小花爷非要我到这儿来是什么缘故，不过我的确没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东西。张家早就败落了，那存着鬼玺的地方也很久没有人去过了，硬要我说那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不上来。”他道，收回放在闷油瓶身上的目光，语气清淡，“我只能告诉你们那东西存在那处的山里，你们若真的是不怕死的，尽管去就是了。”
“事关重大，手下的传信恐怕不尽祥实，还得劳烦先生亲自出马一趟。”小花道，朝着那老头一笑，“我之前也说了，那山林中谜路颇多，且瘴气弥漫，您只要把我们带到那入口的地方就行了，我们会自己下去。”
“你是不相信我给你的地图。”那老头冷笑，手指翻动膝上的旧书，那纸张早就脆得差不多了，他的动作却十分的粗鲁，书页发出来的声响听得我心惊，“行啊，有什么不行的，小花爷出钱我出力，您开得起价，我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那样子实在讨人厌得紧，我眉头一皱，心里直泛恶心。都他妈半截身体快入土的人了，他娘的居然还那么惦记着钱。
“小哥，我还以为你们家的人都和你一样视金钱如粪土，风餐露宿地就能过日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号人。”胖子道，表情有些惊讶，肥手一伸，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老爷子，这点上胖爷我绝对支持你啊，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什么时候也开导开导你这大侄子？他妈的他整就一现代苦行僧啊。”
“你是我的族人？”闷油瓶没有理胖子的胡言乱语，眼睛直盯着对面那老头，轻轻开口。我注意到当他说到族人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慎重。
“族人？你说张家？”那老头笑，“你要是愿意那么觉得也可以，不过张家在以前是只承认本家的。我们这一只，虽然也保管有重要的东西，不过一贯只是被看做不值钱的手下工具而已。”
他一双昏黄的眼睛上下扫描闷油瓶的身体，皱缩的嘴唇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他们为了保存血统，一贯近亲结合，到我那一辈，每年都不知道要处理掉多少半白痴的小孩。你能长这么大倒也是稀奇。”
“小哥只是失忆而已。”我道，眉头微皱，“因为去了青铜门后的缘故。”
那老头轻笑，也不揭穿我，奇长的食指在书面上轻敲，“那是的，那扇青铜们是张家最大的秘密，一贯只有本家的人才有资格进去送死。”
我咬唇，紧紧揪住黑眼镜的手。
“青铜门后危险无比，为了进去守门的人不至于还没进到里面就已经触发机关死掉，放置鬼玺的地方是我这一族穷尽毕生的心血所打造出来的，只有能够活着拿出鬼玺的人才有资格去那门后。”那老头道。
“操！那你还能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子？”胖子道，指了指我，“而且你知道这小哥是谁从那青铜门里带出来的吗？就我边上这个，他娘的连只白毛粽子都对付不了的没用小子，妈的你倒是告诉我那门里能有多危险？”他搔了搔肚皮，朝着老头一扬下巴，“老爷子，您也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能靠谱点不？”
“那门的事情我也只是小时候听我爹说起过罢了，后来社会动乱，连本家都败了，谁还管那些东西？”那老头道，也不生气，“嘿，后来我倒是靠着小时候练就的倒斗的本事，在道上混了不少的好处。”他好像从来不遮掩自己的贪婪和欲望，白色的胡须随着嘴巴的张合微微抖动，我别开眼睛。
“你们相不相信我说的话是你们的事情，”他道，“青铜门后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想象的，就是发生任何的意外也不稀奇。”
“这位花儿爷是出了大价钱的，你们倒不必担心我使诈，我还惦记着那剩下的一半钱呢。”他轻笑，露出一口的黄牙。
“你背叛了张家。”闷油瓶突然开口，眼睛紧紧盯着那老头，眉头微皱。
“那时候的事情应该不只是因为战乱。” 他说话的口气十分的肯定。
那老头闻言脸皮一抽，一双老眼死死锁住闷油瓶，原本软垂的右手，两根奇长的手指弯曲，抠住书皮的表面。
闷油瓶淡淡与他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老头看了他半响，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我们鱼贯从里面出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哥别难过啊，这他妈的谁没一两个混蛋亲戚？老子三姥爷那时候还他妈当过中统的特务，你看你胖爷现在还不是根正苗红，一心想着伟大的毛主席？”胖子道，两只手环抱胸前，黑红的脸蛋一皱，样子说不出的难看。
我原来也以为闷油瓶的亲戚一定是那种仙风侠骨，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之前进门的时候还紧张了半天，生怕哪里做得不对了说得不好了给闷油瓶丢脸，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人，比那陈皮阿四还让人更加心生厌恶，十成十一个老混蛋，还是对自己混蛋的地方坦率得不加掩饰的那种。
