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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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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然控制不住我的感情,就决定去追赶夏天。我开始对北京这个城市有了执着的向往。我想,就算我最后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也要离他近一点,也许等我到了北京,我也会变得时髦而优雅,足够匹配的站在他身旁。我想,他对我也许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想起那天喷泉边他没有说完的话,我心里就有了一点鼓励。他不过是被大城市的繁华绮丽所迷,想融入其中,如果我能与他共同进退,我们也许还是有希望的。我开始拼了命的想考北京的研究生,舍弃了吃饭睡觉外的一切时间,舍弃了宿舍姐妹的集体活动,当我头晕眼花的背着政治和专业课日复一日重复着如高考般的地狱生活,当我挤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汗流浃背的去听讲座,当我因为占座和人发生口角,我都会苦涩而甜蜜的念着我的咒语,夏天,夏天,夏天……
我终于顺利杀入复试,夏天很为我高兴,二话不说就为我包办一切,让我只管安心准备,其他由他来想办法。当我坐上北上的火车,当我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出站台,我的心在情不自禁的颤抖,我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我正在跟着陌生的人群走向陌生的未知。我给夏天发短信,问他有没有来接我。刚低着头打了两个字,就觉得手里提着的旅行箱一歪,我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回头,却望进夏天深邃的瞳眸中。他笑着说,我一眼就看见你了。我一下子安心下来,又情不自禁的心头一跳,脑海里蓦然涌上一句话:于千万人之中一眼看见你,既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你恰好在那里……刹那间,欢喜无限。
然而我的欢喜在看到另一个人时戛然而止,米加正在人群之外含笑望着我们。她笑着招呼我,热情的将我安排到她的宿舍,又带我一起去吃饭。我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女孩儿,初到陌生环境更是安静的过分,餐桌之上只是不停听着夏天和米加谈天说地,言语间的志同道合令我无法回应。我默默的来回打量着夏天和米加,觉得除了郎才女貌之外,没有别的词能形容。苦涩就这样慢慢涌上来,我只好不停的用饭把它压下去。忽然看到夏天和米加都望着我笑,我一惊,忙问,怎么了?米加掩饰着笑意问,还吃吗,需不要再叫点?夏天却是毫不客气的替我做了主,哈哈大笑说,你别破费了,她再吃就成猪了,瞧她,都吃了一盆了!我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只好装作没心没肺的傻笑,心里却像裂了个大洞,空空的,没着没落。
米加待我极好,尽管自身也非常忙,却总是抽空陪我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我发现米加不仅仅是漂亮,她还很有思想,很善良。她的眼光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她在渴望飞向更高的天空,而那,将是我触及不到的。于是我悲哀的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了。有一次我看到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漂亮的画像,就惊讶的问她难道还会画画?她笑笑说,哦,那是夏天给我画的。我拿着画僵了好半天,才勉强遮掩住情绪笑道,是吗?真不错。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学美术的男生大概都对给女生画肖像这件事有些敏感,一般是不会轻易画的,夏天从未在我面前有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意愿,却主动为米加画了那样精致美丽的画。我心里面的洞仿佛有什么流出来了,那刺痛的感觉如此强烈而深刻,是血吗?我用手压住眼眶,抑制着泪腺爆发。
我复试成绩不错,却意外没有被最终录取。夏天说这是我没有主动联络导师的缘故。我体会到了夏天那年落榜时的巨大痛苦,仿佛无数绮梦在我面前瞬间化为乌有,那破碎的碎片全部落在我身上,扎得我伤痕累累,痛得我撕心裂肺。我将自己禁锢起来,不肯见人。可我潜意识里却很希望能有人来救我,拉我一把,帮我脱离这痛苦的深渊。可是没有人来,或者说夏天没有来。我每天都既害怕又期待的等着他的电话,可是每天都不知是安慰还是失望的看着手机平静如常。我渐渐连个念想都没有了,只余一片荒凉。我想,好吧,就算是要了断,也要有个告别。于是,我拨通了夏天的电话。
夏天的声音依旧充满活力,还没等我说话,就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儿:你是不是特别难过?是不是谁也不想见?是不是又把自己关起来了?我无语,全中。憋了半晌,只能说,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得意,我太了解你啦!我被那个加了重音的“太”字击中,正想诉说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煎熬与悲伤,忽听一个女生在叫他。心里一动,竟言不由衷的说,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他居然也不谦让,淡淡道,别胡思乱想,好好毕业再说!然后我听到还未挂上的电话里传来他急切的叫嚷,来了来了来了!继而“嘟——”一声,电话被决绝的挂断了。我听着那端的忙音怔愣好久,终于,慢慢的收线。
我开始着手清理有关于夏天的一切东西。在墙上挂了十年的那幅群虾戏水被我取了下来,宣纸都微微泛黄了,字体还流露着稚气,每次过年清扫房间时我都小心将它擦拭。我写的所有和夏天有关的日志,一本不落的排列整齐,这曾是考研路上我最强有力的精神动力。所有和夏天的照片,包括毕业照,统统夹在日记本里。还有从高中起一直来往的信件,按时间顺序排好,一一细读一遍,收起。我把这些一股脑收进抽屉里,把钥匙也扔进去,然后,上锁,永远的封印。
