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牵》易欣

11、第十一章

　　入夜，甄府挂起一排排的红色灯笼，像两条婉转缠绕的蛟龙，延伸到前方不知名的黑暗中，远道而来的客人全聚到前院的大堂中用食，热热闹闹的，倒也不是特别嘈杂，毕竟都是有些脸面的，举手投足自称一种风范，偶有一两个武夫，只管饮酒吃菜，样子粗豪了些，反正与他人无碍。

　　都去前院闹腾了，后院显得格外安静，两个小厮拎了几个食盒过来，正要摆在桌上，习子然摆手示意，让他们退下去。
　　轻微的扑哧声响传来，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落在窗台，优雅的迈着步伐来回走动，小春正好从甄白那里过来，一进门就看到了白鸽，高兴的扑过去捉住，“灰美人~~~”因为鸽子的翅膀上有一圈灰色羽毛，而且是只母滴鸽子，于是，小春就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习子然押了一口茶，问道：“大哥送的信？”
　　小春解下鸽子腿脚上的纸条，抱着小白鸽来回抚摸，“嗯，庄主说二庄主赶去了。”
　　了然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边的事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小春蹭啊蹭的，蹭到桌子旁，用鼻子嗅了两下，深呼吸，好香啊。食指偷偷的敲开了盖子一角，唔，是糖醋鱼。
　　“吃完饭后，把行李取来，随便把飞雪牵过来。”
　　小春得令，立马开动饭菜，边往嘴里塞鱼肉，边问道：“少爷，那马儿养在钱掌柜那里挺好的，牵过来做啥？”
　　转了转手上茶杯，嘴里淡的厉害，酒瘾犯了，淡淡的回道：“飞雪是神驹，整日躺在马房算怎么回事，明日带它散散心去。”
　　小春翻白眼，再神的马也不会得忧郁症吧，还需要散心？不过，他当然是不会反驳他们家英明伟大的少爷的，当下只管吃饱喝足，伤脑力的事情，还是算了。
　　习子然放下茶杯，“我出去走走。”
　　“少爷，你去哪里~啊~~”尾音拖长，因为白影一闪就没踪影了，小春看了看桌上饭菜，摇了摇头，浪费可耻！所以，努力开吃！

　　这种府邸建的九曲十弯的，而且每栋院子还长的都差不多，习子然干脆脚尖点地，飞到屋顶先看一圈，他在找什么，当然是厨房了，为何找厨房，笨，因为厨房有酒呗。于是，习大公子很省力的找到了厨房的所在地，也很轻松的趁着大家转身的瞬间顺手捞走了一壶酒。其实吧，他要出现，对别人说一句，我要喝酒，谁不是马上送上呢，不过他懒得应付人，万一再把甄博青或者甄福招来了，更烦人。
　　厨房里头某个大叔抓了抓头发，咦，放在桌上的那壶竹叶青哪里去了？

　　一阵风带过，白影飘落在偏西的小院，就见院中有个人影坐在梧桐树跟上磨药材，习子然忽然出现，还吓了他一跳，手上的东西从膝盖上滑落，习子然轻轻巧巧的一接，放在旁边桌子上，笑道：“这么不经吓。”
　　甄白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
　　习子然将酒拿在身前晃了晃，“你请我喝茶，我回请你喝酒如何？”
　　甄白微蹙眉，“我不会喝酒的。”
　　依靠在梧桐树上，闲闲的说道：“小白痴，除了弄这些草药，你还会什么？”
　　取笑的味道太浓，以至于甄白很小声很小声的反驳了一句，“还会供你取乐。”
　　习子然愉悦的笑出声，行啊，居然会自嘲了，有进步。止了笑声，嘴角还是弯着上扬的弧度，站直身体，对甄白伸出手，命令般的语气说道：“伸手。”
　　“诶。。。？”
　　习子然摇摇头，对待这种慢半拍的人，果然不需要多费唇舌，于是，干脆揽住甄白的腰，腾地而起，甄白眨了眨眼，感觉梧桐树低了点，周围空旷了点，疑惑的转头，“怎么突然到屋顶来？”

