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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独的生日 ...

  •   童年的我称得上是无忧无虑,每天在不知疲倦的玩耍和嬉戏中渡过,最大的烦恼也不外乎是玩的太疯拉下了功课,隔天老师不留情面的当堂点名。我的父母亦待我很好,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给我摘下来。以至于当很多同学还对着橱窗里进口的昂贵电动玩具流口水的时候,那些东西早已经被我玩腻当球踢了,到最后我对绝大多数同龄人乐不思蜀的东西都失去了欲望,父母也开始觉得我越来越难哄,整个杭州城最上的了档次的商场买来的玩具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我哭闹不休的时候试图用各种吃的玩的不厌其烦的逗我开心。如果问我对那时候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还真答不上来,一是年龄太小,当然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把欲望变成身上喂不饱的野兽,二是当所有小孩子的喜好都被牢牢满足,连一丝缝隙都不留的时候,我开始忘了什么是满足,什么是不满。

      这样的秉性或许可以称之为麻木,过了很久的某一天,在我突然心血来潮的时候,想着算计一下按照这样的情形,我今后的人生轨迹会是怎样,结果到是在我的意料之中,除了一些挺正常的诸如叛虐期和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偶尔犯点小错误被导师和领导责罚,甚至连意料之外的疾病和车祸都算在内,到了晚年生命中所有能让我有所回忆的大事件都不会超过十件。

      像所有的富二代那样,不管在婚前过着平淡乏味还是醉生梦死的生活,就算到最后找不到好姑娘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由父母帮着找一个门当户对,或者两家在生意上有往来的姑娘结个婚,生个孩子,然后继续过着放浪形骸或者关起门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什么也不少,什么也不缺的生活。

      这是曾经身边所有的大人帮我看好的路,但如今在26岁的我看来,却像某个暴雨后天边若隐若现的彩虹,漂亮迷人却又遥不可及。

      小时候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腌菜,什么腌萝卜,酱白菜,宝塔菜,我妈特爱吃这个,每次都让老爸从他公司里边成箱的拿,我爸极宠我妈,要摘月亮不给星星,更不用说是自家公司的这些小产品,我记得有一回班级里开六一游园会,因为担心安全问题要求一名家长陪同,我就把我妈找去了,走进教室的一瞬间,我看到那些学生家长们,尤其是女家长眼睛都亮了,我回头看我妈,我从不觉得她身从头到脚亮闪闪的名牌时装和首饰有什么特别,现在想来,是过于富足慷慨的生活让我连仔细观察周遭环境的习惯都没有,整天懒洋洋的,如果悉心观察一番,不难发现,在96年的时候,改革的春风并还没有吹尽镇上的每户人家,这样的穿着打扮无疑和当时绝大多数普通妇人格格不入。事实上我妈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当年镇上追她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我妈缺偏偏选择了老实俊朗,深爱她的我爸。和所有许多心高气傲又没受过苦的单纯漂亮姑娘一样,金钱简直是俗不可耐的东西,散发着腐烂的味道,选择了没钱但热爱着她的我爸,等于选择了纯洁透明的爱情。我爸不晓得姑娘家那点矫情的小心思,只想着我妈是爱他爱的紧,生怕她受了丁点儿委屈,自己也越发奋发图强起来,搞了个蔬菜腌腊制品公司,从一开始的亲力亲为到最后的风生水起,在镇上竖起了行业内的一块牌子,资金越滚越大,真正成了“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号召中难能可贵的一份子。

      懂事起我们家餐桌上鸡鸭鱼肉就屡见不鲜,到后来甲鱼啥的也被我腻歪。爸妈为了能让长身体的我多吃几口,拼了命的变花样,有一次我爸神秘兮兮的搞来一个袋子,说是花了一笔钱,又托了好几个关系才搞到手的好东西,我打开袋子的一角,黑不溜秋的一团儿横冲直撞,吓得赶紧扎上,炒好端上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好奇的夹了几筷,半夜睡着睡着鼻血就和关不了闸的水龙头似的,喷了一枕头一被子,我妈找了一堆棉球才帮我止住血,至此老爸从外面入手的东西我一概不吃。

