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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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月某日。盛夏天。
这里是与市区相隔不远、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我与棕发少年各靠在祠堂的一面墙沉默不语。
墨绿色的枝桠将天空层层叠叠地围住，透过叶片与叶片中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点点星星。真奇怪，明明没有风吹过，但是林木草丛中却仍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许是那些虫系神奇宝贝在忙碌着吧。
现在已经是几点了来着？不过看这个样子，回不回到神奇宝贝中心也已经没什么用了。睡一觉之后天就会亮。乔伊小姐明明嘱咐过我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去的……结果我还是因为实在太累了而不爱动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刚刚那两个NPC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去了，别提问候了，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跑掉了，就像在躲避瘟疫似的。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9:00。手机发出的莹蓝色的光芒似乎打扰到了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少年，他睁开眼睛，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自从给我抛下了一个巨型炸弹之后就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我也估摸着现在这个状态问他什么也没用，索性就不浪费口舌了。
我靠在比比鸟身上，火岩鼠靠在我身上。我们三个人挤成一个团，互相依偎着。火岩鼠进入睡眠模式的速度令我咂舌，它才往我身上赖了一会儿而已，我就看见它鼻尖随着呼吸而变大变小的鼻涕泡，我忍了好久才没去戳破那个泡泡。
一想到乔伊小姐，我就有点坐立不安。但火岩鼠现在在睡觉，现在想回去也晚了。不过，就算今天不回去，我也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朝下一个城市走了。想到这里，我翻了翻我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我手机里肯定是不会有乔伊小姐的电话，但说不定其他人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我手机里面存了很多人的电话号码，只不过我都没什么印象而已。
比如说什么短裤小子、捉虫少年……大概都是曾经与我对战过的人。
在通讯录最顶端的是妈妈，我应该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在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就是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偶尔会收到她寄来的包裹。她不太可能知道乔伊小姐的电话，Pass。
然后是Hibiki。现在我不清楚他在哪，不过看他那么匆忙的样子，我还是不要麻烦他比较好。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不会帮我去给乔伊小姐报平安，反而会劝我回神奇宝贝中心去住，再说一堆「女孩子不要随便露宿荒野太危险」之类的话，况且我旁边还是一个少年训练师，他绝对会抓狂。
思来想去，我还是给空木博士打了电话。
嘟嘟的声响之后，电话通了。
“喂喂，Rin吗？进化果然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有些精灵只能满足了特定条件才能进化。”
“……”
“喂喂，Rin吗？进化果然是……”
“…………空木博士，你能把你的自动答复关掉吗？”
“…唔、啊，是你啊，Rin。”
我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金属器皿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椅子移动的声音、翻看纸张的声音，还有重物掉落发出的闷响，一阵骚乱之后，空木博士那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光是这点就让我有点对这位博士日常生活的靠谱性产生了质疑，我选择给他打电话真的没问题吗？一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感觉额头上垂着硕大的汗珠。
