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旋律》雪梨无香

74、语破天机

　　“你和金理沅怎么会认识的？”欧阳俊面色铁青，额角隐隐冒出冷汗。

　　“用不着你操心！”林聚雪咬着牙恨声怒道，唇角却控制不住地扩散出一圈一圈的凄凉，“欧阳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你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闭嘴！”欧阳俊几近失控地吼道，“胡说八道！”

　　林聚雪缓缓地摇头，愤怒、怨恨、凄然的神色中，竟然渐生一抹怜悯，“到现在还不敢承认，你有多懦弱，多卑鄙，多丑恶……你天天守着她，看着她，强迫自己相信她只是妹妹，你自我催眠得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事实真相了，你真可怜……你不知道你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念她的名字吧？是不是你跟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她？！”

　　欧阳俊全身颤抖着，紧紧按着手边的桌子，仿佛这样才能支持住身体似的。林聚雪的每一句话，都像撕走了他的一件衣服，直到最后浑身赤裸，甚至连他身上的皮肤也被撕掉了，五脏六腑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是从哪一天起，他往自己心里埋下了那颗邪恶的种子？又是从哪一天起，他才发现那颗种子已经和自己的血肉长在了一起，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想要挖走，便只能连他的心整个剜去？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是在高崎机场将失而复得的她搂进怀中的刹那，还是不愿告诉萧岚她在福建时那令他悚然的一念私心中，是小年夜她端着酒靠近他时混着酒香的迷离目光让他心神摇荡那一瞬，还是在澳门意外重逢却发现她已和另一个男人出双入对还为了那个男人不惜和他翻脸的痛心疾首中？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也许，比这还要久，还要远，比他所察觉的，所以为的，所想像的，都要早。

　　只是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不假思索的否认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心理上出了点状况，偏离了正常轨道，他需要引导，需要治疗，需要专业人士帮他调适每一个有妹妹的哥哥，有女儿的父亲都可能出现的心态问题。如此而已。

　　可他错了，错得必须要林聚雪来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没有心理问题，他没病，他是一个完全健康，完全正常的男人，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他亲手抚养长大，敬他爱他依赖他，当他是哥哥，甚至是父亲一样的小女娃。

　　林聚雪怜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双唇苍白，面容灰败，惶惶然如丧家犬的男人。曾经他是她的英雄，骑士般冲上去替她挡住狰狞的歹徒，他英俊，潇洒，幽默，阳光，他愈挫愈勇，永不言败，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在花都大堂揽着她说我来接我女朋友时镇定自若的语气，忘不了他在束河将她从阿布的柜台后面拖出来，当着所有人面深深吻下去的浪漫，更忘不了在思诺楼下，他心甘情愿一步步跳进林瑞为他设下的局却还要对她说对不起的决然……他一直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好得总让她觉得不真实——没错，不真实，真实的他原来是现在这样，被她精确的一击击中他身上最致命的地方，然后大厦倾倒，泡沫幻灭，而不堪一击的他甚至不敢承认，也不能否认，只是张口结舌，濒临崩溃。

　　这么多年，他们都在错误中渐行渐远，无法自拔，他和她都爱着一个错误的人，忽然之间她无比佩服徐青蓝。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先知先觉的告诉她，Juno你错了，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那时候她不知道啊，她怎么可能想得到！

　　“我会跟林家和柯家说，婚礼取消，你父母那边，嘉阳那边，你自己去说。”

　　林聚雪走到门边，拉开房门，送客意味明显。

　　欧阳俊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件，只怔忡了一秒钟，便毅然决然地踏了过去。他一直走到林聚雪面前，两人站在玄关就这么对视着，“聚雪，对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求你……”

　　“你不希望我把你的秘密告诉紫苑，对不对？”林聚雪没他高，可这一刻，她瞧着他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你害怕她从此弃你如敝屣，是不是？”

　　欧阳俊摇了摇头，声音沉痛而感伤，“这次车祸让她之前脑中的瘀血肿块有破裂的迹象，医生说她不能受一点精神刺激，否则……聚雪，我知道我没立场让你帮我……可是，你也不希望她变成……”

　　林聚雪站在他面前，鼻尖相对，呼吸可闻，两颗心却如参商相隔，再难触及。她深吸了口气，背贴门保持着挺拔的身姿，高傲地扬起脸，“你准备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

