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风流我自狂》倾杯索酒

3、第 3 章

　　砚弦凉仔细打量了一下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无一丝一点这个年龄该有的轻狂浮躁，一袭暗色长衫，起坐间衣摆竟也如抚平般熨帖整齐，束起的长发，端坐的姿态、持酒布菜的手势，甚至于垂眼和微笑牵扯的弧度，都如同用尺子量过般丝毫不错，就像这个男子端正而标致的脸一般。

　　他的表情让人察觉不到起伏的情绪，温和却疏离，隐忍而克制，他沉默的时候你甚至难以知晓他的存在，但他又会适时的恰如其分的显露锋芒，那一身气势收放如信手拈来。

　　出脱隐匿由他，跌宕起伏由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会是区区随行副使？

　　砚弦凉眼锋一扫，随即又一笑：“公子雪迟？”

　　百官皆惊，原来这敢给砚王软钉子碰得青年竟然是未国三公子未雪迟。

　　未雪迟何人？是未王数次交与他国为质的最不受宠的子嗣，从三岁起就几乎流转在几国王宫之中，被一国送回又被另一国接走，未王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可是却只有他在他国贵族和权术阴谋的倾轧之下一次次活着回来。

　　该是何等的心智和手段能让一个永在异乡的稚童成长为众弱国公子间坚韧的标志？即使强国贵族们一干讪讪讥讽为“万年质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未雪迟实是难得的俊杰，久而久之，也颇为欣赏的为其取了一个雅号——“百解公子”。

　　“陛下好眼力，雪迟佩服”依旧是标准的微笑，躬身一礼，毫不意外：“久闻砚王殿下风采，只遗憾未有机会亲眼一见，此次特向父王请了这差事，也算一尝雪迟夙愿，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砚弦凉温雅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的拈起一颗葡萄，缓缓道：“既是百解公子，寡人又怎会介怀，只是未王此次居然愿将其宠爱的碧瑶王姬送与我国和亲，却是让人出乎意料了，”他的手指修长，剥开葡萄皮的动作雅致轻柔，莹润的果肉整颗剥离出来，却连一滴汁水都不曾渗出，“呵呵，说起来，想这九国之中，唯我砚国和随国未曾有幸留雪迟公子作客呢！”

　　语气轻缓却让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讽刺，是啊，从三岁起便被自家父王挨个国家送了个遍，二十多年都逃不脱的质子生涯仿佛已经给未雪迟烙上了不断被出卖被抵押的印记，每当战败求和的时候，理当由这个当质子当的熟能生巧顺风顺水的三殿下去落这步棋，怎的会变成让宠爱备至娇美无双的小女儿去和亲？这样的反常任谁不深思其中蹊跷？

　　未雪迟也不恼，只是缓缓解释：“家妹幼时曾与陛下有一面之缘，仰慕砚王风采久矣，此番亦是主动请求父王与贵国结姻，以全两国秦晋之好。”

　　说着眼光在砚弦凉拈着莹碧葡萄的指上转了一圈，复又收回，淡笑着道：“世人都道砚王文采风流，温雅如玉，虽无甲胄也可杀伐决断，虽无武艺亦能运兵如神，指掌间翻覆江山却翩然如纤尘不染之谪仙，如今看来，果然不枉天下红颜尽倾心。”

　　砚弦凉仍在笑，那清甜爽口的葡萄吃在口中却有些冰冷，诚然他姿容绝世，他风采非凡，他有资本踩着他人所没有的捷径和助力登上权力的顶峰，他永远都懂得自己的样貌和演技能最大程度的成全他的野心和手段。

　　温雅如玉？这件外衣遮掩下的险恶从他的一国质子摇身一变坐上王位的那刻便不再是个秘密，谋夺孤竹，焚城弑亲，哪一样不说明他其实温雅如玉，却狠戾如魔？

　　“公子可知这重华殿的镇殿匾额后藏着什么？”

　　“雪迟不知。”

　　“这后面就是当日孤竹国享誉天下的至宝，传说中的‘一目重瞳子，千载帝王眸’。”

　　座下百官倒吸一口凉气，立时感觉这殿上寒气森森，这庄重华丽的宫殿上，居然，放着人的眼珠？

　　砚弦凉吃完葡萄，用绢帕细细拭着手，那手纤长白皙，线条如白骨接木，被他用帕子一衬之下竟不比那雪绢逊色，真真如无暇玉雕。

　　“正是那倾心于我的墨台氏灼衣帝姬的眼睛，被我亲手取下悬于这殿阁，呵呵，寡人且让它替孤竹一脉看着，究竟，谁才是这人间帝王！！！”

　　砚弦凉少有的畅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重华殿里，却更让百官脊背如芒在刺，如此毫无顾忌的张扬自己君子表相下的暴虐，比之任何的道貌岸然都让人震慑。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纷纷叩首拜服，交首称颂，而未雪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砚王。

　　砚弦凉拭干手，又抬起在眼前细看了看，很干净，多么好，无论你手上染过多少血，造过多少孽，它看起来还美的，无暇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未雪迟道：“所以公子要记得提醒未王和碧瑶王姬才好，寡人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习惯！”

　　未雪迟没在意砚王话里话外的不善，他知道这次的和亲在砚王指认出他的身份之时便注定不会成行。他的父王从半年前将他自月国接回后便再也不提质于他国之事，这其中的原因他不信砚王会一无所觉。

　　而他出现在砚国的真正原因······未雪迟将目光抬高看向那大殿上方高高悬挂的匾额。孤竹国昔日何等强盛，据传皆为其一目重瞳的帝姬灼衣所带来的福祉，“万年质子”的自己也曾在十岁时在孤竹为质，看见了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眸子。

　　其实平日里望去是很难看出来的，因那女童瞳色极黑，又润，每一眼都迭着水纹，只八岁就颇有通透灵韵，不难想象长大后又会是怎样的惊艳。

　　而在阳光下去看就会发现，她的一只眼眸中并排嵌着两个瞳孔，每一次眨眼都会流光暗转如魔影般摄人心魂，定力差的人如果看着重瞳时间过久，居然会丧失神志，而就是如此一只明明透着妖异的眼眸，却被举国奉为珍宝天赐。

　　记得那女童自己似也不喜那异于常人的眸子，平日里多是将发松松垂挽着，将那一只眼隐约的遮掩着，明媚的小脸明白写着拒斥、怀疑以及不甘。

　　未雪迟想着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昔日帝姬，眼看着那高高的匾额，心下也不禁有些怅然，他如今才堪堪了解了那年少时小小的女童格外别扭不讨喜的性格是因为什么才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