我简要地跟他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不过对我发现了受伤的少年之事只字不提，并且郑重地拜托他替我给桧皮镇的乔伊小姐打个电话。挂电话之前，我再三叮嘱“一定挂了这个电话就去打”“千万不要忘记”“别搞错是哪个乔伊小姐，一定是桧皮镇的那位”之类的，他也嗯嗯啊啊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
行不行啊，大叔。我真的很担心耶。
挂断电话之后，我不禁慨叹：这样一位碰到神奇宝贝研究就奋不顾身地扎到里面去的博士，他的妻子到底是具有怎样强大的包容力啊。嗯，一定是大和抚子类型的吧。
“你还不走吗。”
直到刚才为止都在闭目养神的棕发少年忽然开口，吓得我手一颤，手机掉在了草丛上。手机发出的光亮让我看清了少年的脸，他仍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斜睨着我，口气差得让我相当不爽。
“你管得太多。”我没好气地回答。我爱在哪里待着是我的自由，你想让我走，我就不走。
我把手机塞回背包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就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满脸失望地说我说「你不是凛（Rin）」。或许也不是初次见面，毕竟我对这个人还是抱有一种熟悉的亲近感。但任谁被别人说一句类似于「你不是你」的话，肯定心里都多少会有些不舒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手机屏幕的光很快消失了，眼前换回了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这黑暗吞噬了少年的脸。我听见衣料摩擦草尖发出的些微声响，推测他应该是又靠在了祠堂的那面墙上闭目养神。而现在，能够回答我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就算我非常想听他那样说的理由，但是看他这种不配合的样子，我觉得他是不会轻易告诉我的。那我就这样耗着，一直等到他开口为止。想到这里，我也闷声不吭。
我小心翼翼地将我被火岩鼠压得有点发麻的手臂抽出来，拱了拱软软的比比鸟，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眼前有一道光照来——
我看到了一张被放大了好几倍的脸。
“呜哇啊啊啊啊——！！”
这变故突如其来，让我一点准备的时候都没有。
我发出了让人感觉害羞的聒噪惨叫，连眼角都飙出泪花来了。本来晚上森林中人类活动稀少使这片桐森林成为一个聆听自然的最佳地点，但是刚才从我口中汹涌而出的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一群波波，甚至我还听见了Pokémon从藏身的树丛中跳出后慌张逃窜的声音。火岩鼠的鼻涕泡破了，弓起身子炸毛而起；比比鸟则是瞪大了双眼“比——”地发出了不逊色于我的惨叫声。
呜呜，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休息了！我泪流满面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我已经进行深刻的检讨了，拜托一定要原谅我。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保留着第一时间的那个姿势，面瘫着一张脸看着我。
现在，我无比想要向那张脸揍上一拳。
“你这家伙搞什么啊！？”如果眼前有桌子的话我一定全掀了，连带着桌子上的东西都糊他一脸，“绝对是故意的吧？！”
棕发少年歪着头，仍以沉默来回应我。他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支手电筒，手电筒淡黄色的光束照亮了这一小块地方。这光亮要比手机的光亮强了很多倍，以至于现在，我终于脑海中轻浮得如幽灵一样的少年细细地描摹出来。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或许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块琥珀都要清澈的眼睛，感觉就好像已经看见了他透明的灵魂一样，心情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有人说，有的时候光是看到眼睛，就能够分辨出这个人的善恶好坏。如果是按那种条件来分的话，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定也拥有相当澄澈的心灵。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刚才我们两个人都默默无言地对视着。在我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我。由于我刚才一直紧盯着少年的眸子不放，所以连他视线的范围我也能掌握个八|九不离十。他刚刚也在很认真地端详着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看什么。但是他的视线从上到下转了一圈之后，最终，我们俩的视线有了交集。