      在学校里我根本就是个不要皮面的死小孩,虽然发育的并没有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那样好,打架的水平也一般般,但我掌握着其他人没有的东西,看谁不顺眼就指使其他孩子一顿狂抽乱踹,完了给点小费,买些零食玩具,哄的一帮小鬼子屁颠屁颠的。日子一久,我身边聚集了一帮死忠的打架能手,虽然彼此的关系是建立在金钱层面,但小小年纪的我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些小孩被我欺负的紧,回头家长找上门,我爸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搁一叠现金。等人家走了,满不在乎的拍拍我的肩,“下次人家欺负你,给老子狠狠扇回去,你爸有的是钱。”我妈会嘀咕一句,“你这样要教坏小孩子。”我爸声音就大了点,“养的是儿子,又不是丫头片子,不硬气点以后怎么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妈就看看我,不说话了,事实上,包括我的教育问题在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我爸在管,我爸一实在人,有了钱后就想着让我妈把结婚前的好日子都兜回来,平时家里就连洗衣做饭些小事也都由保姆在打点。

      夜路走多了终会撞见鬼,我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被别人死死杠一回。三年级某天的课间休息,我正把脚丫子搁面前课桌上教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小鬼子打电动。余光里有个人影歪歪扭扭地向我走来。到我跟前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在尖叫声中直直压在我身上,我的后脑勺迅速和后面的课桌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在旁人的惊呼声中,我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忍着后脑勺剧烈的痛楚,狠狠地盯着来人,嘴里骂起难听的词句。撞我的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林言,小学的阵营往往以老师眼中的成绩优劣来划分,像他这样沉默寡言但成绩出色的孩子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怪物,我敢打赌他一定也这么想,如果不是今天手上高耸的作业本让他失去了平衡,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和我们多说一个字。

      “对不起啊,对不起”,“你有病啊,没长眼睛是吧”他诚惶诚恐的道歉在我怒不可遏的骂声中越来越小。我随手在遍地开花的作业本中捡起一本,他的吼声却比我扔出去的动作来的更迅速,“住手!”我愣了一下,放下作业本,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珠中看到了对我们这帮吊车尾一如既往的恐惧、鄙夷以及莫名恒生出的愤怒。他收回情绪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瞳孔中倒影着我似笑非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求你别扔好吗,老师。。要批评的。”我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他一时接不上,就有好事者在旁边补充,“学习委员弄坏了作业本,要被撤职的。”原来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的好学生,为了无聊透顶的头衔和赞赏,对谁都能卑躬屈膝。“虚伪。”我冷哼一声,两只手抓住作业本的左右两边,用力,林言的脸刷的白了,“不能,不要,不要撕。”他的声音近乎绝望,“求求你。”我被他扭曲的表情震慑到,不知不觉放慢了动作,在僵持的过程中,我的“左青龙右白虎”们纷纷开始怂恿,“就这样,撕了!”“老大,怕什么,撕了!”“给他点厉害的!”对于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摆好造型的我来说,如果就这样作罢,绝对丢人。于是我狠了狠心,就着手上的动作,一用力。

      “嘶拉~”

      我看到林言的嘴巴在这个过程中张成了O形并在短暂的宁静中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犹如一副定格的画面。我看着他发白的唇色,竟有些不忍,想开口打发他走,他却突然像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巨大的音量几乎震穿我的耳膜,“王八蛋,打死你!”话音未落,我就觉得脑门一阵剧痛,我伸手摸摸额头上被砸的突突直跳的地方,不可思议的望着林言,他拿着充当凶器的铅笔盒,死命盯着我,胸脯一上一下,溺水般得喘息着。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打,打他!”旁边的小子们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

