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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谁曾许你,一世芳华 ...


  •   在和煦阳光之下,一抹青色的身影踏着欢快的脚步,走在一座小拱桥上。

      他闻了闻手上拿着的新鲜出炉的桂花糕,笑得脸上陷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他用还算是生涩的方言唱着扬州小曲,那俊俏的脸和奇怪的发音惹得一边的几个姑娘捂嘴嬉笑。

      “连公子!”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朱穆逸转过头,看见酒楼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小厮跑到他面前,把一把铜钱塞到他手中:“哎,连公子你又忘了找钱就走了……喊你都喊不住……”
      朱穆逸笑嘻嘻地把钱往怀里一塞,说道:“谢谢小兄弟啦。不过我娘子嘴馋,我急着赶回去,就又忘了。”

      小厮看着他又转身离去的背影。感叹这个连公子真是个好夫君——他们搬到扬州的这个小镇上后,这个长得一表人才的“连公子”便每天都来给他娘子买早点。

      天气逐渐转凉,正是秋雨连绵的日子。

      在镇上大街的一个小角落里,开了一间卖油纸伞的铺子。伞面的描花精致绝伦,而且独一无二,渐渐地前来选购纸伞的游客和姑娘家越来越多。

      躲在屋内的康莲却微皱眉头,被一堆空白纸伞淹没。她右手上拿着三支毛笔,左手拿着还捧着六瓣白瓷色碟。每一瓣瓷盘上还贴着颜料的名称……

      她看不见颜色,上色的时候总需要朱穆逸帮忙。后来她让他把颜料的名称写好贴在色盘上,自己按着深浅去琢磨了一段日子后,一个只看见一片黑白的人倒也能画出斑斓的画卷。

      “娘子!我回来了。”朱穆逸踏进铺子中,手上拿着康莲的早点,像在邀功。

      白净的脸从一堆纸伞中抬起,略带着哀怨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心情颇好的人。

      她接过他手上的桂花糕,解开了包裹的荷叶,马上吃了起来。
      他坐在她身边,一边笑着一边扯着衣袖帮她擦去脸上沾到的墨迹。

      吃饱了以后,康莲开始责怪他:“穆逸!你给我接那么多活干什么啊……”每天到晚地在小角落里画伞面,即使是多喜欢画画也会厌倦的。

      朱穆逸接过她手上的笔,轻轻一笑:“好啦,我知错啦,娘子辛苦了。现在就由夫君我来接手吧。”拿起她画了一半的伞面,看着那朵被染成了蓝色的牡丹花,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康莲侧头看着他,睁着圆圆的眼睛质问道:“穆逸!你不是又把我调色碟上的标签搞乱了吧?!”

      是的。盛着酞青蓝颜料的白瓷碟贴上了“胭脂色”标签——又是他的恶作剧。
      他看着康莲略带怒意的表情,只好撒娇一般拽着她的衣角低声认错:“娘子,我知错了。”

      康莲微微嘟着嘴,懒理他。她装作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站起来要收拾地上的纸伞。

      “哎……康莲……”朱穆逸跟着她站了起来,眼眸中显出了一种慌张。他的“娘子”好像真的生气了。他低声说道:“我就是一时贪玩嘛。那……你罚我洗碗扫地一个月好不好?”其实这半年以来,大部分的家务都是他做的。

      康莲不由得微微一笑,扭捏着走开了几步。朱穆逸却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一不小心还踢到了地上堆着的纸伞。

      在铺子里面选伞的姑娘看着他们笑了起来。

      “好啦!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快去把那些颜料的标签重新贴好。”康莲觉得这样被他缠着实在有些暧昧,把他往回推了推。
      “哎呀。”朱穆逸像是一时站不稳,慌乱中拽着康莲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上扯了一把。

      “啊!”两个人一起倒在了一堆空白的纸伞上。康莲从他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他脸上带着一抹狡猾的笑容。
      见她脸色一变,朱穆逸马上收回了那笑,却已经被她抓了个正着。

      “穆逸,这个不好玩。”她像是在教训一个顽皮孩子一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懊恼地看着她板起来的小脸,只好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躲到纸伞中,处理扇面上那朵被染成了蓝色的牡丹。