本来刚开始我与他对视的时候毫无压力，脑中堆积的是对自己那声惨叫而感到羞耻以及他忽然吓人的愤怒。但是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之后，我忽然感觉底气不足了起来。这的确挺奇怪的，我应该是有理的那一方，心里却先打起退堂鼓了。也许我是被他强大的『什么都没有做』『即使做了我做的事很正常』这种奇妙的气场震慑住了。
……妈妈，我还需要再修炼一下脸皮厚度。
我不服输地瞪了他一眼，眼皮耷拉下来：“有意见？”
“没。”仿佛是看到我先示弱而感到满意，棕发少年周围的气场明显放弱了下来，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竟然回答了。”我喃喃自语。
他盘腿坐在我面前，低头盯着草地发呆。听见我小声嘟囔，抬了抬眼皮。我被他这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有点迷糊，不过如果这件事有第三者在场的话，大概会认为我们两个都不太正常才对。一想起刚刚我们两个一动不动地对视那副场景，我的嘴角就开始抽搐起来。
“你想干什么？”实在受不了继续与他拖下去，我单刀直入地问。
“确认一件事。”他的回答简洁明了，就是感觉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那要从他的嘴里翘出什么东西来，我估计得像挤牙膏似的步步紧逼着询问，这让目前还没有克服交流障碍的我有点头疼。
“确认什么？”我又问，想起了他关于『我到底是不是Rin』的纠结，我补充道，“我是Rin，如假包换。”本来想再加一句童叟无欺之类的话，但还是算了吧。
少年不深不浅地“嗯”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我。
我被逼得又沉默了。少年轻轻松松地切断了我之前所疑惑的，却又把另外一个矛盾推到我面前来：既然他知道我是Rin，但为什么又说我不是。
也许只是他看错了……？
那个时候他失望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眼前——一张混杂着痛苦遗憾与沮丧的脸——直觉告诉我那不太可能是因为看错而流露出来的情感。
“唉……”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可是啊，就算我弄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他可能只是在找寻一个恰好跟我同名又很相似的人，只不过碰巧被我救起。对话进行到现在为止，唯一能够作为我行动的依据就只有我自己对他不科学的熟悉感而已。我和他毫无干系，又为什么一定要为他的错觉追寻一个答案呢？
想到这里，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没事的话我就睡了……”
“你会神奇宝贝对战吗？”他突兀地开口。
“嘎？”在我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很不妙的声音后，我感觉耳根有点烫。不过这与对话的进行没什么关联，所以耳根的热度很快就褪去了，“呃…算是吧。”
理论上我应该是会神奇宝贝对战的，毕竟身为主角（main character），在这个世界里的主要人物就是指挥Pokémon，并且与它们一起成长。但现实是，在今天才取消失踪状态而挂上了失忆状态的我，目前没有进行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神奇宝贝对战。
少年一直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望着我，已经回答完问题的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就只能盯着少年发呆。
“好，”他点了点头，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来对战。”
完全没留拒绝的余地啊……，这个人。
“1VS1，对方PM倒下就算赢。”他站起身来，似乎是因为过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骨节有点僵硬。他左右手交替地敲了敲肩膀，淡淡地说，“天要亮了，森林就不会这么暗了。这种程度你还是能办得到的，对吧？”
“嗯。”我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发现现在映入眼中的景色的确要比前不久的清楚了一些。他的话语中好像也包含有一种挑衅亦或是轻视的意味，但那对于我来说并不起多大的作用，作为我的初战，我不想因为自己中了激将法、失去冷静，最终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对我爽快的答应而感到满意，我看到少年小幅度地咧了咧嘴。
我检查了一遍比比鸟和火岩鼠的HP与MP，决定让火岩鼠上。站在我对面的少年看上去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身上无形地散发出强者的气息。他摘下腰间的一个神奇宝贝球放出了一只皮卡丘，看样子那就是火岩鼠的对手了。
那只皮卡丘看见他便“皮卡皮卡”地朝他跑去，而少年也配合地蹲下身来温柔地揉了揉电老鼠的头，我看见皮卡丘尖尖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少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然后用眼神示意他的小伙伴，对手——也就是我，在这边。皮卡丘欢快地“皮卡”一声算作回复，接着蹦蹦哒哒地站到火岩鼠对面。
