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泼墨桃花

17、探病

　　十七
　　太子一去，我大病一场。其实扳指算起来，这是我自出长安后第二次生病，我身体素来不错，以前在祺妃那冷宫时也很少生病，这次病来如山倒，足足睡了三日才转醒。醒来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赵谨行倒是厚道，又赏了根人参下来。
　　三天时间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魏五指证了刺客是秦定南派的，赵谨行派了队士兵护送他和太子的灵柩上路。郑三则因为受伤太深，无法上路留了下来。大庆现在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咸平王爷把持着京城却名不正言不顺，三皇子表面上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赵谨行这个点送了魏五回去却是专门给三皇子添乱的。如今形势错综复杂，有时小小一个举动也许能有预想之外的波澜。
　　不管大庆那边怎么争个你死我活，赵谨行总是稳赚不赔的，他这些日子笑的都比往常更发自肺腑一些。
　　我转醒的消息一传开，丝若便抱着赵恬过来看我。赵恬如今快一岁，依依呀呀还不会说话，也许是因为刚出生没多久就大烧过一场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芳兰拿了拨浪鼓去逗他也没什么反应。
　　丝若对着我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她身后跟了个穿着翠绿衫子的丫鬟，正是那天被我刁难的琴儿。
　　“早些时候便应该来拜见娘娘，给娘娘请安，只是恬儿一直生病，实在抽不开身。特地过来请娘娘责罚。”
　　这话真是滴水不漏，又为自己开脱，又兼顾了我的脸面。我要是大度点就该笑笑表示没什么，再赏赐赵恬点小玩意以显得我们姐妹情深。只可惜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物。
　　我冷哼了声，喊解忧过来上茶。丝若依旧跪着，她身后的琴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我抿了口茶道：“你入宫有几年了？”
　　丝若斟酌了下：“我十二岁进宫，算起来也有十二年了。”
　　“我六岁到祺妃宫中，你那时来照顾我，也算是照顾了我六年。”
　　丝若默默不语，她垂着眼，我看不清她现在的脸色。
　　我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你我主仆情分已尽，你现在也是西凉王的妃子，我们也算是平起平坐了。”
　　丝若却淡淡把我的话打太极回去：“丝若不敢。”
　　我冷笑了声：“你这句不敢到底有几分真心？你真不敢的话现在也不会当西凉王的刘妃了。”
　　丝若这下却不再说话了。营内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我摆摆手道：“起来说话吧。”
　　丝若身后的琴儿刚松了松肩膀，但抬头看前面的丝若还是纹丝不动没任何起身的意思，于是又伏低了身子。我挑了下眉，却见丝若对着我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磕过，我们是真的再无关系，我心里不禁有些惆怅，回想当初在祺妃宫中那会，丝若何曾对我说过这么客套虚伪的话。
　　我挥了挥手：“下去吧。”芳兰听了我的话把赵恬抱了上来还给丝若，我看了赵恬一眼，喊芳兰把上次赵谨行赏我的一块玉佩拿出来送给赵恬。丝若听了又是连忙谢恩，我扭头喊解忧送客。

　　丝若前脚刚走，姑姑后脚跟了来。太子一去，也算了却了赵谨行一个心腹大患，与之相比姑姑那点小心思就微不足道了，于是索性也解了姑姑的禁足令。
　　姑姑身后又换了婢女，是个汉人小姑娘，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件鹅黄衫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我多看了那婢女两眼，不禁问道：“姑姑身后这丫头我怎么没见过？”
　　姑姑难得有了丝轻松的意思：“前两日左贤王从集市买来的汉人丫鬟，叫巧英。我看手脚还伶俐，就带在身边了。原先那两个我寻了个错让左贤王撵了出去，留两只眼睛在身边怪不舒坦的。”
　　我心中略略沉思，却有些不舒坦。“早年听说过民间疾苦，穷苦的百姓甚至要卖儿卖女。”又招手唤了巧英过来，“你是哪里人，怎么被卖到这里？”
　　巧英口齿倒是伶俐，说起自己的身世有条不紊：“奴婢本是大庆边界宁县一户穷户的女儿，平时家里就靠娘亲绣花补贴家用，前两年娘亲去世，爹爹卧病在塌就把我卖给当地的大户齐家做丫鬟。今年春分过了，齐家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宁县要划给西凉，于是遣散了家仆举家搬迁去了江南，奴婢年纪小平日里只在厨房打下手，没个依靠又被厨娘卖给了一个姓赵的婆婆，赵婆婆手上还有数十个和奴婢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有男有女，据说专门做这种勾当，一路带我们来了西凉。奴婢有幸能被左贤王看上，所以现在能服侍王妃。”
　　姑姑听了这一番话叹了口气：“倒是个苦命的丫头，也不容易。”
　　巧英听了这话连忙道：“能侍奉王妃那是奴婢的上辈子修的福分，奴婢不敢嫌苦。”
　　真是个伶俐的丫鬟。
　　姑姑听了这话却眼圈一红：“只可惜你大哥却不是个有福的，年纪轻轻就……”
　　我心中随着姑姑的话涌起了点点悲伤，直到现在我似乎都回不过神，很难想象太子已经去了。想起梦里旧事点滴，犹记那会太子从假山后绕出来，当时真真觉得芝兰玉树丰神俊朗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再不过分。
　　我怔怔想的出神，又听姑姑在耳边说：“你也别太伤心了，好好先养好身子。”
　　我回神打量姑姑，见她眼下浅浅一片黑晕，想来这两天也颇受煎熬，一时心里无限感慨。
　　“你哥的灵柩……”姑姑沉吟着道，一边又有些不安地打量周围，巧英收了姑姑的眼色立刻拉了芳兰借故出去说话。
　　我见四下无人，便道：“姑姑也应该知道了，大哥的灵柩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姑姑听了这话倒松口气似的。只是很快她又露出丝苦笑：“现在也多亏能出来走动，不然真是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太子回长安总归是好的，叶落归根，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回长安看一眼。”说到激动处，姑姑又忍不住落了两滴泪。
　　我心中微微叹气，我在长安没多少牵挂，祺妃虽说深居冷宫但性子恬淡宠辱不惊，不需要我远在西凉为她担心。我以前在冷宫中过的日子虽算不上贫苦，但终究也不如现在的日子快活。姑姑到底和我是不一样，也不知道这十年过来她每每西北望长安是怎么一副心思。
　　我劝人的经验不多，碰上这样的情况只好搜肠刮肚道：“姑姑也别太难过了，你在我这哭上一遭，回头左贤王怕又是要怪罪到我头上。”
　　姑姑只是摇头叹气：“前些日子大王送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过来，现在他的心思怕是不在我身上。”
　　姑姑说这话时语气虽淡，到底还是带了一丝惆怅。她和左贤王处了两年多，纵使无情也抵不过这朝夕相对，况且如今这个形势下，左贤王的宠爱也算是姑姑唯一能上台面叫板的资本。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阵抽气，难怪赵谨行肯放了姑姑出来，送美人去分姑姑的恩宠，姑姑没了后台威胁自然不大。姑姑的日子，到底比我是难过多了。
　　姑姑一通苦水倒完，巧英正好掐了点和芳兰解忧在外面聊完家常进帐。姑姑见出来时候长了，便起身告辞，临行前再三嘱咐我好好歇着，我只好躺着目送姑姑出去。