　　欧阳俊笑了，他很喜欢笑，深邃的黑眸因为常常弯着而显得很有亲和力，可此刻，那笑容就像浸满了厦门港的海水，又酸又苦，又咸又涩，“她有她的生活，她有她爱的人，只要她能健健康康的……”

　　“滚。”林聚雪扭过脸，忍着要决堤的泪颤声说。他提起那个女孩时是一如既往的语气，可现在彼此都明白，那里面埋藏着什么样的感情。她不忍卒听。

　　欧阳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谢……”

　　然后一步跨出门去，顺手轻轻带上。

　　不要谢我，总有一天欧阳俊你会发现，你欠我的，我林聚雪会十倍百倍的讨还回来，所以，不要谢我。

　　林聚雪缓缓地滑落下去，坐在冰凉的玄关地上，刚才要奔涌而出的眼泪，此刻竟消失无踪。坚强的林聚雪，独立的林聚雪，她从小就明白，眼泪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当那个人都已经不在，这空无用场的武器再使出来，不过是伤害自己。

　　她不知道的是，才出得门去的欧阳俊，在走廊上，已是泪湿眼底。

　　同一个下午，欧阳家小院一片欢声笑语。紫苑为欧阳爸妈所设计的婚纱已经做好，从香港寄到了厦门。欧阳妈妈在紫苑和老伴的极力劝说下扭扭捏捏地换上了婚纱走了出来。这可是紫苑入行以来第一件婚纱成品，又是为一对红宝石婚的夫妻设计，意义非同凡响。她小心翼翼地围着欧阳妈妈帮她整理缎面、流苏、蝴蝶结、蕾丝，检查每一颗手工缝制上去的珍珠和人造宝石，又拿来配套的头纱戴到老人花白的头发上，再把欧阳妈妈推到客厅的大镜子前，喜笑颜开地冲着欧阳爸爸竖大拇指。

　　欧阳老头儿也站到老伴旁边，一会儿看看镜子一会儿看看真人，左看右看看不够似的，嘴里念着，“也不知阿俊那小子回来还认不认得你，换作是我，肯定以为进错了家门……”

　　听欧阳老爹提到阿俊哥，紫苑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奔上楼，把昨天带回来的首饰盒打开，捧着那串碧玺项链下来，绕成两个圈，轻轻放在老人发顶，既能装饰发型，又能作为支架撑起头纱，这个小小的饰品，便如画龙点睛，令整个造型都明艳起来。欧阳老爹摸着下巴笑道，“唉，紫苑送婚纱，儿子送项链，我这老头子倒什么也没送了。”

　　“什么儿子送项链，那是阿俊送给紫苑的好不好，你快去给我买一条，别的不要啊，我要金的，四个九的！”欧阳妈妈打趣道，紫苑一番调配下，刚穿上婚纱的不适应早已消失，现在她倒是越穿越得意，舍不得脱了。

　　三个人在屋里欢喜品评了一下午，欧阳俊也没回来，只在临近傍晚时发了条短信说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欧阳妈妈很是失望，本想穿着婚纱让儿子好好看看，这会显见着来不及了，只好悻悻地换下来，嘟囔着去做饭。

　　晚上九点多，欧阳爸妈回屋休息了。紫苑坐在客厅里试着发了条短信，“阿俊哥你在哪啊？还不回来啊？”

　　原本他时常出去应酬，她是绝不会多管的（也没资格管不是？），可今天看着欧阳妈妈遗憾的表情，她真有些着急了。不管他看不看得到，会不会为此就早些回来，她都要让他知道，这里有一家子人等了他一天。

　　很快回信到了，“在杜尚，你过来吧。”

　　杜尚？

　　紫苑拿起电话旁的大黄页查，思明区湖滨东路188号，杜尚酒吧。

　　酒吧？……

　　欧阳俊坐在吧台上，要了第三杯绝对伏特加，酒保把他面前的Shot glass 收走，换上一只Old Fashioned。

　　“托尼……我说了要净饮。”欧阳俊弹弹桌面。

　　“你给我喝慢一点，净饮不是让你当水喝。”调酒师托尼面无表情地将加满冰块的Old Fashioned推过去。

　　“我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欧阳俊不悦地转着杯子，仰脖喝了一大口，“这么淡，你浇花啊。”

