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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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内斯小平原是整个普雷德尔少有的富饶区域之一。西斯厉河带来了充沛的水源，河底的淤泥更是取之不竭的肥料。收获的季节已经过去，寒风席卷过每一寸土地，把它们变得又冷又硬。
两支军队相继出现在平原西侧——靠北面的队伍约有两千人，大部分是步兵，武器和护具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整个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上，红绿两色的蛇形纹章旗帜在风中有气无力地翻滚。旗帜下面，一名看不清面孔的壮实男性坐在马背上，双手把缰绳拽得紧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焦躁与惶恐。十四名装备精良的骑士率领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环绕在旗帜周围，一动不动，就像一群雕像。而在这支军队对面，展翅黑天鹅的纹章旗帜飘扬在队伍的最前方。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领主护卫在他们主君两侧，就像黑天鹅强而有力的双翼——在过去的十年中，他们用自己的功勋为自己赢得了荣誉和封地——在他们后面，五百骑兵、三千步兵严阵以待。
“霍夫德林，我希望能速战速决，我们已经损失了将近四百个战士……”约克罗兰侯爵说着，皱着眉把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拨开——他没有戴头盔，寒风把他金褐色的卷发吹得有些凌乱。“该死！要是让我知道谁规定贵族必须蓄长发……”
名叫霍夫德林的骑士微微躬身领命，假装没听见后一句低微的抱怨。在侯爵的另一边，骑士赫伦·索兰满不在乎地插嘴道：
“大人，您尽管放心，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您勇敢的战士们会把他们因为恐惧而聚集起来的些微勇气打得粉碎，就像打碎一个装满劣酒的陶罐一样。轻而易举。”
“‘死亡孕育生命。’”侯爵喃喃地说出家族的谚语，“明年我可以从雷诺内斯多收点儿粮食税。”
骑士们纷纷笑起来，残忍和温柔同时出现在他们刚硬的面孔上。决战丝毫不能让他们感到紧张，反而有种“终于能够了结一件麻烦事”的轻松。
“大人，下令吧！”索兰激动地再次开口，“天气越来越冷了，再等下去，我们‘可爱的毒蛇’就要冬眠了。”
侯爵点了点头，拔出佩剑斜举向前方。这个动作让他的骑士们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兴奋：是啊，为什么不呢？“毒蛇”斯奈克子爵的弓手早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殆尽，还有什么可以阻碍整整五百名骑兵肆意收割人命呢？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激动地用前蹄刨击着地面。
“冲锋！”
随着短促有力的命令，骑士们——除了哈德洛，他是亲卫队长——迫不及待地越过自己的主君，朝着那面红绿两色的蛇形旗帜奔去。
侯爵笑了笑，一脸遗憾地将佩剑慢慢插回剑鞘。他从来不是个武技卓越的战士，他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以及该做什么。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扫了一眼身后，又在奔腾而去的骑兵中间搜寻了许久，疑惑地皱了皱眉，说道：
“哈德洛，兰奈瑞尔呢？我没看见他。”
“我让他留在营地了。”
侯爵惊讶地转过脸，“为什么？他受伤了？”
“没有。他只是……需要一个教训。”
“教训？”侯爵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哈德洛，去年九月他就领受祖先之灵和我的祝福，并且在黑天鹅的旗帜前立下誓言……”
“大人，我无意僭越……”
“我没说你僭越。虽然他现在是你的同伴，但你依然是他的叔叔和教导者。”侯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想说的是，哈德洛，让一名勇敢的骑士在决战的时候呆在后方……你是想羞辱他吗？”
“不，大人，我告诉了他、他为何受罚。他也表示了服从。”
“他表示了服从？噢，哈德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是‘表示’了服从，他只是安静地闭上了嘴。”侯爵在马背上微微后仰，就像他现在正坐在舒适的高背靠椅上，“哈德洛，你亲自教导了他一切，却反而是最不了解他的人。沉默并不意味着他被你说服，沉默只表示，他不想和你争辩。”
主君的话终于让哈德洛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从不擅长思考深刻的问题，他通常只是制定目标，然后去完成它。侯爵也不再说话，转而将注意力放回战场上。
“毒蛇”的军队并未像那位索兰骑士之前预期的那样迅速崩溃。本来像奶酪一样被切开的步兵阵在长官的鞭打和呵斥声中竟然稳定了下来，还展开了有效的反击。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侯爵低声嘀咕，停了片刻，他转头说道：“哈德洛，再派一批斥候出去。”
“是，大人。”
哈德洛忠实地执行了主君的命令。直到斥候轻骑的背影都看不到，这位严肃的骑士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什么，戒备地扶住剑柄。
就在这时，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战场。
侯爵侧耳听了听，摇摇头笑了。
“霍夫德林这老家伙……索兰又要恼火很多天了。”
在老练骑兵波浪式的交替冲锋下，斯奈克子爵的步兵节节后退，他们乱糟糟撤退影响到后方。红绿两色的蛇形旗帜被迫后退了十几英尺才勉强稳住。然而，没过多久，旗帜再次移动，似乎在躲避什么。但这个努力终归只是徒劳：某种巨大的力量击断了旗杆，让它从大约一人半高的位置拦腰倒下。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侯爵露出满意的表情。可惜，他愉快的心情只维持到斥候回来之前。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说，在东面发现旗号不明的武装部队，人数大约在一千人左右，全部是步兵。
侯爵表情阴沉。在他的领土范围内，整整一千人能够“悄无声息的”聚集并行军，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传令，集合。”