      打架,肇事,体罚,这样的事件对我来说犹如家常便饭,但今天在走廊中罚站的时候,我却莫名多了一股亢奋。身边同样因为打人肇事被罚站的还有全班名列前茅的乖孩子好学生,这在平时的事件中几乎完全没有出现过。我扭头看着林言的脸,灰白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想必这样的惩罚让他丢尽颜面,这就是所谓的好学生,虚伪,自私,暴力,褪去了被老师硬生生加上的光环,狼狈得像条落水狗。我摸了摸额角肿起的大包,痛的“斯”了一声,觉得挺值。
      肇事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被叫到办公室里,在通报、点名、体罚通通不起作用的情况下,一对一的谈心教育成了绝望的老师们敷衍的把式。做个样子,草草地对付完我们这群吊车尾,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升学有望的人。

      “王童生。”

      “到。”

      我应了一声,憋头憋脑地走进办公室。教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师范刚毕业两年的小姑娘,为了班里的升学率拼命的很,对我们这些货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了这样的事,显然开心不起来。

      “王童生,知道自己今天错哪儿了吗?”

      “知道,不应该打人。”

      “你做出这样的事,对班级的团结产生多大的坏影响你知道吗?”

      “老师,我知道错了。”

      不管她说什么,我都连连点头,这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固定模式而运用熟练,在老师发难的时候,态度诚恳,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姑娘老师又霹雳呱啦说了一堆,完了看了看手表让我出去,在我站起来的一瞬间,她放松下表情,又温和的补充了一句,“林言这样的好同学,你别欺负他。”

      我瞪大眼睛,“喂,是他打的我!”

      小姑娘老师的懒腰僵在半空,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面带愠色地说,“那也是你先撕他的作业本,他一学习委员,会无缘无故和你们参合吗,你这样影响了他学习可怎么办?”

      老师偏爱好生,看不起差生这在学校几乎是公开的事,但知道归知道,眼下就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听在耳里又是另一番滋味,虽然她说的句句在理,但“参合”,“影响”这样的字眼显然击中了我。我抬头看着她的脸,脑海中搜寻着各种反驳的理由,一片空白的大脑内存让我愈发觉得她面目可憎起来。想到以前隔壁邻居一和他姐姐吵架就骂他姐姐嫁不出去,他姐姐似乎也蛮生气,便想也不想的说,“老师,小心你以后嫁不出去。”

      在短暂的沉默里我看到老师的脸色在不断变化,她哆嗦地指着我,“你。。不要脸!”咬牙切齿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电话本,啪啦啪啦地翻到某一页,拿起电话拨了一圈,“喂,你好,这里是王童生家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我认命地垂下眼,我爸虽然疼我,但像这样“告御状”仍然免不了一顿挨打。“啊,是这样啊。。。唔。。。”听到搁下电话的声音,我低眉顺眼地抬起头,小姑娘老师的视线困惑地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王童生,你。。你先回家吧。”我这才稍微有点担心起来,我什么都不怕,除了被学校开除,那样我爸会抽死我。“老师,我。。。”“童生,”小姑娘放慢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你家里,好像出了点事,赶紧回去吧。”

      当我飞快地赶到家里时,正看到我爸被两名警察扭着手臂送进警车的情景。闪烁的警灯,鸣叫的警笛以及我妈绝望的哭喊和密密麻麻的观众,犹如反复展开的梦境让我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感觉,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口,直到警车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仍然一动也不动。

      我爸被带走一段时间后,我才陆陆续续从我妈和邻居街坊中听到关于我爸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高额借贷”,但从我妈哽咽的声音中我隐约觉得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我爸开庭那天我妈没带我去,好像也是我爸的意思。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我觉得特别的冷。周围的摆设和原来一模一样,但冥冥中似乎又有什么从此根本不一样了。

      这是我长这么大过的最孤独的一个生日。

      这一天,我爸因为非法集资被判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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