　　“酒量再好，也禁不住你这么喝吧，暴殄天物。”托尼一边给其他客人调酒，一边数落他，“净饮也是要搭配纯净水的，你这个喝法，舌头早就麻木了，你愿意浪费钱，我还不愿意浪费我的酒呢。”

　　“我就喜欢麻木，我巴不得全身都麻木了。”欧阳俊喝掉杯中液体，把满满一杯冰块推回去，“托尼，快，再来一杯，净饮啊，别他妈再戏弄我。”

　　“给你两个选择，歇半小时，我给你一净饮，不歇，我只给你冰块。”

　　“你……”欧阳俊无可奈何，咽了口唾沫，捞回已被自己推远的杯子，举到嘴边希望还能尝到一点刚才剩下的涓滴。

　　“他不给你喝，我给你咯。”纤纤玉指轻轻抽掉他手中的杯子，欧阳俊转过头，一个留着长长卷发，身着吊带紧身连衣裙，外罩薄纱披肩的妙龄女郎正用自己手中的杯子蹭他的手臂。女郎见他转过了脸，轻笑着喝了一口杯中金黄的液体，然后将印着口红的鸡尾酒杯一直送到他唇边。

　　欧阳俊慢慢别过脸，“素不相识，我害怕。”

　　女郎一阵娇笑，把酒杯放在欧阳俊面前，轻轻偎了过去，“认识……不就是两秒钟的事？”

　　“阿采你又调皮了。”托尼嘴上说女郎，眼睛却看着欧阳俊。欧阳俊一挑眉，托尼便靠近来，“阿采是咱们杜尚最好的领舞，而且……”

　　“而且什么？”阿采把脸放在欧阳俊搁在吧台的手臂上，闪着扇子一样的长睫问。托尼笑道，“阿采看上的，永远是杜尚最有型的男人……”

　　欧阳俊噗哧一笑，“我应该说谢谢吗？”

　　“你要谢我的，不是这个。”阿采转回身，向酒桌区抬抬下巴，“喏，在我过来之前，那边有五个以上女人正在盘算要不要来调戏你一下，你说，该不该感谢我？”

　　欧阳俊侧身对着她，“她们这么怕你？”

　　“不，不是怕我，是因为……”阿采又把酒端到他唇边，“你喝，我就告诉你。”

　　欧阳俊正在酒荒中，握着她握着酒杯的手喝了下去，咸中酸涩，口感浓烈，“女孩子喝玛格丽特，你还真行。”

　　“所以呢，”阿采把酒杯放回吧台，顺势绕在了他颈后，“有这么厉害的阿采在这里，男人，根本就看不见别的女人，这就是她们不过来的原因……”

　　吐气如兰，温香拂面，欧阳俊依旧平静，因为阿采，男人看不到别的女人，而因为那个不会说话的女孩，他再看不到任何一个女人。

　　手机忽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嘴角微带笑意，扬起了一个极为温柔的弧度，原本寒凉的黑眸似夜空划过焰火，一时间阿采便有些目眩目。

　　“谁呀，女朋友查岗吗？”阿采一把抢过手机，“来，我帮你回。阿俊哥……啊哈你叫阿俊，我叫阿采，是不是很般配？”

　　欧阳俊伸手欲拿回手机，阿采却捂到自己胸前，“我又不会乱讲话，来，你要回什么，我帮你输入。”

　　欧阳俊扫了一眼她开得极低的领口，无奈地说，“告诉她我晚点回去，别等了。”

　　阿采嘻嘻笑着按完回信，把手机放回欧阳俊衬衣胸前的口袋，趁机摸了一把他的下巴，“你女朋友好看还是我好看？”

　　欧阳俊面不改色地把她的手拨开，“她不是我女朋友。”

　　“谁？叫你阿俊哥这个？”阿采笑道，“我只是问我和你女朋友谁好看，又没问我和她谁好看，你那么着急对号入座干什么。”

　　欧阳俊被小小噎了一下，表情进一步降温。阿采不无得意地继续，“看你这丧气样，喜欢人家，还不敢说吧？要不我帮你说？”

　　欧阳俊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咬牙切齿，“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