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洗白录》美人肩

25、码头奇遇记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轮船缓缓驶入上海十六铺码头。上海比天津卫要暖和得多，方皎月虽说穿得还是那么一丁点，但这回自觉也能伸开胳膊腿走路了。魏骏河还是老样子，一下了船就攥紧了她的手，一路连牵带拽走出了码头。

　　及至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魏骏河才终于站住了脚，开始眯着眼找人，方皎月也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边看边道：“你说的那个葛家少爷，在哪儿呢？”

　　魏骏河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咱们到早了，那边估计才出发，再等等！”

　　方皎月点点头，脚却是站得发麻，换了一边重心也没有缓和，索性把许千手里的一个大箱子充当椅子，舒舒服服坐了下来。

　　魏骏河说的那位葛家少爷，是北洋老将葛将军的小儿子，魏骏河早年打拼的时候曾和这位葛将军相熟，熟到几乎以父子相称。后来时代变了，葛将军“退位让贤”，拖家带口的在上海过起了清闲日子。老人家近来听说魏骏河新婚燕尔，要来上海，便自作主张的拿了主意，让这小两口来自己家住几天。

　　这会子方皎月坐在箱子上浅浅打了个呵欠，同时兴致勃勃地开始打量四周。天津卫是一个样子，大上海又是另一个样子，这里人群鱼龙混杂，衣服花里胡哨，虽是乌烟瘴气，然而热闹非凡。

　　方皎月是个爱打扮的姑娘，目光有意无意的要往小姐太太的身上飞，看了一圈，她注意到一位穿着滚边旗袍的年轻小姐，衣服并无甚特色，只不过她身边站着个脏兮兮的孩子，脏孩子很引人注目，她便自然成了焦点。

　　脏孩子穷，饿，看到体面的有钱人自然要上前试试运气，孩子倒还有些自知之明，没趴在人身上赖着不走，只伸出两只黑拳头来，似乎是想卖个小艺，赚上几毛钱。无奈那位小姐看也不看他，趾高气昂地扭着屁股走了，脏孩子一阵失落，抿了抿干涩的嘴巴，他脸上一紧，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抬头一瞧，竟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小姐。这位小姐究竟有多漂亮，那不好说，总之是比画上的仙姑好看。脏孩子呆了，揉了揉眼睛，发现仙姑依旧是在看他，甚至还牵起嘴角，朝他招了招手。脏孩子局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挺不好意思，可又实在想过去和仙姑说一两句话，于是便红着脸一步步往那边挪。

　　方皎月眼看着孩子走过来了，眯着眼一笑，问道：“小兄弟，你这拳头里攥的是什么？”

　　脏孩子一直盯着她看，左一眼右一眼，明知是冒犯了，却怎么也看不够。好半天才回过神，他听明白了仙姑的问话，登时就摊开手，“石头。”

　　方皎月探头一瞧，还真是枚石头，便又笑问道：“拿石头做什么？”

　　话音一落，她就见这脏孩子眼睛倏地一亮，似乎是很愿意同自己讨论这枚石头，咧开嘴，脏孩子很欢快的说：“变戏法！”

　　方皎月一怔，“戏法？”

　　“嗯！可神了！”脏孩子把头点了个鸡啄米，一袖子擦掉自己的清鼻涕，他当着方皎月的面将那枚石头放进右手，慢慢攥住了，也不背手，也不晃悠，障眼法都没有，直接大喇喇的把两只拳头往方皎月眼前一伸，“仙姑，猜猜石头在哪只手里？”

　　“这还用猜吗？”许千凑了过来，不以为然的朝右边那只黑拳头一指：“肯定在右手！”

　　脏孩子挑着眉毛看他：“确定？可不许改了！”

　　他这么一说，许千反而是不确定了，手指搔了搔头皮，他嘀咕道：“那就在左手。”

　　脏孩子神秘兮兮一笑，将两只手骤然摊开，竟全都是空空如也，连个石头渣也没有。许千眼睛一瞪，不相信似的去翻他的手心手背，到头来只摸到了一手灰，惊得连连叹了两声：“奇了，奇了！我明明看着是在右手里啊！”

　　脏孩子心里挺美，偷偷瞥了眼仙姑，却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眼里也是闪闪明灭的，脏孩子不敢说话，就只是看着她，过了一会方皎月回过神来，抬眼盯着他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脏孩子想也不想，直接就答：“陶碧树！”

　　方皎月眼睛亮了一点，“江西陶家，可是你的本家？”

　　陶碧树咧了下嘴，五官蹙在了一起，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说道：“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方皎月沉默了，又上下将陶碧树打量了一遍，发现这孩子长得一点不难看，或者可以说很好看，只是太脏了，模糊了本来皮肤的颜色。方皎月抬起手，帮脏孩子缕了缕蓬乱的头发，回头对许千道：“大千儿，给他五块钱。”

　　许千一龇牙，觉得这给的实在有点多，老大不愿意的从钱袋里掏出五块钱，他别别扭扭的摁在陶碧树手里：“拿着吧！太太赏你的！”

　　陶碧树在外流浪了五六年，还从没经手过这么多的钱，要哭似的一笑，他将那纸币叠的整整齐齐塞进裤兜，然后朝方皎月深深鞠了一躬。方皎月垂眸看着他，心中颇有些感慨——想当年江西陶家是如何辉煌，如今竟却也混到这般地步，江河日下，简直堪称凄凉了。

　　她之所以会知道江西陶家，还是靠矮小子给的那本戏法书。书的头两页，介绍的便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戏法大家。而戏法又分两种，一是凭障眼法，纯糊弄人，二是靠真才实学，实刀实枪的替人分忧，这第二种若是练好了，便能隔空取物，这物是什么，花鸟鱼虫，包罗万象，甚至是项上人头，也不在话下。