传令兵疯狂地在战场上搜寻勇猛的骑士们，把侯爵的命令传达给他们。接下来，集结的号角接连响起。听到号角声，哪怕最贪功的士兵也果断地舍弃追击，迅速回到他们主君的旗帜周围。
霍夫德林总是第一个到，紧跟在后面的依然是索兰。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索兰笑得十分开心，反而是霍夫德林紧绷着脸似乎不太高兴。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状况，看看俘虏脚步蹒跚地跟在谁后面就很清楚了。
俘虏有两个，斯奈克子爵和他的独生女儿乌（）尔（）娜出于习俗和自信，索兰没有让人捆绑他们，只是收走了他们的武器。斯奈克子爵似乎还不能接受现状，神情恍惚，在士兵不耐烦地催促声中机械地迈动脚步。而对乌（）尔娜，士兵们的态度稍微不那么粗鲁，但也仅仅是“稍微”而已。乌尔娜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她不止一次愤恨地瞪向士兵，结果却只能在后者满不在乎的目光中垂下头，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侯爵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士兵把俘虏押到自己面前，迫使他们跪下。
“你不能这么做！”乌尔娜终于忍不住大叫，“我的父亲和你一样是贵族！”
听到这句话，霍夫德林矜持地撇了撇嘴，而索兰则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其他骑士的表情各不相同，但他们看向乌尔娜的目光都像看着一个白痴。
斯奈克子爵仿佛梦游的人突然醒过来一样，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等意识到自己竟然跪在地上，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羞怒的红色。他试图挣扎，但是扣在他肩膀上的双手就像石头做成了的一样，纹丝不动。片刻，他满腔愤怒地放弃了这徒劳的举动，抬起头几乎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发问：
“约克罗兰，你想、怎么、处置我？”
侯爵笑了，语调温和地说道：
“你会活着。你的女儿也会活着。我会派兵把你们送回王都。”
斯奈克子爵顿时愣住，仿佛不敢相信对方会如此仁慈。但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惶恐地大喊：
“不！你不能那样做！乌尔娜跟这事没关系！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侯爵迷惑地皱起眉毛。不过，他没有细想斯奈克子爵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直接下令道：
“鼻子、耳朵和右手。”
士兵立刻把斯奈克子爵从地上提起来，半拖半拽地把人带走。
“至于你……”侯爵微微俯身看着乌尔娜，“虽然你出现在战场上，可你显然不是个战士。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这，你可以保全自己的肢体。”
保全、肢体？
乌尔娜恐惧地捂住自己的嘴。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侯爵刚才说出的三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
“因为你父亲，我损失了超过四百个战士。”
“大人！”乌尔娜绝望地喊道。她确实还是个孩子，她甚至不明白这场战争为什么会发生。但这不妨碍她懂明白，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可怕。“求您……”
侯爵冷漠地摇头，示意士兵把乌尔娜带下去。然后，他挨个儿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骑士，最后叫了霍夫德林的名字：
“我们有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去‘送送’他们吧！”
老骑士在马背上鞠躬领命，转身召集自己的直属部队，跟着斥候走了。
索兰一脸遗憾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半真半假地抱怨：
“大人，您怎么能又让霍夫德林去？换成多奈或者维克西斯也好啊！”
侯爵露出无奈的表情，嘀咕道：
“怎么不说你自己了？”
“不，大人，您说得对，我还年轻，我有的是时间去获取更多的荣誉和功勋。在这片广袤肃杀的世界里，唯有狼群才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当之无愧的王者。”
“索兰，我知道你喜欢韵律优美的诗歌，还有那些‘典雅深远’的隐喻……”
“噢，对不起，大人！”金发骑士笑着停了下来，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总算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只是，他闪闪发亮的眼睛表明他丝毫没有冷静下来。“大人，您也是这样想，对吗？不然您也不会在决战时让他到我这里来。他一点儿也不适合‘手持盾牌守卫在主君身边’。他天生就是一匹冰原巨狼！头狼！没人看到他从哪里冒出来。总之他出现了，在队伍的最前面。”仅仅是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索兰就忍不住激动地浑身发烫，“大人，战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需要我为您描述。可是，大人，您知道一个人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是什么样子吗？‘他所经行之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所有人都疯了，虽然疯的理由不一样。‘累累尸骸铺出他的荣耀之路’……对……我的诗人会喜欢这一句的。也许应该再加两句……‘在他面前，骑士的甲胄就像羊皮纸一样脆弱，凡人的身躯比乳酪还要酥软’……”
侯爵纵容地笑了，放弃继续交谈的想法。尽管兴奋过度的索兰自始至终没有提到“那小子”的名字，然而这并不妨碍侯爵知道他是谁。
“哈德洛。”
“大人。”
“你说我抽他多少鞭才好？”
哈德洛没有回答。他知道侯爵并不需要他回答。
过了一会儿，侯爵笑了，说道：
“不……他不在乎……惩罚如果不能让人畏惧，就没有任何意义。既然索兰喜欢他，那就让他暂时到索兰麾下效命。时限……四年。”
哈德洛顿时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依旧沉溺在另一个世界的青年骑士，随后深深地埋下头，刻板地回答：
“是，大人，您的意愿就是命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