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锦年》轩辕恕恕

39、第十四章 恸极

　　“嘭——”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踢开，凛冽的秋风“呼”的一声灌进屋子里来，吹得房内的烛光略闪了闪。

　　萧祈渊着一身墨蓝色绣金龙腾云的长袍，直直冲进正殿中，却看到苍白而羸弱的若璃倒在血泊之中，双手还牢牢护着自己的腹部。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要停滞，眼前只剩下那个瘦弱而无助的身影。“璃儿！”他疾步上前毫无顾忌地抱起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看着她毫无生机的面容，心痛欲死。

　　“呆着做什么！传太医！传太医！”皇上如同困兽一般狠戾地怒吼着，周围的人才骤然回过神来，急急去传太医。

　　宫女太监们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记忆中这位皇上永远都带着倨傲优雅的神情，让他们相信即使有一日兵临城下，皇上也可以谈笑自如，挥斥方遒。然而今日他的身上竟然爆发出如此冷厉勃然的怒气，仿佛靠近一步都会被那样锋利的怒意绞碎。

　　若璃像是一个失去生命的玩偶一般一动不动，任由祈渊抱在怀中，眸子却依旧静静望向前方。她的瞳孔不再像往常一般波光潋滟，却像是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隔绝了一切，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这样的平静让祈渊心生恐惧，仿佛一松手，怀中的女子便会像是轻烟一样散在空中，再也无可挽回。他突然觉得自己空前的无力，只能徒劳地将若璃紧紧箍在怀中，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渐渐地，她的眸子慢慢浮现出一点微茫的光线。她似是辨清了面前的人儿，便伸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袖子，用乌沉沉的眸子茫然地望着他。“祈渊，”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口气中全是满满的凄惶无措，“祈渊，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是这般的伤痛和绝望。直至此刻，他终于才读懂了怀中女子的真正心意。那句“孩子”深深刺进了祈渊心，霎时间，他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时而温柔，时而顽皮的女子已经深深刻进了自己的心里，任自己如何强装冷漠，也无法真正断了牵挂。

　　身后的太医匆匆赶到，祈渊将若璃抱起放到床上，目光却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老太医小心翼翼地搭上若璃的手腕，下一刻便颤颤巍巍地跪下嗫喏道：“锦嫔娘娘的孩子，没有了……”

　　那句轻轻的话语如同一把尖削的利刃，狠狠贯进祈渊的胸膛。

　　多少次自己曾经幻想过她能为自己诞下一个皇子，这样便能将她牢牢捆在自己的身边。那个孩子会有与自己相似的脸型眉眼，嘴巴却更像她，嘟起来的时候、笑的时候都显得十分可爱；他会整天跟在自己身后“父皇”“父皇”地叫着，会一天天长大，长成英武俊美的少年，迷倒全京城的姑娘。

　　从没想过那个看似遥远的梦曾离自己那么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可是它却又在自己茫然不知时转瞬即逝。

　　若自己不是这般多疑与偏执，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心脏一点一点被抽紧，碾碎，寸寸化为齑粉，使得虚空而明晰的痛楚渐渐袭上胸腔。

　　这样的心情便是传说中的哀恸么？

　　他缓缓地站直身子，将带着淋漓恨绝的脸庞埋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余光尽头却还能瞥见一身娇美华服的彤妃咬唇站在那里，面色苍白，目光中全是忐忑。

　　他一字一顿，狠狠咬牙道：“彤妃心狠手辣，谋害皇嗣，其心可诛。传朕旨意，将其囚禁在五福宫中稍后再行定罪。其间任何人不得探视。”

　　彤妃似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愣愣地望向皇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皇上以前一直不都对自己放纵宠溺么？自己不过是失手推了锦嫔一下，他竟要把自己关在五福宫里！

　　似是疯狂一般，彤妃飞扑上去，紧紧扯着皇上的袖子，尖叫道：“这个贱人的孩子是皇嗣，我腹中的便不是皇嗣么！我是冤枉的！是锦嫔陷害我的！”

　　祈渊用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眸中只有漆黑阴冷的寒意。他没有转过头去，只从唇间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滚。”

　　披头散发的彤妃被侍卫们强拖了离去，口中的呼喊声在夜色里渐渐消融，终于再也听不见。

　　若璃蜷缩在雕花的檀木大床上，越发显得身形纤细，伶仃瘦弱。她的眸中仍然只有一片茫茫无尽的黑雾，黯沉沉的，未有丝毫的波澜。祈渊望着烛光中憔悴的若璃，心中泛起不绝的疼痛。是自己负她太多，也伤害她太多，今后的日子里自己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充满怜惜地伸出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指，祈渊深深望向她的眼眸，沉声道：“璃儿，璃儿，都是朕的错……璃儿，朕发觉自己其实已经爱上了你。璃儿，原谅朕，好么？”

　　听到这话，若璃的身子突然剧烈一震。她似是不可置信轻轻转眸，凝视着祈渊。

　　“你说什么？”若璃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我爱你。我爱你，璃儿。”祈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若璃的肩膀微微颤动，大颗大颗的泪水疯狂地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淌下，很快便洇湿了锦被。

　　自己等这句话究竟等了多久？久得自己都快忘记了时间，久得都快要把自己忘掉。一时间，唯有一种怅然的悲伤充斥着胸膛，一点一点，渐渐胀满。

　　一切，都恰好晚了一步。现下的她已经失去所有，等到再也没有希冀，再也没有期待，再也没有了心跳的力气，才等来了他。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地爱过，却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痛楚和遍体的鳞伤。全身的力气与所有的爱恨早已随着那个孩子的离去一起化为乌有，现在她只觉得好厌倦、好疲惫，只想要离开这里。

　　深吸一口气，若璃将手指缓缓从祈渊的手中抽出，涩声道：“放过我吧，求求你让我离开吧……”

　　面前的女子满面泪痕，目光中全是一触即碎的脆弱。这场爱燃尽了她的全部生命，当初那个巧笑嫣然、明眸流转的女子已经永远被埋葬在了时光中，再也无法回转。她满含乞求地望向他，眼中是剩下空荡荡的绝望，仿佛放过她才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像是此生最重要的东西渐渐从自己的身体里抽离，一旦失去，他便失去了一切。一把将她拥进怀中，祈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声音低低呢喃道：“别走，别走，好吗？”他将头深深埋进她的怀中，嗓音里带了张惶的恐惧和某种乞求的意味。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这样的难过，这样的钝痛，以及这样的……害怕失去。

　　“别走，别走……”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铭刻在自己的心中，她曾说过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在心底留下明晰的烙印。事到如今，又叫他如何放手？

　　他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恨不能永远把她留在自己的怀中，和自己融为一体，永远不能分开。

　　怀中的人儿却像是木雕泥塑的一般，周身冰冷而僵硬，再也不会回应他。她的眸子中只剩下大片大片浓黑的阴翳，毫无波动，像是看着他，又想是在看着难以企及的远方。

　　心中的痛楚流水一般漫及周身，他定定地望进那双眸子，发誓一般道：

　　“我不会放手的，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