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时光之外说爱你》孟亦

2、当时只道是寻常

　　八月的一天，我正开始为开学做准备，忽然收到一条陌生来电的短信：“今晚有空吗？”我以为是发错了，就没有在意，将手机扔在一旁。又过了几天，那个陌生来电的短信再次响起，这次加了落款：“今晚有空吗？夏天。”我的心突然剧烈的跳了几下，有欣喜又有些隐隐的自责，我为什么不在前两天短信来时回过去问问是谁呢？所幸我们没有错过。
　　我们约好地方见面，远远的看到一个瘦高身影冲我招手。夏天仍旧笑意盈然，可是眉宇间的活泼亮色却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他明显的消瘦了，非常非常疲倦的冲我笑：“嗨。”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他语气淡然的说：“高考失败了，我要去复读了。”
　　我愣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好。尽管现在有很多高考无用论，但高考于我们每个人的重要性仍是毋庸置疑。夏天想要表现的轻松，刻意的谈笑，可这言不由衷的笑声却如风中落叶，纵然绚烂，也掩盖不住凋零的悲凉。我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就难过起来，情不自禁的低声说：“你不要这样。”
　　这话仿佛是个暂停键，将夏天来不及说不口的笑语闷了回去。夏天看着我，慢慢敛起笑容，无尽的赤裸裸的悲伤潮水一般涌上他的眼睛，他开始喝酒，一瓶接一瓶，开始说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开始毫无顾忌的扯开自己心里的伤，他说他很难过，他说他觉得前路渺茫，他说他一下子瘦了十斤，谁也不想见，他口齿不清的吼：“我不想复读啊！我真他妈的不想复读啊！！！”从始至终，我始终默默聆听，默默陪着他在路边摊烟熏火燎的环境里喝酒，默默承受路人投来的好奇打量的眼光。
　　他发泄完了，开始好受一点，看着天色问：“几点了，你要不要回去？”我刚才就注意到已经九点半了，可我始终没有动身。现在他问起来，我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就讷讷的站起身，刚要伸手拿包，他突然一把按住我，带点恳求带点留恋：“再陪我坐会儿行不行？”他说这话时真像一个需要人怜惜的孩子，我心里一阵温软，情不自禁坐了回去。
　　我们一直坐到十一点半。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只有霓虹还在闪烁。蓝黑色的夜空静谧而深邃，星子不多，但每一颗都干净明亮。在我过往的岁月中，从未有过深夜未归的经历，即便是晚自习，十点之前也一定到家了。而在这样的夜里与一个男生仰首看星，更是前所未有。彼时身边正好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朦胧光圈映着我们年轻的脸庞，耳畔是夏天带着淡淡酒气的低语，凉风吹过，灵台一阵清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我们定格在这里。
　　夏天骑着单车送我回家，我坐在后座上，看着我们的身影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夏天突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我又惊又羞，连掐带打，他却越唱越大声，声音狂放不羁，由发泄渐渐变成带着笑意的逗趣。单车以S形路线扭曲行进，我的手自然而然的环上他的腰，两条腿情不自禁的摇晃起来，带着些微的羞怯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快乐，我在他身后小声的和唱起来：“啊，在梦里——”一切的一切，犹如一个奢侈的仲夏夜之梦，就这样甜蜜而深刻的印在我的回忆里。
　　上了大学之后，松散的生活节奏让刚从高三炼狱走出来的我们极其不适应，以前每天都不够用的二十四小时在大学里被无限拉长，我们惊讶的发现人原来也可以闲到这个地步的。早上如果没人说起床，一宿舍人可以赖在床上饭也不吃，中午推选代表集体为大家打饭，下午继续酣眠，晚上或是捧一本言情小说打发无聊时光或是凑在一起唧唧喳喳谈论男生，日子美好的像猪。可这样的日子过多了，也会受不了，于是大家瞄上了大学排遣寂寞的最佳选择：谈恋爱。很快的，宿舍由三五成群变成两两结对，最后，只剩我一人。我一个人打水买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逛超市，固守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同学讶道，小晴你干什么呀？找个人照顾你多好！我只是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并非喜欢寂寞，也会被寂寞压的透不过气来，可是每当我仰望夜空，想到夏天此时应该正在埋首苦读，心里就会有难言的喜悦，仿佛这一年的寂寞修行，也是与他同甘共苦的方式。
