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泼墨桃花

13、暗涌

　　十三
　　太子一支人参吃下去后气顺了许多，我去看他时他正浇灌一株梅花。我记得超山梅花开的正好时钱塘府尹曾献了两株到御花园的梅花园，太子有阵子天天去那里喝酒，父皇见了便让宫里的师傅专门弄了几盆梅花的盆栽送东宫去。
　　太子手中的梅花已经谢尽，枝头翠绿一片。他对着这盆小玩意摆弄了很长时间，浇好水后还把多余的枝桠修剪干净。
　　他见我倚在边上，连忙招呼我坐，笑着说道：“如今没什么事做，也只好弄弄这些花花草草的。”
　　我见他果然气色好了许多，心里不禁想进贡的人参果然是好。
　　“大哥今天身体可好？”
　　太子微微一笑，眼睛眨了下，光打在睫毛上有层浓浓的阴影。郑三端了茶上来，太子喝了口茶道：“还得多谢谢六妹送的人参。”
　　我微微觉得脸上发烧，连忙道：“都是一家人，哪还用说谢不谢的。”
　　太子沉吟片刻又问：“姑姑她可还好？”
　　我听了一时心里犯难，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但转念一想太子聪明如斯，哪怕我不说他大概也能猜出姑姑的处境。
　　“姑姑现在一切都很好，只是不能随意走动……”
　　太子听了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自言自语说了句：“我知道。”
　　我见此情景又想到姑姑，心里不禁一阵的难受。太子如今像只笼中鸟，秦幼安死后赵谨行防着他特地在他营内加了两个守卫，太子有话不敢多说，更多时候只能凝视着盆景沉默。
　　我在太子营内陪太子练了会字，赵祈闯了进来。
　　“安和，校场有在比试，我找你很久了。”他没等我回话，便拉着我往外走。
　　我见太子皱着眉看我们俩，连忙挣脱了赵祈的手，腼着脸问太子：“大哥要一起去么？”
　　太子摇头：“也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完望了眼外面，我顺着看过去，只看到门口两个守卫面无表情守在外面。
　　太子也和姑姑一样，被关了禁闭。

　　校场上的较量已近尾声。木扎赤着上身，对面站着古楚。西凉人的较量像狼一般，凶狠野蛮，手脚并用，毫无美感。
　　古楚先出手，扑了上去，木扎受了这么一记，微微调整了重心，一腿扫向古楚下盘。古楚趔趄了下，但很快又稳住。木扎终究力气不如古楚，被逼的层层后退，他一出圈，众人立刻开始为古楚喝彩。
　　芳兰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拿着木扎的衣服给他，我心里一黯。赵祈突然拉着我：“安和，我们也过去看看。”
　　芳兰见了我有些心虚，脸上微红恋恋不舍看了木扎一眼终究走到我身后。
　　赵祈亲热地拉着木扎，说道：“木扎哥，你比上次可又厉害些。”
　　木扎谦虚道：“和古楚比还是差些。”
　　芳兰突然在我身后发出声清脆的笑声：“若是比古楚还厉害，那他这禁军队长的位置不是得让你来当了。”
　　木扎只是淡淡说道：“那还得过两年。”
　　“好大的口气。”古楚一边拍手一边过来拍了下木扎的肩膀道，“晚上喝酒去。”
　　我悄悄扯了扯赵祈的衣角问：“古楚不生气？”
　　赵祈有些自豪地说道：“我们西凉男儿做事讲本事的，哪有你们汉人那么多心思。”
　　我听他言语中颇瞧不起汉人，不禁心里觉得不快。他见我脸色不善又连忙说道：“安和，你可别生气，我说的可不是你。我说的是……我说的是……”
　　赵祈越想解释越是解释不清楚，最后只能眨着眼睛看着我，我被他的样子逗到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见我笑了连忙说道：“安和，你不生气了，我们去骑马玩吧。”
　　我装模作样说道：“整天只知道玩，等会齐先生考你功课又要罚你。”
　　他果然脸垮了下来，嘀咕道：“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哪有那么多书可以写的。安和，这么多书你怎么背下来的，齐先生每次都夸你。”
　　我看着他突然笑不出来，我想到了太子，想到长安那些皇族贵戚，他们随便挑出个人哪个不是从小开始读书，可又有谁像赵祈一样这般无拘无束的生活。
　　芳兰眼里都是期待，对着木扎开口道：“不是说要去骑马么，木扎你去么？”
　　我听了心念一动，眼角去瞥木扎。木扎对着芳兰却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而是嘴角带笑婉言拒绝道：“不了，一会还有事，你们先去吧。”
　　芳兰脸上有羞涩有失望也有甜蜜，我看了心里一阵隐隐作痛，赵祈及时拉了我一把。
　　“走，他们不去我们俩去。今天比赛谁先到湖边。”
　　我被他拉着昏昏噩噩去挑马，我心思在其他身上，骑马的时候自然落后他一大截。我到湖边的时候，他已经坐在草地上，马在一边喝水。
　　上次和木扎来这里还是他送我发簪的时候，那时心里满是欢喜，可如今却失落的厉害。
　　赵祈见我到了突然站了起来，我还坐在马上，他牵住我的马鞍看着我说道：“安和，你是不是喜欢木扎。”
　　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赵祈的话。
　　“你有什么心事都摆在脸上，一看就看得出来。”他皱了皱眉，想了半天又小心翼翼说道，“你这样，不好。”
　　“我知道。”我心里想辩解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角发热，一眨眼眼泪就掉了下来。
　　赵祈手忙脚乱安慰道：“哎，你别哭呀……”
　　我心中一直藏着掖着的秘密被人这样看穿，突然间就像苦闷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眼泪一旦掉了下来便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赵祈见我哭了半天没有停下的痕迹，手足无措地说道：“别哭了，我不会告诉父皇的。”

