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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摧于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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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锦瑟,荼蘼花好不好看?”
“锦瑟,锦瑟,前两天哥哥送了一些布料,格外漂亮,可惜不是红色,我让人给你做了衣裳好不好?”
“锦瑟,锦瑟,翠微宫里有一个亭子,檐上能落下细细水流,夏天格外凉爽,什么时候闷了,我带你去歇息玩耍一回好不好?”
“锦瑟,锦瑟……”
秋锦瑟额头有青筋一直跳啊跳,直跳得自己心浮气躁,一贯的冷淡表情几乎快挂不住。身边的人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平均每句话里能有两遍“锦瑟锦瑟” ……
拐了一个弯,凌佳宫的牌匾出现在视线里,秋锦瑟松了一口气。虽然进去之后东方灵会住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至少不会有太监宫女用异样的眼光瞟她们两人。
真是应该感谢灵妃娘娘每天的到访,凌佳宫的一干人等对于这位红衣佳人已经习以为常。
其实也说不上秋锦瑟有哪里好,性子冷,表情木讷,话又少还无趣,除了一张可以称得上才子吟哦“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脸,实在是没有可以让人感兴趣的地方。
而一张脸维持的兴趣毕竟不会持久,就算是再美丽的容颜,一天看上个十遍八遍,一年看上个三百多天,到最后也还是会看腻。
东方灵抬眼看着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像只雍容华贵的猫一般的女人,低头不明所以地笑了笑,再抬起眼时,狭长的丹凤眼里依旧是柔和温软的情意。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东方灵说秋锦瑟听,偶尔了,锦妃娘娘会给点面子地嗯啊两声,不至于让伶牙俐齿的灵妃娘娘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
就像现在,东方灵眉飞色舞地说着左相府里那位玩世不恭的丞相,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在她还是一黄花大闺女的时候,东方晚大人就已经是手握大权的重臣了,最喜欢做的事情居然还是捉上一只绿油油毛茸茸胖乎乎的大肉毛虫子,扔到自个儿妹妹后衣领里,然后被愤怒异常的她追着打。
秋锦瑟身下垫着冰玉席子,终于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被能说会道的东方灵逗得轻声笑了出来。
伶牙俐齿的灵妃娘娘看着美人的笑容,傻了,直到最后走出凌佳宫的时候还晕乎乎的,一头撞在了院门口的门柱上。
这、这……这才是佳人啊啊啊啊啊!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啧啧。
灵妃走的时候都快到酉时了,夏天天长,日头还斜斜地挂在西边儿的天上下不来。秋锦瑟仍旧斜躺在席子上,因为起风,就随便搭了一条薄毯。
清流远远地看见秋锦瑟的身影,那样轻轻的白色的人影。她静静走过去,一低眼就看见锦妃嘴角边柔和的弧度,登时就像被人拿钉子从头顶戳到了地上,全身冷得出奇。
正兀自沉浸在东方灵制造的绮丽梦境中的女人还静静笑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被人挡住了阳光。
清流咬了咬牙,桃花一般的眼睛里始终不散的是一缕不甘心。她捏紧了袖中的手指,莫名的恨意居然让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幸灾乐祸,“娘娘,皇上在今儿下午来了这儿一趟,下旨说要让您今儿晚上到奉明殿侍寝呢。”
秋锦瑟原本被阳光暖得红润的脸庞,瞬间褪尽了血色。
清流笑得娇柔,语气更加地婉转动听,“瞧这时间,酉时都过了大半了,娘娘您赶紧用膳吧,一会儿还得打扮打扮,去得晚了,皇上怪罪可怎么好?”
秋锦瑟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人影。
眉间的桃花是清流挑着兰花指细细描上的,用的是波斯送来的颜料,艳艳地勾着几缕媚,让那好事的红衣妃子看了又非得吵着闹着学。一贯散着的长发绾起了飞天髻,鬓间插了一支步摇,身子一动,梅花垂下的花瓣就颤巍巍地晃着。绣着大朵金色牡丹和银色蔷薇的红棕色香云纱穿在身上,从身量看居然有几分像那个嚣张的灵妃娘娘。
说什么要在深宫中做自己,却忘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欢穿着白衣裳懒洋洋的小姑娘,穿了嫁衣,入了宫,冠上了妃子的名分,秋锦瑟就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儿的,只是艳冠天下的锦妃娘娘。
一贯清冷懒散的眼眸里,蓦然染上了自嘲和决绝。
奉明殿里,一身黑色便服的皇者懒散地坐在床榻上,神情却是无比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奏折。
是户部呈上来的折子,说的是泾州干旱,春耕时甘霖未降,蛰伏了一个冬天的麦苗好不容易盼来了春风,可惜没有贵如油的春雨,一向贫瘠的土地,今年更是枯死了大片,怕是夏收时收不上来几粒麦籽。
行云流水的行楷批上了朱字:拨银十万,赈。
秋锦瑟一身华服跪在堂前,双腿已经麻痛难忍,可她的表情依旧淡漠如常,只是额上冒出的冷汗浸湿了鬓发。
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这般惩罚她。她自认处事低调,即使是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色,淡漠的性子处在深宫中,仿佛就是不存在了似的。皇上突然驾临凌佳宫,下了旨让她侍寝,可等她来了,行了礼,皇上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依旧在批着折子,没有皇上的示意,她哪敢起身?
桌上的折子一本本都已看完,展少旅才放下朱笔,抬眼看向跪在堂前的女子,绣着大朵艳丽花朵的香云纱,长发如瀑,在烛光里折射出一圈光晕。
只是低头的一个剪影就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不知道抬起头来后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展少旅低头看着静默的锦妃,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
“抬起头来。”皇者的威严声音终于在偌大的宫殿中响起,刺破了围绕在秋锦瑟身边的静默。
微微蹙了眉,秋锦瑟抬起脸,只是双眼依旧低垂着。
鬓边的发被冷汗浸湿,粘在颊边,白玉一般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是艳丽的妆容,只是神情里的淡漠怎么也藏不住。
是个美人,只是太木然了,简直像一尊艳丽的人偶。展少旅几不可察地惋惜一下,语气还是平淡,无喜无怒,“听说,你和灵妃关系不错?”
秋锦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心脏抽紧了一瞬,只是她没有深究,轻蹙的眉从容地放松了开来,语调里居然有了不应属于她的轻柔,“皇上知道,灵妃性子讨喜,她和姐妹们处得都很好。”
展少旅只是轻声哼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右腿搭在左腿上搭得舒适,“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秋锦瑟双眼又低垂了下来,“臣妾不知。”
“凌佳宫院子里那件冰玉席子,用得舒服么?”
秋锦瑟蓦然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皇者,只觉着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分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