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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往事如渊,为何回首 ...

  •   盛夏的早晨,炎热让人难以久眠。
      汗水腻在皮肤上,阳光仿佛要掀开黑色的窗帘,直接炙烤那装作仍然在睡梦中的人。
      是的,康莲早早就醒着,此刻又在装睡。偏偏地,莫冉华依然是霸道地圈她在怀。
      全身上下的粘稠感实在让她忍无可忍了,她才推了他一下,把他的手从她腰上挪开。其实,他早就知道她醒着。

      他披上衣衫,她低着头拉着锦被围在自己身上。
      他却转过身看着她,把她连着被子抱了起来。康莲轻哼了一声,只能任由他抱着。莫冉华把她轻轻放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她看见镜子里面的康莲和莫冉华。镜子里的莫冉华也在看着她。

      是幻觉吗?
      为什么?他的眼神又变得像六年前一样清澈?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静静地看着她。

      他说:“我给你梳头发。”就像以前一样。
      拿起了桌上精巧的木梳,一丝一丝地顺着她的青丝,细心地解开她打着结的发尾。那样地轻柔,那样地小心翼翼,生怕她感觉到一丁点疼痛。
      他含情脉脉地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一头披散的长发上。像在扮演着六年前的自己。

      是“扮演”吗?就算是在“扮演”,都已经让她对着镜子掩面哭泣。
      在给她梳头发的人,沉浸在回忆当中,低声说:“天气很热,如果觉得有些倦,就留在府上吧,不要进宫去了。”

      “莫冉华,为什么这样对我?”康莲突然间转过身,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他突然间对她太好,竟然让她无法接受。其实只是给她梳头,可是那些细微的动作神情无一不在触动着她的回忆。陌生了。久违了。
      一点小小的恩惠都变成了她最脆弱的缺口。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她在害怕,在害怕这个温柔的莫冉华在下一刻会变成强取豪夺的恶魔,会对她恶言相向……

      对着她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莫冉华也无法反应过来,只能任由她紧紧揽着。他抚着她的头发,只听见她埋头在他身上的那一句句压抑的咆嚎:
      “为什么这样对我?”
      他颤抖地拿着木梳,继续梳理着她长长的黑发。他只以为她是在质问他,只以为她在怨恨他之前粗暴地对待她。

      她哭了好久好久。
      好像世界崩塌了一样。
      好像是一场倾盆暴雨一样,把所有感情倾倒。
      后来,她突然间松开了手,放开了他,转身伏在梳妆台上继续哭。

      莫冉华不敢走开,却又不得不走开。
      他换了衣衫,再轻轻搂了她一下,走出了房门。

      *
      在莫冉华走出了门口之后,康莲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实在很狼狈。眼睛都红肿了,额上还有衣服的印痕。
      她拿起那把木梳,用缎带把头发挽成了一束。她用手指绕着一束头发放在鼻下轻嗅。那是他梳理过的头发。

      她推开门,走在回廊上,便感受到了盛夏的阳光。

      夏日的粘稠感,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分明是那样的不可放下,分明是那样的感情炽热,却把自己置身于迷雾之中,只图一时间的风平浪静,默默相对。
      不敢提起从前,却不能放开从前。
      不敢说起以后,却一步一步走向以后……

      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书房门前。

      *
      墨香给了康莲一种清凉的感觉。
      她研墨铺纸,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羊豪斗笔。立在白纸面前,笔尖滑过砚台沾上墨水,在纸上落笔如走珠。浓墨勾勒,淡墨渲染。
      那是一幅少年的画像。清秀的眉目中带着刚毅凝视着画外人,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一身的衣衫不带半点花纹,衣服上的皱褶仿佛在随风飘动。那样的徐徐如生,他仿佛要从画面中走出来。

      那是少年模样的莫冉华。

      她一直想画,想了六年都没有下笔。
      却在此时一气呵成。

      康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画面的墨迹渐渐被夏风吹干。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却在此时,她却听见脚步声和谈话声在靠近。她感觉眼睛还红肿,不想见任何人,于是一时慌张,胡乱地把那张画卷了起来塞在书架上,自己就躲在书桌的大木箱旁边。木箱的盖子上堆放着成摞的书卷,严严实实地把她挡住。

      门被推开,她听见一把男声在说:“还是冉华你谨慎,这毕竟是从刑部拿出来的东西。还是在书房研究为好。”

      有两个人进了书房,那是许慎和莫冉华。他们丝毫不知康莲正躲在房间里。

      “哎,话说刑部传来一个消息。”许慎神秘兮兮地说,抬头看着莫冉华。
      莫冉华笑着说:“你对着我还故作什么神秘?快说吧。”

      许慎倒是不慌不忙地一边收拾着书桌上的笔墨,一边说道:“那徐金仕的家属不是被发配到边疆的军区去了吗?如今去了有半个月时间,也该是到了那边的军营报到了。但是就在昨天,刑部的人员来报,说是他们一行人都死在了到达军营前的一片荒地上。上报的调查结果只描述是因为水土不服,患病而死。你知道的啦,这样死去的囚徒每个月都有好些。但是像这样子一家大小全都一起归西的,还是不禁让人怀疑……据小道的内部消息说,是押送他们的官兵是受了命令,一路上都没有给他们吃喝……”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有些严峻地看着莫冉华。
      莫冉华剑眉一挑,问道:“怎么?你怀疑我?”
      “是的。”许慎诚实地回答,直直地看着他。