　　习子然拉着甄白坐下，虽然这个屋顶是矮了点，凑合一下吧，又变戏法的从怀里拿出两个酒杯，斟满了递一杯过去，“上面清静。”
　　甄白接过来，双手握着酒杯，杯面上荡开一圈圈小小的波纹。
　　“试试看。”习子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甄白凑近，再凑近，嘴唇碰了碰，再用舌尖舔了一口，“撕~~”好辣。
　　习子然好笑的看他，“怎么像只猫喝水。”
　　最初的辣味消失，舌苔留着一股浓烈的清香，忍不住又尝了一口，点点头，还不错。
　　习子然曲起一条腿，左手撑着下巴靠在膝盖上，右手执杯，侧头看甄白的举动，“好喝么？”
　　甄白砸吧了一下嘴巴，点头，“不像药酒那么难闻。”
　　习子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到甄白的话，笑道：“小白痴。”伸出大掌抚摸甄白后头颈的头发，就像揉捏一只猫咪似的。

　　甄白一个激灵，半杯酒洒出来，抬头直愣愣的看着习子然，黑色的眼睛在夜晚特别亮，脸上被月光笼着，半明半暗的，特别是烧伤的那边，斑驳交错显得狰狞。甄白看到习子然注视自己的脸庞，又垂下头，有点不自在。

　　忽然，脸上感到一阵温暖的气息，愕然的仰起头，听习子然轻声问道：“痛不痛？”
　　怎么办，眼睛有点湿润，甄白慌乱的移开视线，“不痛的，”早不痛了，在有记忆的时候已经不痛了，也许曾经心痛，不过这么多年也愈合了，或者说麻木了。没有人问过这样类似于安慰的话，刚才乍听到，心口被狠狠的砸了一下，然后是漫出来的酸楚要淹没自己似的。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给予的某种不曾在自己的世界出现过的东西，是叫感动么？

　　习子然拍了拍甄白的头，没再说什么，躺下来面朝上，看天上漆黑的夜空，点缀在黑暗中的星星分外明亮，习子然扯了扯甄白的衣袖，示意他也躺下来。闭上眼睛，任凭晚风吹拂，隐约可听见细微的丝竹声，喧闹声，都不及这一方小小地方宁静安谧的美好。
　　就在甄白还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习子然开口道：“小时候，我就喜欢跑到屋顶躲着，然后看着我娘到处找不到人，急的团团转的样子，”轻轻的一笑，嗓音莫名有点苍凉。
　　甄白安静的听着，习子然慢悠悠的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他没有睁开眼睛看甄白，但甄白还是摇了摇头。
　　“那样，我娘就会和继父吵架，”说着，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惜啊，到最后那个男人都没能被我赶走。”
　　睁开眼，看着甄白清澈的眼睛，笑道：“小时候真幼稚，对不对？”
　　甄白还是摇了摇头，那么小的时候都已经学会用计了，怎么能算幼稚的，等了很久习子然都不再说话，嘴巴张合几次，还是问道：“后来呢？”
　　习子然双手枕在头下，轻笑道：“后来就在这里看星星了，和一个小白痴一起。”
　　又恢复了原来轻挑，对任何事都不上心的样子，仿若刚才的伤感只是甄白在做梦，甄白不明白习子然为何说起这些往事，但心里面忽然间觉得，似乎两个人无意中走的更近了。
　　侧过头，带着深深的疑问看闭目养神仿佛入睡的男人，良久，转过头看上方的星空，真的很亮。
　　在甄白以为自己也快入睡的时候，听到习子然好听的嗓音问道：“小白痴，幽兰镇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甄白迷迷糊糊的，咕嚷道：“紫霞山，兰花。。谷。。象。。象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