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年华》子珮

46、环佩易碎，烙铁炙伤

　　她身着浅红色衣裙，带着满脸的泪痕和哭喊，被穿着一身玄衣的他禁锢在怀中，抱着跃下了嫣红楼的楼梯。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是锦屏柜子里最为保守的一件了，却依然露出了一大截手臂。
　　莫冉华不悦地扯过一张桌布从头到脚地盖住了她。她穿着一身女装，不能够就这样回去。

　　不管她的踢打和挣扎，他强行把康莲掳上马背，狂奔回将军府。

　　终于，她还是回来这里。
　　他的房间还贴着来不及撕去的囍字，龙凤烛完好地立在茶桌上，没有被点燃过。
　　康莲被莫冉华轻轻地放在床上，她一路上的哭喊已经耗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红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莫冉华，任由他摆布。

　　“你的眼睛……还能看见吗？”他抚上她的眼角，怜惜地凝望进她眼中。

　　她能看见的。看见他满布血丝的眼睛，看见他眼睑上的黑影，看见他凌乱的长发，看见他悲凄地扬起的嘴角。
　　此刻的康莲却不想理会他。刚才在嫣红楼，她真的以为他要把锦屏掐死呢。那些动作和恶言虽然只是为了把她逼出来，可是听在她耳里是那样子的残暴啊。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朱穆逸给的玉佩和印章。本想着要出城的，却怎么也意料不到莫冉华能这样子找到她。

　　莫冉华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闪躲，也看到了她怀中藏着东西。
　　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却带着不可抗拒的的眼神，掰开了她的手。康莲含着眼泪，无法抵抗他的动作。

　　“这是什么？”他把玉佩和印章拿在手里细看，他认出那是朱穆逸的印章。那这个上好的玉佩呢？算是什么定情信物吗？她竟然那样紧张地把这两件东西贴身带着，现在还撑起身来伸手要拿回这两件东西……

　　她昨晚果然是和朱穆逸在一起！而且她还换了一身女装要与他一起出逃！

　　“康莲，这是……他给你的吗？”他把印章和玉佩握在一只手上，几乎要把这两件东西捏成碎片。“你从我身边逃走，就是为了他吗？或许说，你和他已经在一起了？在我再次遇到你之前……你就把心转给了他？”

　　康莲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她被他眼中的绝望刺伤，嘴唇张了又合。
　　要怎样和这般疯狂的他说起这些事情？更何况她心里还是有些许记恨着他的呢？他这样的眼神把所有的话语都哽咽在她的喉咙中。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不肯去面对他的逼问。

　　“果然是这样的吗？”莫冉华从床边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晃晃。他突然怒吼道：“可是你已经是我的！是我的……”
　　“娘子”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把手中的印章和玉佩掷在地上，颀长的身影摔门而去。他无法留在房中，愤怒和心痛已经把他撕裂，他害怕自己再待在房中会对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伤害。

　　康莲听见他离开的声音，她转过身木然地看着地上那印章和玉佩。
　　那晶莹的玉佩已经裂成了两半……

　　此时躺在他的床上，竟然觉得这种气味才能让她安神。而昨晚在嫣红楼她明明是逃离了他，却根本无法入睡。她觉得自己好没有用……

　　康莲爬下床，把那碎裂的玉佩捡了起来。默默念了几声“对不起”。
　　她才逃了十二个时辰，还糟蹋了他给她的东西，完不成与他的约定，回不去扬州。

　　甚至还害了他，耽误了他逃离……
　　不知道……朱穆逸现在怎样了？

　　*
　　四周很黑暗，却飘着诡异的香气，像在试图掩盖住那种挥之不去的腥味。那不知道是血的腥味还是铁锈的味道……

　　东厂的拷问室藏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他踏进去第一步便感觉到这阴沉的气息，像是无数的冤魂从地上攀着他的脚，捆住他的身躯。

　　脚上手上的铁镣对于他这样虚弱的人来说已经是多余的。
　　无论有没有这样沉重的枷锁，朱穆逸也逃不出去了。那陷入肉中的铁锈、那叮当作响的声音，只是为了提醒他作为阶下囚的身份。

　　在这阴暗的地牢里，没有世子这样高贵的身份，甚至没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有的只是无尽的皮肉之痛和满身的伤痕。在无尽头的酷刑中，他们不会把人杀死，为的只是对人的精神进行极尽的剥削。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逼他认罪，慢条斯理地往他身上加上各种刑具。

　　朱穆逸背着一身的铁镣，被迫跪在地牢中央。
　　手指和脚趾都被夹上木棍，眼前的炉火几乎要把他烤干。
　　身上依旧是那天的白色衣裳，却染上了种种污痕——皮鞭抽开的裂痕、混合着污血的泥土、还有汗迹和脚印……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回荡在黑暗之中：“你们布置在城外的兵马早已招了降，快说！还有什么阴谋是我们不知道的！”
　　他眯着带着瘀青的眼睛，望向立在他四周的锦衣卫。最后看见了坐在他眼前的人。那个公公翘着兰花指，手中捧着一个白瓷杯。

　　他无法思考。除了火焰的噼啪响声，他就只能听见那白瓷杯盖和茶杯相碰发出的清脆声。
　　那杯中该是顶级的香茗吧？好渴……

　　被押进这个炼狱以来，他几乎是滴水未沾。干裂的嘴唇溢出血丝，他舔了舔唇，却只能沾到血腥味。若是能让他的双唇触到一滴清水，便是要再受一百下的抽打，他也愿意了。
　　他发觉人的意志是这样的薄弱，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你这个混账东西！耗了我们这么多时间！一丝消息也不肯说出来！你却还在笑！”
　　审问的公公把白瓷杯往他扔去。