　　我延续着多年记日记的习惯，我明白高三重压，虽然有夏天的手机号，却不敢轻易打扰，只好每天在日记里写下想告诉夏天的事情。久而久之，没什么特别的事时，我也会在结尾习惯性的加一句，加油了，夏天。夏天偶尔也会来电话，大多是倾诉学习艰苦，压力巨大，我就一遍一遍给他催眠，你行，你一定行，我说你行你就行！
　　我掐着日子计算高考，留意各种考试信息，如同一个有考生的家长。很快，六月又到了。高考前一天我居然有些紧张，忍不住双手合十向天祷告，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自己考的时候都没这样过。成绩公布的前一天，夏天叫我出去陪他，一脸无所谓的背后是脆弱的坚强。他笑着问我，你觉得我能不能考上？我一脸肯定道，一定能！他撇撇嘴，你凭什么肯定？我严肃的说，女人的直觉。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笑的前仰后合，然后亲昵的揉我的头，轻轻道，谢谢。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就听得手机铃声大作，睡眼朦胧中看也没看就接过来，听见那头兴奋地狂喊：“小晴，我考上啦！我考上Y大了！我可以去北京啦！”向来七情不动的我竟然在听到消息的一霎那从床上蹦起来，感同身受的狂喜道：“真的吗？太好了！”他嘿嘿笑着说：“我第一个电话打给父母，第二个就打给你啦！你看你这地位……”我只觉万千烟花瞬间在我眼前爆开，美丽耀目，迷乱双眼，除了同样嘿嘿傻笑，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我和夏天开始了那个暑假的狂欢：一人咬一根冰棍走街串巷，在冰凉清澈的泉水里光着脚丫撩水花，我偶尔会调皮的猛踩一脚，飞扬的水花就洒了夏天一头一脸，夏天就站在池子中央笑骂：“靠，杨小晴，溅到我嘴里啦！”；我瞅着假山上的野花笑叹好看，夏天就会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翻山越岭，为我采摘，把花带到头上拈着兰花指怪声怪气的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我们坐在湖边长椅上休息，夏天会随手摘下身边垂柳叶子，声音清越的吹口哨，吹着吹着忽然一扔，掉头就往厕所跑；我们还一起好奇的打量着来拍婚纱外景的人们，学着新郎新娘的样子装腔作势，议论着哪一对新人更好看，明明心里羡慕得不得了，嘴上偏偏要不屑的说：“呸，我以后才不上这种地方来拍照……”心情好的夏天又恢复了那种活泼的本性，耍宝的厉害，我常常被他耍的不亦乐乎，又常常被他逗的哈哈大笑，那年夏天，公园里最常见的情景就是一个男孩儿在前面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女孩儿在后面拽着他的挎包，笑得有气无力的跟着。
　　夏天要去北京之前，我们再一次相约出去。那天夏天有些心不在焉，不论说什么都是嗯，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始终犹豫不决。我们相处多年，早已不用凭言语猜度对方的心思，我开玩笑道：“舍不得？”他勉强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我和夏天停在广场中央，静静看着这座城市华灯初上，突然，夏天开口道：“小晴，其实我对你……”我刚想回头看他，猛听得广场之上一阵喧哗，巨大的喷水池骤然喷出万丈水花，洒在毫无防备的游人身上，惹得人们一阵尖叫笑闹。夏天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拖着我离开喷泉的辐射范围，我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进夏天早已强壮的胸膛。夏天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心猛地一颤，突然就嫣红了双颊。喷泉的水柱开始随音乐起舞，夏天轻轻放开我，身子却没有动，我们并肩站在夜幕下，默默观赏着美丽的音乐喷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厉害，不敢回头看夏天，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弯出一丝弧度。漫天的水花交错，舞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在灯影映照下变幻出七色光彩，丝丝清凉溅在我身上，我们却谁也舍不得挪动半步。一曲终了，水花敛去光华，归于沉寂，夏天才柔声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