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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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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已是灵女的风晴雪找到他。她的眼中仍存着当年那份澄澈,只是难以避免地带着几丝疲惫。
她说:“我找了许多年,还是找不到复活苏苏的办法。”语毕顿了顿,声音有些难过。
而她继续说:“兰生,总有办法的,你不要难过。”
她把装着那人魂魄的玉横放在他的收心。触手冰凉,他觉察不到一点那人的气息,即便他知道,那人的魂魄就在他的手心,被他紧紧地攥着。
“兰生。”晴雪握着他的手,温暖依旧,“我们一起想办法,苏苏总是能活过来的,好不好?”
方兰生抬起头,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说:“好。”
当冬梅终于绽出今冬的第一个笑容时,兰生简单地收拾了行装,踏出了方家大门。
忽而回头,说:“对不起。”
身后,方如馨无声地看着他。
她是懂他的。但此时此刻,她却有些心慌。她知道他是去做一件让自己不要后悔的最重要的事。但她却莫名地觉得心慌。
想叫住他,但开不了口。
那背影前所未有地挺拔,发带随风荡出清爽的轨迹。七年已逝,他此刻却穿着那件年少的青色书生装,让她蓦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活泼如猴儿的少年,又想起那年那张方归到家的少年的脸上,敛不去的寂寥与失魂落魄。
所以她说:“去吧。”
兰生便坚定地迈出这步,前方踢着地上石子的晴雪望了他一眼,笑得很温暖。
两人便即刻赶往极北之地。
晴雪说,这里栖息着襄垣沉睡的灵体。
一路上的妖物众多,晴雪挥着镰刀,一刀一个;而昔日总拖后腿的兰生,此刻亦神情镇定地念咒,佛印打在那一只只妖物的额头上,竟也瞬间让其灰飞烟灭。
晴雪有些吃惊,心直口快的她便赞道:“兰生你好厉害啊!”
方兰生回头对她一笑,没答什么话,握着佛珠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晴雪见他如此,不由感慨道:“兰生你现在,跟苏苏好像啊。”
兰生闻言内心一震,脸上表情却变了变,还假意撇头说:“我哪里跟那个木头脸像了。”
晴雪看得出他的伪装却不点出,只是在脸上浮起一笑,并无答话。
两人很快到达山顶的石窟。不出他们的意料,襄垣还在沉睡,面容平静,并无将要醒来的征兆。
晴雪皱了皱眉,兰生却闭目一定,像是即刻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般,睁眼便坚定地走上前去。
他慢慢把背在身上的包袱拿下,布巾展开,却只平平整整地放了七只瓷瓶。
七只瓷瓶,装着七颗露水。每颗,皆是他每年惊蛰在山上收集的第一颗露珠。
他把瓷瓶一个个打开,把水溅在那灵体四周,握紧佛珠便开始念咒。
这是一段很长的,很杂的,很乱的梵文。就连同兰生一起同行过许久的晴雪,亦从未听兰生念过这段文字。而兰生脸上的表情,亦前所未有地平静而安宁,又带了几分难以辨识的庄严之感。
晴雪心中蓦地浮现出不安,但这不安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青光闪去的一瞬,她看到襄垣睁开了眼睛,望向兰生。
下一刻,他启口说话,但她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而兰生却陷入沉默,偶尔亦抬头对襄垣说上几句,但她也听不见。
她急忙向前跑去,却见到自己与兰生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无形的墙,她无论如何都闯不到他的身边去。
正当她整颗心蓦地寒下去时,她看到兰生回头对他一笑,身形已经愈发如雾般飘渺,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然而他张口对她说:“晴雪,去找他吧。代我跟他说一声,好好活着。”
这一次,她却听得很清楚。
而方兰生就在原地化为飞雾,就此消失。
——汝以七年为界,习佛经秘术苏醒之术,只为唤醒吾,以救汝友。可此事乃逆天改命之事,吾亦无法为汝承其大责,汝可有准备为汝友牺牲?
——为他死,并非牺牲。我与他一样,已经决定的事情,便再不改变。
——若是待其复活,汝将被囚至忘川,永生永世做凡魂轮回的引渡之人,让汝一切灵力皆化作其轮回之力,直到汝灵魂衰竭,彻底消失于六界,汝可还甘愿?
——我心甘情愿。
语毕,他便觉得身体即刻化作飞烟,轻得可以随意漂浮自空中。他转头看见面容焦急的晴雪,又想起将要活将过来的那个人,心里又突然变得平静。
身下是永远流淌的灵魂之河。他从忘川看去,似乎隐约能看到那个人就站在幽都之地,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像多年前的那个人一般,有凛冽,却也有深情。而此时的那双眼睛,却又带了几分萧索与痛楚,但更多的确是兰生从未看见过的,永恒的爱意。
七年的执着能换得他的重生与片刻的凝视,这或许便已足够了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自己,聒聒噪噪,终日“木头脸”、“木头脸”地叫唤,却亦在聒噪之中蓦地懂了,悟了。
他喜欢那个少年,在意那个少年。嘴上一套,心上一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然而当他看到少年第一次对他微笑,他才知道自己早已沦陷,甚至不知道何时便沦陷了。
那段过往太过美好,却也太过虚幻。少年心里有他,他的心里有着那个少年,他们携手并行,似乎全天下都不能阻止他们想永远在一起的心。
然而,终究不能。
当时年少春衫薄。如今忆起,却是无奈胜过难过。
——所谓“昨日梦说禅,今日禅说梦。梦时梦如今说底,说时说昨日梦底。昨日合眼梦,今日开眼梦。诸人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啊,总之什么都是梦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想想都不是真的。虽然我也觉得太玄妙了,不过时常拿来安慰一下自己还不错……你、你觉得呢?
——“你还没睡醒?”
是啊,他一直在沉睡。梦里的自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旁有着一身玄衣阴着脸的他,后头的尹千觞正说着趣话,襄铃和晴雪忍不住一脸好奇,而红玉把脸藏在宽袖之后,掩嘴轻笑。
身旁的少年握着他的手,有暖流自手心淌进心里,他回头便能看见那张紧绷了的脸碎出几分笑痕。
那时的天依旧明朗,人心依旧透明。
那些人的嘴角的笑,亦似乎永恒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