      他温柔地笑着,从纸伞堆中抬起了头凝望着前面背影——青丝垂在后背,头上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头上的银钗是他送的,粉色的罗裙也是他挑选的。他还骗她说这衣裳是浅蓝色的,否则她不肯穿上“这小姑娘家的颜色”。

      回想起初到扬州时,他还带着一身在地牢中刻上的伤……

      在马车上,她一路照顾他,痛惜地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处处伤痕——后背上、前胸上,就连脸上都带着长长的鞭痕。她用丝帕沾了清水,细致地给他拭擦伤口。

      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抖,大片的金创药粉倒在伤口上,遇上了血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该是钻心的疼痛,他却只是一动不动靠在车厢中,侧头看着她的慌张模样,灿如繁星的明眸在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深情,还带着一抹笑意。

      过了扬州城门的时候,朱穆逸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尽了,也可以下地行走了。他的伤痕渐渐淡化,只是手臂上的两个烙印还是那样的触目惊心……两个“囚”字歪歪扭扭地印在被烫成褐色的皮肉上。

      他却满不在乎。

      只是为她故乡的美景惊叹,像是忘了在京师经历的所有事情一样。他打发了车夫,牵着康莲要她带他到处游玩。

      纵然已经在一路的奔波中错过了烟花三月,但那镜湖垂柳的风光、那石板路上铺撒的落花、那静谧的小巷都让他神往……

      然而,在瘦西湖的拱桥上,他却从水面的倒影看出了她眼神中的落寞。一滴泪撞入了镜湖中,把他们的倒影摇得涣散。

      他愕然。想握住她的手,却又不敢……只能装作看不见她转过身去偷偷擦泪的动作。

      康莲是想起了莫冉华吧?毕竟这是他们青梅竹马的故乡。

      这些在他眼中第一次看见的美景,在他们以往的岁月中已经一起携手看遍了、看倦了么?
      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他一片神伤,觉得周围的景色中满布着他们两个的回忆和绵绵情话。这样美好的景色,与他无关……

      下一刻,他又在安慰自己:既然他们已经一起站在这片景色中,他就可以渐渐取代了莫冉华的地位……

      于是这半年来,朱穆逸都在努力地把自己融进康莲的生活中。

      他们在朱穆逸之前盘下来的宅中住下。邻居见有生人住进,便来串门。所有的说辞都是朱穆逸准备的,康莲无处插话。

      “我们夫妻俩是京师来的。因为我娘子是扬州人,我家父过身后,我便想和娘子回她的故乡久住。因为这里风景好啊,我娘子喜欢,我便要陪着她……以后我不在时,还要邻里们好好照看我娘子。”

      康莲只能在一边尴尬地笑了。

      邻居问起他的姓氏称呼时,他说:“我姓‘连’……”。康莲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笑着压低声线说:“总不能告诉他们我姓‘朱’吧。”
      而康莲被住在隔壁的大婶唤作“连康氏”的时候,她都会浑身的不自在。

      后来他见康莲无聊,就盘下了一间纸伞店,能让她每天都轻松地提笔描花。

      这样的日子已经让他很满足。
      隐姓埋名地躲在扬州的这个小镇上,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把她的一切都细细珍藏。

      但他渐渐地想要更多,不满足于这表明上的夫妻之名。

      他便对她越发的好。
      他给她买各种小玩意逗她开心;知道她喜欢吃河对面聚香楼的糕点,他便在天初明的时候去排队;她眼睛不好,入夜之后他便牵着她寸步不离,直到她进了房间,他才安心离开;她画画时,他便在一边研墨;她看不见色彩,他便给她调好颜料,用笔尖沾了色彩再递回给她;他会把繁花的颜色在她耳边描述得像诗句一样美……

      他也会做些恶作剧戏弄她。
      把她的颜料标签打乱,躲在纸伞中跳出来吓她,然后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又不得不哄回她,让她拿着笔在他脸上乱描,把他画成一个花脸猫,她才又开心地笑了起来。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他恨不得把她揽进怀里……

      这样的日子本是他求之不得的。他在牢狱里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她的时候,无法想象这样每天伴着她的这种日子。上天对他太好太好……

