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季节》暮闻歌

2、冬季冬雪

　　很漂亮的米色床帐，很柔软的被褥枕头，远远醒过来，刚想叫一声爸爸，听到门外有一个愤怒的声音，苍老而脾气火爆。
　　“你这个不肖子！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贱女人，你还把她生的野种带回来！你气死你妈妈不够，还想气死我吗？！”沈浩广年近六十，但是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五十岁不到，纵横商界的他身上带着特有的强权气势，好不容易让唯一的儿子摆脱了那个女人，正准备把自己创建的事业交给他的时候，他竟然带回来一个孩子，沈浩广气得费都快炸了。
　　“啪！”一声巴掌。
　　“爸爸，那是我儿子，是您的孙子。”沈听雷在雨中抱起远远的时候就忽然感觉到了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他只知道这个孩子需要自己保护。
　　“啪！”又是响亮地一巴掌。
　　“我没有这种下贱女人生出来的野种！沈听雷，你给我听好，马上把那个小东西处理了！不要忘了，今年年底你就要娶宗政财团的千金宗政晴雪！忽然冒出一个儿子来，你怎么跟宗政家的人交代！”
　　“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我会处理。远远不会影响我们的结盟计划，也不会影响我们沈家的家业。但是他是我沈听雷的儿子，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沈听雷不亢不卑地说着，脸颊已经肿了起来。
　　沈浩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很好！不愧是我沈浩广的儿子！有气魄！有担当！这件事就由你自己处理好了，要是出了篓子，我会替你处理掉那孩子。”
　　沈浩广的笑声渐渐远去，沈听雷打开了门，发现远远竟然早就醒了，一脸惊恐无措的表情，满头大汗。
　　“远远，你听到了？”沈听雷伸手去给远远擦汗，不料远远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躲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远远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抱着头，不停地抖着，“爸爸如果不要我，就把我送回妈妈那里，求你不要打我！”
　　“远远！”沈听雷皱了皱眉头，有些粗暴地把远远扯过来，用双臂把他锁在怀里，“我不会打你！我不会差劲到打自己的儿子！另外，你妈妈已经死了。”
　　怀里挣扎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像是突然没电的玩具娃娃。
　　“妈妈……妈妈怎么会死的？你不要骗我，爸爸不要骗远远！妈妈不是好好的吗？”远远的眼神像是被丢弃的小狗，噙着泪，却不敢掉下来。
　　沈听雷叹了口气：“你妈妈生了重病，撑着最后一口气找到我，把你托付给我。我带你回来的那天，她就死了。远远不要哭，妈妈没了还有爸爸，爸爸会保护你。”
　　远远没有回答，把脸埋进沈听雷的怀里，身体颤抖着，但是隔着薄薄的衣料，沈听雷却没有感觉到眼泪的湿意，疑惑地把远远拉出来，才看到那孩子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却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远远，你怎么这样，为什么憋着。”
　　“爸爸……刚才说……不要哭。”远远说完，赶紧又咬住了嘴唇，生怕一不小心眼泪掉下来。以前的爸爸经常骂他跟个女人似的，动不动就掉眼泪，他的眼泪只会招来更厉害的大骂。
　　沈听雷心里一紧，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把远远的头贴到自己胸膛上，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没关系，远远哭吧，爸爸刚才说错了，远远可以哭了。”
　　眼泪的湿意传来，但是远远却没有像沈听雷预料的那样放声大哭，而是极其隐忍地低声啜泣，像一只受伤的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沈听雷的心没有由来地痛了起来。
　　沈家宅院在K城城北，沈听雷秘密在城南买了一套中型公寓，普通的楼盘，普通的套间，雇了一个普通的保姆，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安排妥当，离年底那场策略婚姻还有五个月。
　　沈听雷回国以后就开始接手沈家的产业，父亲沈浩广虽然对他很严格，但是沈听雷折服于父亲的手段和智慧，他在心底还是深深敬畏着自己的父亲的。工作忙起来，常常只能用电话跟远远联系，但是远远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也不会要求沈听雷常去看看他，他只是很乖很安静地说，远远有努力学习，远远会等爸爸过来的，但是爸爸不要因为远远耽误工作，爷爷很严厉。
　　其实，远远比沈听雷预计的有教养得多，乖巧得多，聪明得多，换句话说，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懂得隐忍，而这种隐忍是怎么得来的，沈听雷不用猜也知道。这样的远远让他的心不知不觉偏了过去。
　　年末，K城下起了大雪，铺天盖地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关于沈氏豪门独子与宗政财团千金结婚的消息。
　　第二天，沈听雷醒来，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妻子，没有一点幸福的感觉。宗政晴雪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卸了妆还是一样漂亮，但是沈听雷对她的感觉也仅尽于此，他少年时代曾是逢场作戏的高手，虽然去国外以后渐渐收敛了，但是还没有忘记怎样让一个对自己而言仅仅是“漂亮”的女人深信是被爱的。
　　起床以后，像以前一样忙碌起来，穿好毛料外套，正准备去公司，一个冰凉的触感从衣兜传来——是专门用来和远远联系的手机，按出了号码，却没有拨出去。沈听雷把那辆奔驰开到公司，换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城南的那个小区。
　　打开门，走进玄关，一眼就看到趴在沙发上熟睡的远远，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屋里跟屋外一样冷，桌上放着几张报纸，头版头条的照片上，沈听雷气度不凡地微笑着。
　　沈听雷脱下羊绒大衣，裹住了远远，把他抱紧了怀里。远远惊醒了，一双眼睛暂时还没有焦距，等看清沈听雷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声“爸爸？”
　　头一次发现远远的眼睛和萧月君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过沈听雷更在意的是远远冰凉的体温。
　　“为什么在沙发上睡着了？暖气也没开。”
　　远远揉揉眼睛，仍是很开心地说：“爸爸的新娘好漂亮，可是我更喜欢妈妈。报纸上面的日期是一年得最后一天，每年的最后一天都是远远的生日。昨天爸爸虽然没有来，但是这个新妈妈算不算是送给远远的礼物？”
　　沈听雷第一次被这样一个小孩子问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远远，除了爸爸和爷爷，谁都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你只有爸爸，没有妈妈。远远，你昨天晚上是在等我对不对？对不起，爸爸不知道你的生日，今天补上好不好？”
　　远远笑了起来，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让沈听雷有些睁不开眼睛。
　　准备出门了才发现，远远所有的冬衣都没有穿过，甚至连标牌都没有取下来。沈听雷有些生气地问远远为什么。
　　远远认真地回答说，那些衣服都好贵，存起来就是好多钱，等有钱了爸爸就不用经常送钱过来，爷爷就不会知道了。
　　沈听雷抱着远远，不敢松手，他怕自己一松手，眼泪就会溢出来，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哭是在八年前母亲的葬礼上。沈听雷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融入了自己的血脉，这一生都注定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