　　这便是戏法的可怕之处。

　　诸多戏法大家，最后都从事了暗杀活动，得罪的人多，覆灭的自然也快。如陶碧树这样的名门后人，倒真是不多见了。方皎月低头想了想，瞬间已得了一个主意，然而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出去寻人的魏骏河这会儿却是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位摩登公子哥，公子哥皮肤白，模样好，想必就是那位葛家少爷了。

　　于是方皎月只好拍拍陶碧树的肩，悄声说道：“小兄弟，你这几天都会在码头吗？”

　　陶碧树吞了口唾沫，“在！我就睡在这里。”

　　说完他便立刻噤了声，眼瞅着不远处那个大高个子的英俊男人走了过来，眼风凌厉的扫了自己一眼，然后对着她的仙姑道：“怎么和个小叫花子混在一起？”

　　仙姑笑得挺甜，对那男人说道：“什么小叫花子，这孩子会变戏法，厉害得很呢。”

　　魏骏河对戏法没什么兴趣，搂着太太直接就走到葛家少爷面前，葛家少爷老远就瞧见了个大美人儿，心中堪称蠢蠢欲动，没想到头来这美人儿竟是魏太太，那感觉真是峰回路转，苦不堪言。扯开面皮一笑，他依旧是风流倜傥的说：“呦，这就是嫂子？漂亮！真漂亮！大哥，我服你，哈哈哈！”

　　方皎月尴尬一笑，觉得这葛家少爷没脸没皮的。

　　陶碧树站在大太阳底下，眼睁睁的看着仙姑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其实也说不上是带走，仙姑本来就是人家的，自然是要同他们在一处。可是陶碧树不喜欢魏骏河，尽管他长得挺拔高挑，英气十足，他还是讨厌对方。

　　默默盯着方皎月的背影看了一会，陶碧树心里忽然生出了点从未有过的期冀，他不信缘法，可就是觉得自己和对方有缘，一眼就注定了，分也分不开。陶碧树突然就快乐起来，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就坐在这里，仙姑肯定还会来，至于什么时候，他不清楚，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会一直等下去。

　　葛家少爷坐在驾驶位上，一边说笑一边发动汽车驶出码头，沿途还充当导游介绍周围风景。魏骏河早前来过一次上海，并不觉得多稀奇，倒是方皎月将脑袋摇成个拨浪鼓，恨不能长一圈眼睛，好将美景尽收眼底。葛家少爷余光瞥见了，笑着说道：“看来嫂子很喜欢上海啊。”

　　方皎月应道：“是啊，我很喜欢大都市。”

　　葛家少爷道：“那嫂子务必要多待几日，也好让燕山尽一尽地主之谊呀。”

　　方皎月客气一笑，然后车内便再度陷入沉寂，过了片刻，魏骏河忽然问：“葛老如今可好？”

　　“好，极好，”葛燕山转动方向盘驶入法租界，说道：“他就是给闷坏了，闷的原因，大哥你知道，我也不必多说，总之你来了多劝他几句，再辉煌的人物那也有下野的时候，他老人家哪里就过不了这个坎呢。”

　　“闷不怕，”魏骏河把方皎月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攥了一下，漫不经心道：“就怕他老人家还想着东山再起，那就不好办了。”

　　葛燕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能够的。”

　　汽车一路开进葛宅后院里去，葛老将军置办的这套公馆，前头是三进的院落，后面是西班牙式的三层别墅，中不中洋不洋，他老人家自己倒是住得很欢喜。

　　方皎月踏进大门，因为早前听了魏骏河同葛燕山两人的对话，便以为那葛老将军定是个郁郁寡欢的老头子。熟料这才一进大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缠绵的丝竹之声，伴着伶人一把娇柔的好嗓子，真是一派欢歌笑语的好气氛。这时候有听差从大厅迎了出来，春光满面道：“魏师长来啦？快请进，快请进，将军早就等着了！”

　　然后众人便随着听差一路走进大厅，大厅宽敞，家具华贵，方皎月抬眼一望，瞬间就愣住了。

　　她就见不远处那张透雕太师椅上，仰靠着一位半闭着眼的老头子，说是老头子，却是把他说老了，葛老将军看着最多也就是六十大几的年纪，头发都没白干净，且是浓眉深眼，精神至极。就瞧他一只手闲闲勾着一位姨太太的腰，姨太太半边屁股倚在扶手上，半边身子靠在葛老将军怀里，两人恨不能抱成个欢喜佛才罢休。

　　方皎月瞠目结舌，几乎以为自己掉入了哪里的温柔乡，葛燕山倒是见怪不怪，摘下礼帽直接就朝葛老将军走去，“爸爸，您心心念念的魏大哥来了！”

　　话音一落，葛老将军猛地挣开眼睛，目光游移了半圈，然后倏地盯在了魏骏河身上，然后面皮一寸一寸的，慢慢有了要笑的意思。魏骏河没等他开口，直接大跨步走到他跟前，笑微微的一躬身：“葛老，乐着呢？”

　　葛老将军没说话，把姨太太推到一边，他抬起脸仔仔细细的打量魏骏河。魏骏河标枪似的大个子，浓眉长眼高鼻梁，看着比以往哪日都要精神。

　　葛老将军看够了，拄着文明棍似是要站起来，魏骏河伸手一扶，谁料那文明棍竟是“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手上，使了狠力气，当即就见了道红印子。魏骏河给打懵了，还没回过神，棍子又下雨似的噼里啪啦抽在他身上，还伴着葛老将军的咆哮：“好你个没良心臭小子！以前屁都不是的时候，天天跟在我后面撩闲！现在长本事了，几年也不来瞧我一次！我让你牛！让你牛！”

　　今日第二更~出现重要配角~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