　　白瓷杯狠狠地砸在他额头，滚烫的热茶也泼了在他脸上。
　　白净的脸上除了皮鞭挥出的伤痕，又多了一片火-辣辣的烫伤。他对疼痛已经麻木了，却伸出舌头舔去溅在嘴角的茶。

　　好甘甜。

　　“嘴硬的家伙！”那个公公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抬起头来，伸手拍着他的脸说道：“你快把一切都招了，也好歹让我们快些休息……告诉你吧，你那个妹妹现在还在将军府呢，皇上仁慈，让她养好了伤才作打算……”

　　“什么伤？……思兰……思兰她怎样了？咳咳……”朱穆逸急促地问道，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呵，你不是哑巴嘛。快，告诉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还在谋划些什么？朝中还有哪些人是你们的党羽？”公公的眼中露出了奸险的光，掐着他下颚的手陡然加重了力度。

　　朱穆逸觉得下颚的骨头似是要被捏碎。他阖上青肿的眼睛，闭嘴不语。
　　审问他的公公彻底被激怒，大手一甩，朱穆逸便由跪着的姿势变为摔倒在地上。
　　“来人！把铁烙烧红了拿过来！”他的语气中带着施虐的兴奋感觉。

　　朱穆逸静静地侧倒在冰冷的地上，已经没有办法自己爬起来了。

　　好像已经没有任何办法逃出这个黑暗的地牢了。只能喘着气，任人宰割。他们让他招认这些罪状、让他招出所谓的同党。可是他是一向不愿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至于他父王的所有计划，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罢了……叫他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不想狡辩，也不愿意卑微地点头招认。倒像是故意让自己受尽酷刑的折磨，期望能早些死去……一个反臣的世子，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对不起他的妹妹。听到思兰虽受了伤，但还安然地在莫冉华府里，他也算是安心了。

　　可是，康莲呢？
　　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在回扬州的路上了？路途长远，她是否还安好呢？她会知道他此时被关在牢中吗？她会同情他这样的叛党乱贼吗？她的眼睛不好呢，在夜里对着一片黑暗会不会觉得害怕？她会顺利地住进他置下的宅子吗？她会想着他、想着要等他三年的这个约定吗？……

　　早知道不要让她等这么久了。
　　他明知道自己可能逃不过，却还贪心地叫她等上三年。
　　这时候的朱穆逸只希望她能忘了他，好好活着。这样就好了。

　　如果人的鬼魂能在死后出窍，他是不是可以去见生前最牵挂的那个人？或许她那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的女装了吧？轻衣罗裙淡妆容，侧靠在窗边，对着江南风景，提笔描花……

　　想到这里，仿佛自己的魂魄真的能飞出城墙，去了南方温暖之地，飘在她的窗外，静静地看着她。

　　想到这里，朱穆逸勾唇浅笑。他凌乱的头发粘着血痂，贴在脸上，那样的笑容真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他听见脚步声向他走进，还有烙铁烧得滋滋作响的声音，却已经懒得睁开眼睛了。

　　一只手掐着他的脸，把他从地板上扯了起来。
　　“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的。印上了烙印难免可惜。”公公的阴声细气和长长的指甲刮在脸上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恶心，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公公看了他的反应，嘻笑一声，说：“还是留着你这一张脸吧！说不定让我心情好了，让你招认了以后，可以留在我身边伺候……”

　　他邪恶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
　　“这烙铁都快不烫了，那就印在手臂上好了！”几个人上来把他摁住，拉起了他已经破碎的衣袖。烧红的铁烙就这样被按在他的手臂上。

　　听见了“嘶嘶”的声音，闻到了皮肉焦灼的气味，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朱穆逸却连扭动和呼喊都懒得给，只是轻哼了一声。

　　那个公公见他这样毫无所谓的反应，只觉得生气，于是又命人拉起了他另一边的袖子，准备再给他一个烙印。
　　朱穆逸此时却挣扎了起来。摁住他的人强行把他的手臂按在一边，粗暴地撕开了他的衣袖，发现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折扇。

　　“好你个小崽子！还藏着这样一把折扇没有让我们搜出来？！”公公踏在他的手臂上，把他手里的折扇夺了过来。
　　“还给我……”朱穆逸喘着气，费力地扭过头来瞪着高高在上的人。

　　那把折扇一直被他藏在袖子里面。受刑的时候，他就紧紧握着那折扇，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以前和她在一起泛舟一起听戏的时光，硬撑过所有让他接近崩溃的酷刑。

　　此时，她送他的信物却被一个老太监拿在手上亵玩。
　　“哼，还以为是什么名家的东西呢，不过是一把破烂扇子罢了。”公公轻蔑地把扇子扔在他面前，绣着金丝边的黑色鞋子踏在了折扇上。他一边狠狠碾踏，一边下命令道：“用刑！”

　　再次烧红了烙铁被按在他的手臂上。手臂上的血肉被烙成焦黑，朱穆逸看着他脚下的折扇，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被泡过盐水的皮鞭抽打时他没有啃一声，被摁进水里几番窒息而死的时候他也只是轻轻地喘着气，被架在刑架上的几天，他也没有求饶过一次……

　　可是这次，那哭喊声却让东厂的审问太监都觉得震耳欲聋。
　　泪水冲刷过脸上的伤口，让他觉得疼痛。他哭着瘫在地上，伸着伤痕累累的手搭上了那只踏着那把纸扇的黑靴。

　　“不要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招了，都招了……”

作者有话说

　　世子党……下一章会逆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