      只是,他每夜在对面厢房中望向被烛光印在纱窗上的她的影子,便能隐隐感觉到她心中埋藏的一切,感觉到她的牵挂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他独自一个人睡在黑色的深夜中,才知道这种感觉是那样痛苦……

      坐在她身边,默默地爱着她,却知道自己永远都去不到她的心里。

      “穆逸,走啦。回家煮饭。”
      夕阳西下的时候,康莲把铺里的纸伞收了起来,唤回了还在沉思的他。
      他把手中的画笔扔在一边,站起身来向她走去,也不知道自己的衣袖上已经染上了盘中的五彩颜料。

      不管了。反正她身边现在只有他。等五年也好,等十年也好,就算是等一辈子,他觉得自己终会等到她忘却了那个莫冉华,而他终会等到康莲的回应。

      可是在踏出铺门口要牵起她的手的那一刻,他却抬头看见对面楼上的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立在对面戏院的二楼勾栏处,他一手撑着一把黑伞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一手轻轻地搭在栏杆上。夕阳的光照在他的玄衣上,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感……

      朱穆逸认出了这是“那个人”,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莫冉华!
      ……他不是在在北疆上受了重伤的么?这个莫大将军是骑着马出关,打了他第一次的败仗后被抬着从战场上回来的——这是朱穆逸在市井上听到的消息。他一边庆幸着,一边使尽办法把这个消息、把“莫冉华”这三个字隔绝在康莲的世界外。

      怎么知道,他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扬州?他已经发现了他们,为什么却只是这样子站在对面?他这样子居高立下地看着他和康莲,是在考虑着要怎样把康莲抢回去吗?!

      不行!不可以!
      恐惧感在他们视线交接的空中绽放。朱穆逸觉得自己被一个天罗地网紧紧遮罩住……

      他是逃犯。
      如果莫冉华是奉旨来搜捕他,他必然无处可逃。可是康莲呢?康莲会被当作同党吗?
      他知道莫冉华一定会护着康莲……但是……但是让他怎么甘心像在京师那样和她诀别!

      康莲并没有察觉那道炙热的目光。本来天色一暗,她的视力就不好。她只是见朱穆逸神色不对,拽了拽他的一角,担忧地问了一句:“穆逸?你怎么了?”

      朱穆逸才回过神来,连忙断绝了放在莫冉华身上的视线。他看着眼前康莲的明眸,惧怕感却挥之不去。

      他忍不住狠狠地抱住了康莲。双臂把她的肩膀紧紧箍着。

      “穆逸?!”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康莲吃了一惊。按照一贯的嬉闹,她是该把他推开的。然而此刻,却从耳边传来他颤抖的声音:“莲……不要离开我,我好怕。”

      “你是……不舒服么?”她只能任由他抱着,关切地问道。

      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那时在驿道上再遇见朱穆逸的时候,他已经是几乎断了气的。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在牢狱里的遭遇,也没有说起他是怎样逃出来的……

      康莲放轻柔了声音安抚他:“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是不是?我们快点回去煮饭吃吧。我饿了。”她甚至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嗯。我们回去吧。”朱穆逸长长吁了一口气,牵起了她的手依旧满腹心思地向前走去,不理会站在二楼勾栏处的莫冉华。

      *
      他是专程来看她的,却只敢默默地看她一眼。
      他没有意料到朱穆逸也在。他只知道朱穆逸杀了车夫后不知所踪。

      看着那一双人在夕阳下被拉长的影子,莫冉华把手中的黑伞折了起来,放在一边。
      他的黑眸定在那身粉色的衣裙上,薄唇微张。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胸口上的伤口竟然又剧烈地痛了起来……

      若不是副将冒死把他从战场上救了回来,怕且今日在这里窥看着康莲的便是一缕亡魂了。

      据他一天的观察,他们……竟然已经成亲了?
      而且是他亲手把康莲送了出来,也是他下的密令去救朱穆逸的。一想到这些,伤口处未拔出来的细箭像是又往深处挤进了一些……

      疼痛感一点一点地刺进他的心中。

      也罢……
      他本来就不是要把她夺回来的。看见她被别的男子照料得这般好,他也该安心了,是不是?

      况且,他一个将死的人……还能带给她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谁曾许你,一世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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