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团长同人）》佟晓璋

2、第二章

　　我爱他，从十六岁开始，一直到八十六岁我生命的终结。虽然他从不曾知道，但这一个人的风花雪月，却与我痴缠一生，至死方休。

　　然而，我不是一个人，我是有丈夫的，我的丈夫就是虞啸卿。

　　那是他饮弹身亡后的第二年，那一年，我十九岁；那一年，虞啸卿已是王牌军的军长。虞啸卿的副官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是极高兴的。我相信我的父亲不是爱慕权势的人，父亲在意的只是老孟家的门楣。假若能有一位做军长的女婿，的确也算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母亲向来附和着父亲，自然也是高兴的。但这一次，她的高兴不止因为父亲，她自己也觉得，这个位高权重、并且被无数禅达百姓交口称赞的男人会给我幸福。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幸福，早已随着他的生命，一起终结。

　　我从未见过虞啸卿，但从哥哥的口中，我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铁血军座的故事。包括南天门上，这个自比屈原、岳飞的人对他，对他们的辜负。

　　我写信问哥哥：“我可以嫁给虞啸卿吗？”

　　哥哥回信说：“可以。”

　　我又问：“经历了那样的背弃，你还信得过虞啸卿吗？”

　　哥哥信上说：“我不信虞啸卿，可我信我的团长。当年，张立宪拿枪指着虞啸卿，他明明有机会逃的，可是他那么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却选择了死亡。因为不想与同胞兄弟自相残杀，也因为不想叫虞啸卿替他顶罪。值得他用性命去保护的人，一定值得你嫁给他。”

　　于是，我就真的嫁了啸卿，因为信得过我哥哥，因为信得过他。

　　在许多人眼里，这都是一场怪异甚至荒诞的结合。那些人没有经历过南天门，没有遇见过龙文章。他们不会明白，在经历过一场那样的战争、失去过那样的一个人之后，我们的灵魂早就没有了重量，再也没有力气去爱一个人。婚姻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两个在思念中冷极了的人相拥取暖的姿势罢了。

　　我不爱虞啸卿，虞啸卿也不爱我。可婚后的我们，却如胶似漆，仿佛相恋过几百年。旁人都说我们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可我自己知道，我们贪恋的不是彼此，只是彼此身上关于同一个人的那些记忆。

　　啸卿待我极好，明明是个暴躁而焦虑的人，却从未对我发过脾气。然而有一次，只那一次，啸卿对着我大发雷霆。那时候我们已经移居台湾，他将能抓到手上的东西全部砸碎，那架势，几乎要拆掉整座虞宅。

　　因为，啸卿看到了一张照片。他的照片。

　　那照片是哥哥北上“剿匪”前交给我收藏的。照片上，他眉目清晰、笑容温和。我从未见他笑得那般温和，每每拿出照片，都想着他温润宁和的样子，然后不由自主的微笑。

　　啸卿在我书桌上初见那照片的时候，也几乎要微笑起来。然而下一个瞬间，当看到了扎在照片上的几枚大头针，啸卿猛拍着书桌，红着眼睛对我大吼：“谁！？是谁！？”

　　我望着啸卿，不明所以，问：“什么是谁？”

　　啸卿捏着那照片在我眼前晃，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轻飘飘的一张照片，却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捏着。啸卿咬牙切齿地吼：“谁扎的大头针？！谁要咒死他？！”

　　我望着我盛怒的丈夫，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啸卿也不再问我，而是发了疯一般撕扯摔碎一切能触摸到的东西，同时扯着嗓子大喊：“谁要咒死他？谁要害死他？”然后，啸卿开始哭泣，我从未见过我丈夫在醒着的时候哭泣过。

　　哭过之后，啸卿拔出从不离身的配枪，样式古老的南部，上面刻着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啸卿双手颤抖握着那把抢，野兽一般嚎叫着向一切没有生命的东西射击。

　　嘭——嘭——嘭。我听着那许久不曾听到的，类似战争的声音，眼泪一下子模糊了双眼。不是恐惧，而是望着此时的啸卿，我想起很久以前，在迷龙哥死去的那个凌晨，他也这样，用一种自虐的方式崩溃过。

　　我还记得当时，我陪着上官姐姐去为迷龙哥送行。正看到他抡圆了胳膊挥舞着一块木板，像打鬼子一样抽打着靠近他的每个人，像此刻的啸卿一样，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我已经不记得他嚎叫的是什么，我只记得他纵横满脸的眼泪和死人一样的眼神。那时他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心疼到，恨不能杀了他。可是，没有人会真的忍心杀掉他，相反，所有的人都在害怕他会杀死自己。终于，他没有杀死自己，他在崩溃之后迅速平静下来，平静而理智地杀死了迷龙。

　　啸卿在发疯之后，也突然平静下来，像个怕冷的孩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用颤巍巍的手抚摸着那把南部，啜泣着喃喃自语：“是我啊……是我害死的他啊……”那一刻，啸卿的眼睛疲倦而虚弱，我明白，刚刚的爆发不是因为愤怒，只是因为悲伤。

　　照片上的他的影像，太过清晰鲜活，看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在啸卿脑海中重新活过一遍，然后突然死在啸卿的面前。那样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悲伤，足以让我的丈夫在思念与愧悔中崩溃。

　　看着依然蜷缩在地上的啸卿，我突然这样想：如果他知道，他的死亡会让这样多的人这样难过，他是不是就不会选择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