　　用了膳睡了会，醒来见屏风后人影绰绰。我一起身，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安和，你总算醒啦。”不是赵祈又会是谁。
　　解忧端了水进来，服侍我洗了把脸。我怔了片刻责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解忧还没开口辩解，另一个人便开口道：“是我看你在休息让她们别出声的，你可别怪她们。”我一听那声音整个人愣住了，十足的西凉腔汉语，说的也不甚利索。
　　我还没回神，那人已绕过屏风，到我榻前。
　　“这么多时候也没来拜会过妹妹，听说妹妹病了所以特地送了些礼物过来。”来人一张笑脸，满面春风美目流转，一身红色衫子更衬得肌肤如缎，我看了心跳不觉漏了半拍，回神又暗暗庆幸，还是姑姑更美些。
　　转念一想又愣了会，赵清颜她怎么会来这里！
　　赵祈从屏风后露出半个脑袋。“我娘听说你病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当着赵祈的面，我实在不好意思拂赵清颜的脸面，只好也堆了笑：“姐姐真是有心了，倒显得妹妹我不懂事了。”
　　赵清颜一屁股坐了下来，亲热地拉起我的手问：“身体可好些？”这几个字说的一字一顿，倒像是背了许多遍。
　　赵祈在后面听的噗一声笑了出来：“我娘可是练了许多遍，安和，她这次来是诚心和你交好的。”
　　我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又笑着答道：“今天觉得身体好多了。多谢娘娘有心了。”
　　赵祈听了我这话不禁放声大笑：“安和你这个野丫头，病了一场倒开始装大家闺秀。”
　　在赵清颜面前，我始终不好意思当面拧她儿子的耳朵，只好狠狠瞪了屏风后那个影子一眼，然后决定当没听到无视赵祈。
　　赵清颜汉语不行，我又装模作样当自己完全不会西凉话，她翻来覆去不外乎身体好些了么，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一番客套话说尽后，赵清颜开始词穷了，只好维持着一个尴尬的笑说下次再来拜访。
　　赵清颜走了，赵祈却留着，等赵清颜前脚出帐立刻绕了屏风跳到我跟前。
　　“你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真是吓我好大一跳。”
　　赵祈听了这话立刻笑我：“我娘又不是母老虎，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无事献殷勤……”我嘟囔道。
　　赵祈却语气一变，透露出与他年纪不一般的成熟：“现在你是父皇心上一块肉，我娘亲纵然生气，但为了讨好父皇门面上的功夫总也会做。”
　　我听了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又觉得脸上有些烧，连忙否认道：“你胡说什么。”
　　赵祈却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大庆今年一共才进贡了两支人参，一支你求了去给大庆的太子，另一支也是给你补了下去。这待遇至少你之前是没人有的。”
　　我回想起往日和赵谨行相处的时光，总觉得赵祈的话有哪里不对，但又反驳不出什么。
　　赵祈又说：“差点忘了正事了，我今天见父皇生了很大的气，你一会可要小心些。”
　　我不觉失笑：“我病着呢，他有气也不见得往我这里出……”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芳兰的声音。
　　“大王，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流水账的一章，做过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