　　我是肿着眼睛回营的。
　　回去之前，我在湖边洗了好几次脸，但眼睛依旧肿的像个核桃。
　　赵祈在一边出歪点子道：“要不然，就说我们在湖边打了一架，我把你眼睛打肿了。”
　　我哭了一通心情发泄了大半，此刻吡着牙对他说道：“和我打架，你又想被你父皇罚？再说，我能被你打肿眼睛？”
　　他被我抢白一通只是瘪瘪嘴，并不和我辩白。按以往赵祈的性子，我们吵架不分个胜负是不会罢休的，我心里感激着他的照顾，声音也不自觉软了许多：“我已经没事了。”
　　赵谨行已等在我营内。赵祈见了他爹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脚底抹油往外溜。
　　赵谨行抬起眼皮子看了我一眼：“怎么，哭过了？赵祈欺负你了？”
　　我不满地辩驳道：“他怎么可能能欺负到我。”
　　赵谨行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看来你没什么事了。”
　　我红了红脸，想到赵祈之前对我说的，这样不好，这究竟是说我对赵谨行不好呢，还是我什么心事放在脸上不好。赵谨行他也有其他妃子，他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我没把心思放他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我想到这一层，面对赵谨行玩味的眼神又心安了一层。赵谨行会不会也看出来了，他这么精明，太子谋划杀秦世子他也看得出来……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会，最后在赵谨行用手指叩我脑袋时回了神。
　　“想什么呢，和你说话都没反应。”
　　我连忙摇摇头：“你有问我话？”
　　他微笑着看着我：“对，其实我最近都在想太子的事。”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眸中带着一些危险的笑意，“你说，我该不该放太子回去？”
　　我抽了一口气，仿佛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四周的空气被抽尽，脑海里只剩下空白。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赵谨行拘着太子会不会杀他，却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来问我，该不该放太子回去。
　　可是该放太子回去么，咸平王爷在中央好比瓮中之鳖，三哥既现边关咸平王爷再也没正当的名头，太子手中既没兵也无权，不过有个长子嫡孙的名头，三哥若是心里不服大庆又是一场动荡。我心中一凛，大庆动荡，赵谨行应该再开心不过。
　　赵谨行看上去比前些日子心情好许多，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气喝下，然后拿着杯子指指我：“要来杯么？”
　　我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坐定：“这次不怕我喝醉？”
　　他看着我道：“我看着你，不会让你喝过三杯。”
　　我握紧酒杯，突然鼓足了勇气说：“我舍不得大哥，想让他多陪陪我，这样可好？”
　　他眯起眼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笑着问我：“你以为太子愿意呆在这？”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而后又立刻想到，赵谨行早已心中有了答案，哪里还需要来问我。秦幼安一死，咸平王爷差不多成了废子，现在三哥又在边关现身，咸平王爷更是只能沦为弃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哥救了太子一命，赵谨行远在千里暂时对付不了秦定南，把太子送回去可能是最好的博弈。他们两虎相争，赵谨行总能收官当最大的赢家。
　　我越想越害怕，连身体也不禁瑟瑟发抖。赵谨行突然一把搂我进怀里，我耳朵贴着他胸膛，可以听到他绵长而有力的心跳。
　　他一开口我便闻到一股酒气，天，他究竟等我的时候喝了多少酒。他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今天他的确心情很不错，他说：“逗你玩呢，这么当真。”
　　我的脸又骤然烧了起来。

　　帐外突然跑过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赵谨行听到动静放开我，古楚走了进来，半跪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
　　古楚迟疑了下，还是说道：“太子营内出了刺客……”
　　我身体一软，倏地瘫在赵谨行怀中。赵谨行也明显一惊，握着我肩膀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我白了白脸还是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太子他怎么样？”
　　“太子身边的侍卫给他挡了一刀，太子受了惊吓，昏迷着。”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全然不顾形象。
　　“我要去看看大哥。”
　　赵谨行拉住了我，他握住我的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