我有点失望。
闷油瓶轻轻摇头，“除了背离家族的事情，他前面说得那些应该都是真的。”
“张无烟的名声虽坏，做事却是一贯很可靠的。”小花道，“只要你出得起钱。”
“我以前也是这样。”黑眼镜道，从后面抱住我，把脑袋搁在我的头顶，“一分价钱一分货吗嘛！”
我皱眉。闷油瓶移开原本缠在我身上的视线，转而去盯着边上木质扶手的花纹。
“操！你们这些人，事情就是多。”胖子道，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娘的你胖爷没碰到你们以前生活多简单，哪有那么多弯弯绕。”
“我这空着的房间随便挑。”他道，“反正也只住一个晚上，明天就要动身。”
他又转头看了看我和黑眼镜，“我可警告你们啊，睡归睡，别给老子耍流氓，他妈的我这儿的床单一年才洗一次。”
“我操，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我老脸一红，挣开黑眼镜的怀抱，“我们是来倒斗又不是来旅游！”
“我就是说一声，男人三十如虎狼啊。”胖子道，拍了拍黑眼镜，“这小子不老缠着你嘛，我是给他提个醒儿，不是给你啊。”
小花轻笑，我脸上通红，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这个死胖子。
黑眼镜又抱过来，我一闪身躲开他，正要开口骂人，眼角余光看到闷油瓶突然别过身，拖了自己的那份行李，往楼下走了。
我一愣，心里突然涌来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觉。
离晚上吃饭还有不少时候，我甩掉黑眼镜，往阿贵家的方向慢慢踱去。我本来是想叫上闷油瓶一起的，可是他的房门关得很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在意张无烟的事情，他这个人看上去对什么事情都很漠然的样子，实际上心思却是极细的。我敲了两下门，没见里面有人反应，也只好随他去了。
阿贵看起来倒是没变多少，巴乃的天气炎热潮湿，这里的人大概三十多岁就有很深的皱纹上面，所以等年龄上去了，反倒看不出什么老来。
他看到我来也挺高兴的，硬是要我坐下喝茶，我发现他家小了很多，以前在主楼边上那两栋小楼都不见了。
“云彩都走了，我一个人要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他道，坐在我的对面，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很轻松，并没有什么哀怨的感觉，“你和胖老板都帮了我很多，我现在就算不用干活，安安心心活到晚年也可以了。”
我想起来十年前云彩的尸体在溪边被发现的时候，他抱着她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就是连后来哭得昏了，被人抬回了家里，嘴里也一直在喃喃自语，一时间不免有些感慨。
幽绿的茶水随着杯沿的转动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我眯起眼睛注视着逐渐上升的水汽，有些恍然。
“那胖爷是个好人。”阿贵看看我，突然道。
我一愣。
“他是真心喜欢我们家云彩。”他道，“这几年也一直把我当家里人在照顾着。”
“他一直都是这样。”我道，在斗里的时候，每次我遇到危险，他也是豁出命来救我的。
“你们城里人滑得紧，我本来以为他就是嘴上说说，占占我家姑娘便宜。”他道，“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在这里住了下来，等精神恢复些了的时候，每天都去给云彩上坟。”
“……”他看起来沉静，很有一种上了年纪的人的那种豁达和淡然。然而我记得十年前的阿贵，身上总是有一种很贪钱的小农味道，出了事情的时候，总是惊慌得手忙脚乱。
“吴老板，我不知道你和小花爷回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是胖爷真的是个好人，你们…你们别太为难他。”他犹疑片刻，抬起眼睛，看着我道，表情十分的坚定。
我咪了口茶水，有点想笑。这阿贵大概不知道胖子原本是干什么的，只是见了他这几年为云彩抛下一切的样子，就真的当了他是什么良民，听那语气，倒好像我们几个才是坏人。
“没事情的，他会照顾好自己。”我道，拍了拍阿贵的手背。
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想我们再把胖子拖下水而已。
“吴老板，这过了十年，你也老了。”他看着我，笑道，“你以前看上去很嫩，我原本总觉得你是那三个人里最好骗的。”
“我现在看上去够成熟了？”我挑眉，茶水的热烫的温度透过瓷器传到指腹，我的脑中闪过闷油瓶几十年如一日的年轻面孔。
阿贵看看我，摇摇头。
“吴老板应该也有不少的伤心事。”他道，“我们都有不少的伤心事。”
“对，我们都有不少的伤心事。”我轻笑，附和他的话，仰头把杯中的茶水喝尽。
外面的天色开始逐渐暗沉，灯光下阿贵的脸突然看起来格外的苍老和…丑陋。
我低头摩挲自己的脸颊，指腹触到的皮肤粗糙而没有弹性。被生活打压得没有了锐气和希望的人，我们的面容…大概都是不怎么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我们都已老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