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set Bridge》花间木雨

10、09 送你我的琴

　　Sniper是Rock大街上普普通通一家店面。店招是纯黑的底色，暗红的字，在这条喧嚷的街上更显隐蔽。柜台对面挂了满墙的吉他，漆面反射了灯光，五颜六色光怪陆离。走深进去，能看到地上一个个纸箱子，塞满陈旧的唱片，似乎是囤积了漫长的岁月，已经蒙上轻尘，隐约可见箱口的指印。纸箱上方颜色苍白的不锈钢货架也被密密麻麻的录音带填满。柜台四周贴了大幅的海报，有的破旧，有的崭新，整体看来沧桑不已。

　　卡罗径直进了店门，正在调琴的伙计看到他，显得很高兴，主动招呼说：“嘿，卡罗！你可有段时间没来了。”

　　卡罗含糊地嗯了几声，四下张望。伙计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的后背，嘲笑地说：“卡罗，每次你都能让我吃惊。瞧这副打扮，算是什么流派？环保组织代言人吗？”

　　卡罗露出不解的表情；那伙计见状，便将他拉到一面镜子前，让他背对镜面。卡罗扭头一看，自己也笑了起来。文化衫背面印了幅画，蔚蓝的大海波浪起伏，一排海豚跃出海面，吻部骄傲地朝向太阳；下面还有行醒目的字：Our Friend，Our Home。正经得果然不像自己的作风，卡罗自嘲地想。他懊恼地盯着镜中的画，忽然心头一动，想起了另一只优雅的海豚。Retsu。他默念着，将目光柔和地定位到烈，嘴上却接了伙计的话：“还有动物保护组织。”

　　伙计还打算继续贫嘴，卡罗已经离开镜子朝店门口的烈走去，心情愉悦地说：“今天有正经事。我那把木琴没卖掉吧？”

　　伙计翻了个白眼，走去柜台，用夸张的语气说：“你这破琴，送人都送不出去，还卖呢。”说着已经取出把裹了琴套的吉他，放在柜台上。

　　卡罗笑着反驳：“胡说什么，要不是没地方放，我也舍不得留在这儿。”说罢除去琴套，将吉他挂在身上试弹了几段riff①，满意地对伙计点点头：“保养得不错。”

　　伙计高兴地捶了下卡罗的肩，话间也带了毫不掩饰的骄傲：“那可不，我就喜欢弹你这琴，音定得准着呢！虽然样子实在难看，我可从没嫌弃过。”

　　卡罗示意烈过来，却故作严肃地对伙计说：“不嫌弃也不许你用。这琴，我送他了。”

　　伙计惊讶地看向走上前来的红发少年：个头不高，温和优雅，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他顿了片刻，突然醒悟似的猛推卡罗一把，笑骂道：“好啊卡罗，喜新厌旧，亏我把你当朋友看！”

　　卡罗却不理他，只顾将琴递给烈，要他试试手。烈微微尴尬地看了伙计一眼，见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埋头调弦，便接过吉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卡罗：“我不会……”

　　卡罗似笑非笑地看着红发少年，红发少年无辜地回视卡罗；调琴的伙计正奇怪于如此安静的气氛，抬头便看到了这么一幅场景。

　　他本能地感到诡异。

　　卡罗是他一年前认识的，那时两人都在Sniper做店员维持生计，同时寻求加入乐队。两个怀揣摇滚梦却一无所有的苦逼青年气味相投，惺惺相惜。半年前卡罗被一个乐队招为吉他手，便离开了Sniper，偶尔回来拿些零件。有次他看到卡罗背的Les Paul，惊觉差距之大，颇是失落了一阵，但两人关系倒是仍旧。

　　卡罗素来待人冷淡，对他却不介意多说上几句话，这让他有种受到重视的满足感。不过，比起两人的友谊，他对卡罗更多的是崇拜。两人守店闲来无聊之时，便会写写歌互相交流；卡罗每次写的旋律都能让他惊叹不已，配的和弦更是巧妙流畅。最为难得的是卡罗独特的曲风。如果说典型的摇滚乐是用噪音点燃血液，挑起愤怒，使人在疯狂中感到宣泄的痛快，那么卡罗的曲子就好像林中的一堆篝火，安静地燃着，却在不经意间吞噬掉整座森林，将一切化为灰烬，甚至来不及听到痛苦的哀嚎。起于安静，归于沉寂，被引向疯狂又被安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不由自已。这，就是卡罗的音乐。

　　想到这里，伙计摇了摇头。卡罗的音乐始终是他一个人的音乐；没有人可以和他配合做出一首完整的歌。过于浓烈的个人色彩和超前的理念难获支持。卡罗，这匹来自冰原的孤狼，他横穿过傲慢又腐朽的摇滚乐坛，带过一阵清新却刺骨的风，引起众人纷纷捂紧大衣。一个瞬间，他已离开这里，孤独地跑向未知的前方，没有人追随。

　　“啊，我可是能欣赏他的音乐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居然留不住一把吉他。”伙计哀叹着摇了摇头，幽怨地再次望了过去。两人已经结束了对峙，卡罗耐心地坐在烈身旁，低声讲解吉他的基本知识。伙计默然，动手将已经定到标准音的吉他降下半个音。

　　不知不觉又到了傍晚时分。橘红色的夕阳斜斜地照进门店深处，卡罗浅色的发完全融进了阳光。那是温暖的颜色。印象中一直冷漠的意大利人此刻呈现出别样的气质，让伙计愕然。他安静地坐到了红发少年斜对面，温柔有耐心地教着基本音阶，修长而有力的手覆在少年的手上，将弦牢牢压上指板。“太TM美好了，”伙计从惊呆中回神，鼻头有种酸酸的感觉，“简直不像是真的。”

　　他忍住莫名的泪，却情不自禁地冒出句话：“卡罗，你现在挺好的。”

　　卡罗惊讶地抬头，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教烈和弦。

　　烈认真地将手指摆好，却不按下，卡罗一顿，随即了然地问：“手疼了？”

　　烈点点头，一脸无辜地看向卡罗。卡罗站起身来：“那今天就到这儿。琴还顺手吧？”

　　烈想了想，故作诚恳地说：“我不知道啊，没有比较。”

　　卡罗无语地看着烈，伙计却笑得开朗，插话进来：“小兄弟，这把琴音质没的说。看起来虽然不够帅，不过可是卡罗亲手做的，用心着呢。他自己一直当这个当宝贝呢！”

　　烈顿时惊喜不已，急切地问卡罗：“真的吗？”

　　卡罗一瞬间有些难为情，脸竟变得微红，所幸在夕照下难以察觉。他用鼻子哼出一个“嗯”字，看着过于兴奋的烈，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幸福感。

　　注：①riff：较短的重复段。是金属乐的标志性特征，但并不局限于metal范围内。吉他中用得都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