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洗白录》美人肩

26、留后路

　　葛老将军是真把魏骏河当儿子了，打起来手下一点不留情。魏骏河哪能站在那儿让他干打，自然是要躲的，然而他躲得很有技术，一开始不快不慢，待文明棍堪堪要削到肩膀了，才骤然加速，葛老将军在后面紧赶慢赶，总也差了那么一寸，这一寸一寸累积起来，终于将他的耐性耗光了。

　　扔掉文明棍往太师椅上一坐，葛老将军臊眉耷眼的嚷嚷：“行！你可算是长本事了，还知道躲！管不住，真管不住……”

　　魏骏河是决计不会让葛老将军讪脸的，待老人家那边消停了，他才又神清气爽的坐了回来，开始给葛老将军赔不是。魏骏河也知道自己对不住葛老将军，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得不见风使舵。然而话说回来，葛老将军对他毕竟还是好的，哪怕如今不行了，颜面还是得给足。

　　挑着眉笑了两下，魏骏河道：“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要能来，那还不早来了？关键沈将军他不放我，那真是没辙啊。”

　　葛老将军面色渐有缓和之意，端着烟枪吸了一口，他悠悠道：“沈佩宁还干着呢？”

　　“可不？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魏骏河说到这里，伸手从玻璃盘子里拿了俩橘子，麻利的剥下果皮，他将其中一个递到葛老将军面前，葛老将军不吃，他便掰了瓣扔进自己嘴里，然后将另一个包好的递给太太，“吃不吃橘子？”

　　方皎月一直在旁边干坐着，魏骏河不介绍，她也不能贸然就同葛老将军打招呼，这个橘子来得却正是时候，就见葛老将军眼睛一斜，目光顺着那橘子直接飞到方皎月脸上，看了两秒，忽然笑逐颜开了，伸手一指方皎月，扭头对魏骏河说：“媳妇儿？”

　　“是。”魏骏河应道。

　　“好，很好！”葛老将军笑容逐渐扩大化，他生平就两件爱好，其一是政事，其二就是美女。方皎月生得圆脸庞秋水眼，皮肤白得像嫩豆腐，恰是他最爱的模样。哈哈大乐两声，葛老将军推开烟枪，好像又得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似的，一拍魏骏河大腿道：“行，有点本事！”

　　然后他笑眯眯的看着方皎月，问道：“多大啦？”

　　方皎月笑了一下：“十九。”

　　“呦，”葛老将军点点头，再次点评道：“这还是个小媳妇！”说着，他吩咐下人去把他书房里那只玉镯子取来，不由分说的就要给方皎月带上，还不能推拒，推拒就是不给他面子，方皎月懒得和这位老将军拉锯，欣欣然的便受了。

　　葛老将军见她行事爽快，心里头更是喜欢，遂扯着嗓子又下了断语：“河子，你这媳妇儿，不俗！”

　　魏骏河哈哈一笑，哪里哪里。

　　葛老将军看方皎月，是越看越喜欢，他自己身边总共有五个孩子，起初都是玉雪可爱，绕着圈的围着他叫爸爸，后来一个个大了，就都有了主意，如今全都插了翅膀飞得不见踪影。葛老将军本就活得寂寥，如今身边就剩下个闲出屁来的葛燕山，真是凄凉透了。

　　于是他最后连威逼带利诱，再加倚老卖老，硬是要认方皎月做干女儿。

　　方皎月坐在沙发上，就光听葛老将军说了，自己是一句话没搭上。这干爹来得蹊跷，似乎只因为她合了对方的眼缘，就得了份意料之外的宠爱。可蹊跷归蹊跷，有人愿意爱自己却是好事，葛老将军虽是半个隐士，但还算有些积威，说不定哪天就指望上了呢。

　　******

　　到了傍晚，葛老将军心气极足，打算带夫妇俩去外国馆子吃顿好的，熟料临出门前，家里电话却是忽然响了，听差一接，说是学校同学打来的，找少爷。

　　葛燕山才穿戴好了，这会子就很不耐烦的走去接电话，握着听筒听了几句，他脸色忽然一变，嘴巴一张：“啊？！”

　　心事重重的挂断电话，他那几分钟前还满面春风的脸上，如今是彻底黯淡下来，魏骏河瞅他一眼，“怎么了这是？”

　　葛燕山长长叹了一声，也没指望魏骏河能给出什么对策，完全就只是抱怨：“话剧社的女主演忽然病了，社里没人能替代她，这眼瞅着礼拜五就要开演了，现在让我找人，我上哪里找去啊！”

　　葛老将军听了半晌，很是不以为然，当即叱道：“早就叫你辞了那个破社长，非不听！现在一有事情，全找到你头上来，我这回可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去吧！”

　　葛老将军大发脾气是有原因的，早在半年之前，葛燕山就因为话剧社资金周转不灵，买不起道具种种借口，从葛老将军那里空口支了一笔款子。葛燕山这人追求完美，服装都是挑得料子最好的，布景也是盛大华美，两厢汇在一起，他编排出来的话剧就是一个鸡飞狗跳，从没演出什么名头来。

　　眼下葛燕山沉着脸，也不反驳葛老将军，乖乖随众人驱车前往附近一家小有名气的法国餐馆。路上他一直闷头不说话，大家便以为他心情低落，无暇言谈。殊不知他那脑袋里高速旋转着，余光时不时的就乱瞟，且总也瞟到方皎月身上。