      莫冉华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笑而不语。多年的默契让许慎知道这样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不是莫冉华下的手。事实上,他也知道,按冉华的性格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伸手拍了拍莫冉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躲在一角的康莲听了许慎的话以后却心乱如麻,再加之听不见莫冉华的否认,看不见他们的表情。那样的沉默让她不明所以。

      “不说了。看画吧。”莫冉华说道,许慎便把手上的卷轴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莫冉华接在手上,觉得万分沉重。他揭开包着画卷的黑布,轻轻扯开了上面系着的绳子,把画轴一点一点地展开来,铺陈在书桌上。

      那是一幅《雨后红莲图》。
      笔工细致,颜料也没有丝毫褪色。画面上,一池妖艳的朱红色莲花中,诡异地立着一株白莲。那白莲像是在迎风招展,花瓣都偏向了一边,但是背景里的红莲却是静态的,没有一丝风中的形态。甚是怪异的一幅画。
      就是这样的一幅画,牵扯了莫康两家的十几条人命……

      许慎指着右上角的题字低声念道:“白羽立朱池。”他顿了一下,继续念出下面的年号:“隆庆……嗯?隆庆四十七年?”他疑惑地看着莫冉华,笑道:“隆庆哪有四十七年?隆庆六年时,皇上登基,次年把年号改成万历……”说着说着,他恍然大悟,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莫冉华皱着眉,双手撑在桌上,一脸严肃地端详着那幅画,说道:“许慎兄,这画就是这个意思。作画的人不承认万历的年号。故意用旧的年号,讽刺当今圣上并非真命天子。而题字,直指皇上的名讳‘翊钧’,‘白羽立朱池’说他并不是明朝朱氏的皇室后裔。”他侧头看着许慎。
      原来六年以来,他一直有调查。在见到这幅画之前就知道了画上的细节。
      只是见到原物让他更加不服气。就是这样的一幅画,轻易地被定罪,轻易地被判刑,轻易地家破人亡……当年的莫家也不算是平凡人家,却毫无还击之力。

      莫冉华觉得,必定是内有隐情。他伸手抚着题词下的方形红印,那确实是他父亲的印章。
      “冉华,这画……是出自康世怀的手笔?”许慎问道。

      躲在大箱子后面的康莲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不禁紧张地咬着衣袖。
      莫冉华低沉的声音传来。他说:“不知道。”

      据当年的审案录所记载,这雨莲图是康世怀听从莫楚谨的指示所作的画。那字却不知是谁提的——不是康莫两人的笔迹。而且没有落款人,只有一个莫楚谨的印章……
      这样一幅雨后莲池景,不知为何会落到了别人手里。暴风疾雨之下,一个六品武官的家就这样被倾覆了。

      “唉。”许慎看着莫冉华紧紧盯着那图的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书房中一边踱步一边说:“其实,在你们被定罪流放的途中,京师的督察院和刑部就已经替莫家翻了此案,还以‘乱断案’的罪名惩治了当时判案的扬州知州,只是……”

      “只是已经太晚。”莫冉华接了他的话,转身离开了书桌。

      太晚了。
      他的父亲在狱中就已经被打成重伤,那认罪的画押还是在他昏迷时被强行按上的,而莫府的家臣和下人更加是被在他们面前被残忍杀害,以作威吓。
      后来,莫家剩下的人在雨中被押送去流放。

      那是一场暴雨,莫楚谨又身受重伤,刚刚出了扬州城门,就倒地不起了。
      那时,十八岁的莫冉华穿着囚服,戴着枷锁,呆呆地站在雨中,看着他娘亲趴在他爹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押送他们的官吏上前去粗暴地拉起了他娘亲,还大喊着:“哭什么?早在路上死了倒是少受些苦呢!要怪就怪姓康的那一家人,就这样在眼皮底下逃狱了!气得我们的知州才不得不下重刑,赶紧结案……”
      扬州城门前,莫冉华浑身湿透,被雨淋得冰凉。原来,人总是在一瞬间长大,总是在一瞬间变得坚强,也总是在一瞬间变得狠心……

      后来,他娘亲因为悲伤过度,死在了去北疆的路上。
      等皇上的赦免状快马赶到北疆,莫家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莫冉华不愿回去,军营的副将见他一身傲骨,又是武将的后人,应是良将之才,便留他在身边,让他入了兵籍,加以重用。他一路风生水起。
      只是这样的经历,换了是谁都会无法释怀。

      许慎走回书桌前,重新细致地卷好了那幅画。说:“所以,你还是要追查下去?”
      “是的。”莫冉华说道,声音低沉。“不惜用尽一生。”

      康莲的心随着他的语调,不断地下坠。
      当年的冤狱虽是皇上钦点翻了案,但是翻的只是莫家的案;因为康家逃狱,至今还负着逃犯的罪名。若是要追究,康莲和康老夫人必然难逃搜捕。

      听见脚步声走远,她仍是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原处。细想着自己的天真,她差点就沦陷了;她差点就以为他要变回原来的莫冉华。她鄙视着自己的异想天开。对啊,他哪有什么承诺。他只是把她困在身边,以作为有朝一天的对质之用,只为了追查当年的冤案罢了。
      “我真傻。”她自嘲般地苦笑着。

      等许慎和莫冉华走了很久很久,她才扶着书桌站了起来。
      头晕。眼前不断出现黑点。
      回头看着她原来坐着的地方,地板上有一块血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往事如渊,为何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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