投诉！用萌杀技能是犯规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着战斗结束之后一定要抱抱那只皮卡丘，抬头看向少年问道：“开始吗？”
“你先。”
“那我不客气了。火岩鼠，火焰车！”
火岩鼠背后的火焰高高燃起，直至将它完全地包裹住。它缩成一个车轮，径直地向皮卡丘撞去。但是皮卡丘敏捷向边上一跳便躲开了这次的攻击。火岩鼠也立刻察觉到攻击轨道不太对，也进行了修正，刺溜刺溜地又滚了回来，对皮卡丘穷追不舍。只不过那只皮卡丘左顾右盼观察着火岩鼠的攻击轨道后，也一一避开。
有哪里不太对。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神奇宝贝图鉴，上面明明写着：火焰车，命中率100%。怎么会被那只皮卡丘躲过去呢？
也许是我将疑问都写在了脸上，棕发少年瞥了我一眼平静地解释：“这是实战。那些数据与垃圾别无两样，放弃那个吧。”
我噎了一下，也觉得少年说的有理。他的意思大概就是，在脱离了玩家后的世界里进行神奇宝贝战斗的话，就与在现世中进行神奇宝贝对战一样。技能使用后的命中率都由当时神奇宝贝的状态来决定，根本不存在绝对无法回避的技能。
这才是真正的神奇宝贝对战。
火岩鼠很快感到了疲惫而停止了无意义的追逐战。而就在这时——
“电光一闪。”棕发少年开口指示。
接到指示后的皮卡丘没有分毫犹豫，刹那间将火岩鼠与它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大半。这速度太快，我都不敢眨眼。设定中电光一闪的命中率也是100%，但我也可以使一些小手段来不让它命中：“火岩鼠，用烟雾！”
原本有点不知所措的火岩鼠因为听到我的声音而打了一个机灵，张口一股黑色的烟雾朝着向它撞来的皮卡丘喷去。忽然眼前一片漆黑的皮卡丘有点迷茫地发出「皮卡？」的声响，但很快皮卡丘镇定了下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即刻便指示：“就是现在，用火焰车——！”
火岩鼠形成的火轮穿入烟幕中后，根据声音判断，这次的攻击应该是奏效了的。完成了这次攻击后的火岩鼠又迅速地钻出烟幕——在短时间内烟幕不会散去，那么这正是我攻击的机会。
“听见了吗？皮卡丘。”少年清冷的声音传达给战斗中的同伴，而从烟幕中也传来了「皮卡！」作为回答。棕发少年抬起左手，习惯性地拉低了帽檐，也许是为了掩盖唇角扬起的那抹自信的弧度？不过也没有什么用啊，我已经看见了。
“那么去吧，钢铁尾巴。”
我一惊。皮卡丘深陷在烟幕当中，但还是使用这种单一攻击对象的技能……明明用十万伏特之类的绝招，就差不多可以完全压制住我这一边了。这个人是在挑衅还是单纯地不想让战斗就这么简单的结束啊？
“躲开！火岩鼠。”虽然我下了令，但是实际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火岩鼠与皮卡丘之间的距离太近，而皮卡丘攻击的速度又是那么快，根本来不及进行躲闪。我眼睁睁地看着皮卡丘的大尾巴砸向火岩鼠的脑袋，「笃」的一声闷响在沉寂的森林里掀起了一阵无形的巨大声浪，直直逼向我的耳膜。
我看着火岩鼠的HP由绿渐渐减到黄，并以飞速退成红……直至减到零。光是一个钢铁尾巴就让火岩鼠的HP直接减到了零，这只皮卡丘的等级到底是有多高啊？
“及格。”
棕发少年似乎未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只是干巴巴地从嘴里冒出了两个字。我将火岩鼠收回神奇宝贝球里，悄声说了一句“你做的很棒”后才发现原来他不是在对皮卡丘说，而是在对我说。他并没有将皮卡丘收回球里，而是任着皮卡丘趴在他的肩膀，甚至在皮卡丘往他身上爬的时候，还贴心地用手托了一下它。
「及格」吗……，总比「不及格」要强吧。既然被他打败了，也没有什么回嘴的立场。
“你只是个新手而已。”他直白地将真相道出。这个时候，头顶只剩下一条缝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黛青色，“经验不足，还没能掌握实战中的战斗方式。”他说的话针针见血，既然说的都属实，我也没什么可反驳与抱怨的，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听而已。
“但是……你还是有资质胜任『主角』的。凭你能用火岩鼠伤到皮卡这一点。”
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对我的肯定。在胸口处汹涌的感激之情，凭我现在对语言的掌握，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出来。我所做的只有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之后道：“请多指教，我是Rin。”
他略有些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半晌后才无声地翘了翘嘴角。他学着我的样子将自己头上戴的红白旅行帽摘下，象征性地向我摆了摆说：
“Fire。多指教。”
一线的天空处有光投落下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