　　歪头一笑，葛燕山悄没声息的得了个主意。

　　方皎月紧挨魏骏河坐着，对此毫不知情。等到了餐馆，她就瞧见葛燕山一个箭步跳下汽车，五官一扭，再度眉飞色舞起来，看着几乎是焕然新生了。忍不住一笑，她觉得这葛家少爷不仅没皮没脸，而且行为怪异，总之不是个正常人。

　　餐馆里的人是异常的多，年轻人喜欢吃法国菜，方皎月放眼一望，就见大堂里几乎都是打扮摩登的少爷小姐。葛老将军嫌吵，单独让侍者给他们开了个雅间，及至几道精致小菜上了桌，葛燕山又嘻嘻哈哈的给在座男士倒了满满一杯白兰地，几杯下肚，室内的气氛立刻便融洽下来。

　　葛老将军脸上半红不红，已是薄醉，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他开始破口大骂：“妈了个×的小日本，野心是越来越大，这两年就从没安生过！就瞅现在国内这状态，估计是被鬼子抢走半壁河山也放不出个屁来，唉，江河日下，真是江河日下！”

　　然后他拍着胸口长叹两声，似乎是有一身力气，却没处去使，梗得他直难受，只能连连打酒嗝。

　　魏骏河哧的一笑，低头切着盘里的那块小薄片蘑菇，说道：“您老也太杞人忧天了，东北那边一层层关卡，他小日本还能一层层打下来？我不信！”

　　方皎月默默看了他一眼，放下刀叉，忽然就吃不下去了。

　　“你懂个屁！”葛老将军十分激动，吐沫星子喷了葛燕山一脸，葛燕山抬手擦了一把，十分淡定的继续用餐。而葛老将军也在说完那个“屁”字之后，彻底没了话语，他只知道日本人厉害，然而日本人还没有真的打过来，具体是哪里厉害，他就说不出了。

　　慢慢缓了两口气，他又转移话题道：“沈佩宁这几年太过高调，再这样下去，要出大问题。”

　　魏骏河笑了笑，他一直认为葛老将军是个过气人物，只会纸上谈兵。可这回葛老将军却是说得不假，沈将军这些年总瞎折腾，的确是有点快要玩儿完的意思。

　　沉默不语了半晌，葛老将军忽然道：“总之我告诉你，沈佩宁要下野也就是这几年了，你要真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话本不该我跟你讲，但南面的情况，不是亲眼所见，那还真是瞧不真切，就说傅连英这人，你听没听过？”

　　魏骏河道：“有点印象。”

　　葛老将军点了点头，“这人过两年要有大发展，我把话撂这儿，以后你再看。”

　　魏骏河浓眉一皱，他印象里傅连英并没多大的来头，受重视程度也不如沈将军来得大，想了一想，他有些不太相信，然而不相信归不相信，倒也不用当面就反驳葛老将军。挺直身子站起来，他借口撒尿，打算出门抽两根烟——该死的法国餐馆规矩多，连抽烟都不让！

　　他一出门，方皎月便开了口：“干爹，您说的那位傅连英将军，现在是住哪里？”

　　葛老将军敲了敲桌面，“就在上海！”

　　然后他又道：“丫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皎月心里正在盘算事情，此刻却是笑得一口白牙，“我得打听清楚了，好撺掇骏河去给那位傅将军送礼呀！”

　　“嗬！”葛老将军挺惊讶，“人家说长头发短见识，你这头发挺长，见识倒不短，比河子想得明白多了！”

　　说罢他放下餐具，又正襟危坐道：“也好，你想明白了，给河子吹吹枕边风，他也就明白了。那日本人说打不打，万一哪天真打过来了，那怎么说？这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说是不是？”

　　方皎月抿了口果汁，点头道：“可不是吗？”

　　再说魏骏河那边，法国馆子门前人来人往，他也不觉尴尬，直接就蹲在灯牌底下抽烟。灯光暗淡，将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照成一个眼窝漆黑的忧郁流浪汉，然而他头脸干净，西服笔挺，却又明明白白是个体面人。少爷小姐们从他身边走过，都嗤嗤的笑，待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又都不笑了，只觉得这人有点疯。

　　魏骏河莫名其妙了，不知道自己哪点值得围观，原先在热河打仗的时候，就着某块土堆抽烟是他最大的一项乐趣，几个旅长围坐一圈，扯一扯黄段子，聊一聊大姑娘，实在是惬意。

　　魏骏河懒得跟一群学生们一般见识，掐灭了手头这支烟，又点燃了另一只。忽然眼前晶亮亮的星光一闪，原是哪个女学生的钻戒晃了他的眼，魏骏河眯了眯眼睛，毫无征兆的一笑，心道改明儿也给太太买颗大钻带上。

　　戴钻戒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且生了双很勾人的凤眼，二十左右的年纪，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施粉黛就很夺目。可这女学生非要往脸上擦一层厚厚的粉，嘴唇也涂成了红玫瑰，清纯没了，看着就只是个美，还沾染了风尘味。

　　女学生似乎是个众星捧月的人物，在众人的簇拥下，她踩着高跟鞋款款前行，一眼瞅见了魏骏河，她当即一愣，没想到高级餐馆门前还有这等寒酸的人物。这时候魏骏河恰好抽完了这支烟，拍拍屁股准备往回走，踏出了阴影，霓虹灯终于照出了他的真实模样，女学生瞧着，又是一愣，就觉得这人有正反两面，哪一面都不一样。

　　她发呆了片刻，直到走在前头的男学生殷勤的朝她伸出一只手：“密斯傅，我们进去吧？”

　　女学生溜他一眼，高傲的一扬下巴，将带着钻戒的那只小手放在对方手里，漫不经心道：“走吧！若是不好吃，我可不同你去看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