我调剂到别的学校读研,换了手机号。毕业后回到自己的城市,找一份安定的生活,正式定居下来。我不再执着于北京,不再执着于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偶尔也会觉得生活单调,但看着我所热爱的亲人都在身边,我所熟悉的朋友可以随时相聚,心里也会觉得温暖安逸。我渐渐学会用温柔的眼神注视这座城市:天气晴好时建筑会被金色阳光覆盖,小孩儿聚在广场上嬉闹,老人悠然打着太极,人的心会变得格外懒散温软。暮色四合时赶回家吃饭,一条街上都是饭菜香味,电视机里放着热闹的节目,电视机外上演着烟火人家,乡音环绕,一身疲倦便会烟消云散。姜昕也留在了这座城市,大家偶尔会出来喝个茶,彼此关心但无关风月。我依然孑然一身,不刻意找,也不刻意不找,只是静静等待我的有缘人。我不刻意打听,但因为大家重合的同学太多,总是能听到一些风声,我听说米加出国了,在国外著名学府继续深造,而夏天,毫无疑问的留在了北京,似乎混得不错。我听到时只是笑笑,所有这一切已与我无关,若一定要有所反应,我会坦然祝福。
六月的一天,我刚从银行办完事出来,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正踮着脚尖举着包准备来个加速跑,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小晴——”脚下一顿,我竟不敢回头。缓缓的,缓缓的转动身体,我看到夏天一身休闲的站在不远处冲我招手微笑,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碎发,而他的笑容依旧明朗,恍惚间我仿佛穿过重重时光阻隔,看到多年前那个年少的男孩儿,站在如今天这般的雨里用力冲我挥手:“杨小晴,我们一个班——”
我和夏天坐在咖啡馆里,一人点一杯热咖啡。多年不见后的骤然重逢使我们都有些激动有些兴奋又有些隐隐的尴尬。然而默契这种东西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毕竟相识了近二十年,即使中间空了四五年,一交谈起来,隔阂很快烟消云散。夏天打量着我,叹道:“小晴,你变成熟了。”
我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多谢多谢,你也是啊。”心里却又恍惚忆起那个崴了脚的穿高跟鞋的女孩儿。
夏天突然问我:“男朋友不接你下班?”
我笑:“我还没这个福气。”顿了顿,我问:“你呢,有女朋友了吧?”
“没有,”他笑着摇摇头,“一没房二没车,谁跟啊!”
“你不是……”我本想说你不是混得不错,忽然又觉得不妥,只好生生顿住,改口道,“嗨,是你要求太高了吧?你不是想找个米加那样完美的?那可太难了!”
他笑着摆摆手,抿了一口咖啡,有些感慨:“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大概没人不想找个漂亮的女朋友,可是快三十而立的时候才发现漂亮不能过日子,能有个知心的人才是真正难得。”他看着我,突然道:“我决定回来了。”
我仍旧浅笑着轻轻搅动咖啡,半晌才淡淡应了声“哦”,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下来。时光仿佛在我们之间静止了,光影流年中,往事一幕幕浮现,我略略有些走神。夏天就在这时抬起头来,轻轻道:“小晴,我们在一起吧。”
小晴,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
一起吧。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夏天对我说这句话,在我为了他拼命想要变漂亮的时候,在我一个人坐公交车的那个晚上,在我昏天黑地复习考研的那些日子,在我初次去北京的时候……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的反应:欢喜的接受,高傲的拒绝,矜持的表示要再考虑……可如今他真的说了这话,我却做不出任何一种反应。我只是低着头轻轻搅动着咖啡。街上的细雨还在下着,不时有三三两两撑伞的行人,雨滴轻缓的流下来,在落地玻璃窗上缓慢的爬行,咖啡馆里不多的客人轻声细语,偶尔有笑声传来,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咖啡香,我听见孙燕姿的声音低回婉转:“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穿过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夏天对面而坐,我们笑着看着,忽而又变成从前那眉目晶莹的少年,笑容纯良,不含杂质。我突然的有些想哭,我曾那么想要他的赞美而不可得,却在蓦然回首时轻易得到。我从十七岁听到二十七岁的歌,歌词于我却始终适合。
我终于抬起头来,笑容暖暖的望着夏天,微笑不语。夏天一开始不知所以,细长深邃的眼眸里有着紧张期待和不解迷惑,慢慢的,这些情绪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了然和哀伤,他终于也笑了出来。我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心无芥蒂的傻笑,一直一直,如同那年狂欢的仲夏。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却没有接。夏天淡淡道:“你若有事,就先走吧。”我笑笑:“那我先走了。今天我请。”款款起身,正要走,夏天突然道:“外面还下雨,你要不要……我送你?”我顿了顿,只是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手机。他终于完全沉默了。
走出咖啡馆时,我忍不住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夏天,他一个人垂着头坐在窗前,目光终于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怅然和伤痛。我心中一酸,时光之内,我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岁月侵蚀了曾经的梦想,将过往的爱与伤痛雕刻成记忆里美丽的窗棂花;时光之外,我们却永远定格于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纪,并肩立于光华绚烂的音乐喷泉之前,萌生出最初的纯真爱意。而我在当时的时光之内没能说出口的话,于今天的时光之外却失去了说的意义。
我终于转过身,不再看他,接起了电话:“喂——”
“喂,小晴,下雨了你看见了吗?我正好有事经过你们公司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接你?”姜昕的声音浑厚温暖的在那端响起。
我忽然笑了起来,带着真正的释然与安心。姜昕有些毛骨悚然:“干什么这么诡异?”“没什么,”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欢快道:“那麻烦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