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相》百目鬼妹

6、第六话（完）

　　鬼相
　　第六话
　　作者：百目鬼妹

　　我走向神社的后面，那里是历代巫女的墓地，隐藏在一大片草木间。其间也有不少奇珍异草。
　　月彩说过，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那里的草木。平常她也不让我进入那里，说是怕搅扰前辈的安眠。
　　可是，要救月彩的性命，也是万不得已。
　　我进入后门的密林。那里草丛茂密，枝繁叶茂，隐没着几尊浅浅的石碑。乱鸦呱呱地叫。
　　刚一进入，我的左眼便怦怦地跳动，有如心跳一般。是他要告诉我什么？
　　这样一想，左眼一阵尖锐地痛，牵着我的心脏。是这样吗！
　　我迟疑着，将手慢慢捂上了右眼。
　　世界一片模糊，又逐渐清晰。
　　一切熟悉又陌生，陌生而可怕，清晰得可怕。
　　我仿佛一脚踩进无底深渊，万劫不复的冰冷绝望。
　　我捂上左眼，伏倒在地。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多好！
　　乌鸦咕噪地飞过上空。风声隐约可闻，左眼连心地跳动。

　　我端着药碗走近床前，看着酣睡沉沉的她。现在看来，她陌生而可怕，深不可测。
　　“薰。”她有气无力喊我一声。
　　我面无表情：“该喝药了。”
　　她安然接过碗，喝起药来。
　　喝完，她有了一点精神，眼忽闪忽闪看我：“薰，你怪我，对不对？”
　　我默不作声。
　　“你不要怪我，他是鬼，害人的鬼。我只能那么做。”
　　“你休息吧。等你好了，再说。”
　　我接过药碗，淡淡地说。
　　从晨曦初染到暮色苍茫，从夜色沉到黎明醒。从苍翠欲滴的深夏到树叶褪绿的初秋。
　　我们间始终相对无言，时间都在沉默中度过。。
　　月彩的伤口愈合了，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精神也逐步恢复。
　　到她能下床走动时，我对她说，我该走了。
　　她愕然过后是痛苦、懊悔、自责，不解。满脸伤痛，她紧握着我的手，说：“为什么要走，薰？你还恨我吗？为了一个魔鬼！”
　　“我不恨你，”我说，“可是，我都知道了。”
　　我面无表情，脸色铁青。
　　她目光怔询地看我。
　　“我看到了那些冤魂。她们一直在墓地挣扎，呼叫。”我说。
　　她直直看我，像被雷电劈中，呆若木鸡。
　　“她们还对我说话，没有声音，捂上耳朵，还是听得到。”我说，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风，心上也飕飕刮着寒风，“她们说，她们都是在这里住过的姑娘。以前我看不到，所以一直不知道。你杀了她们，对不对？因为她们要走。”
　　她目光直僵僵地，脸由青转白。
　　“你用你的箭杀了她们！”
　　可怕的一幕历历在眼前。那些幽魂痛苦地扭动，无声的嘶叫，身上鲜红血迹斑斑，背上插着箭，箭尖穿过胸口。她们都是背后中箭的。
　　“不是！她们在骗你！”她失去常态，激动地大叫，“那是恶鬼的诡计！她们是我镇压的恶鬼！她们想用谎言欺骗你，挑拔我们的关系！”
　　“我也希望是这样。”我说，“如果不是看到她们的尸体我还不敢相信！镇魂石下根本不是恶鬼的尸体，是人的尸骨！她们都是普通的女孩子！”
　　她哑然失语，一脸呆然。
　　“她们就算死了，也不能离开。你把她们的尸体藏在墓地里，还压上镇魂石。她们不得升天，只能变成地缚灵。”我的声音冷如刀尖，利如刀割，“而你选中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没人爱我，我无处可去。
　　“这样的我才不会背叛你，不会离开你。”
　　她浑身抖颤，嘴唇失去颜色。
　　我盯住她看。怎么也看不出是个魔鬼，可是……这也许就是魔鬼的本来面目。
　　我镇静利落地收起我的旧衣物，塞进一个小小的包袱。我向门外走去。
　　站在门口停了片刻，我背对她说：“你杀他，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他。”
　　“他根本不爱你！”她无法忍受地吼了出来。
　　“也许吧，”我轻轻冷笑，“我就是喜欢他。”
　　背后再没有声音。我继续站着，等待从背后射来的冷箭。
　　许久不见动静。
　　我猛地推开门，阳光直照我的脸上，柔柔暖暖，睫毛上跳跃着光点，有着彩虹的七色，如他满脸的绚烂。
　　我仰起脸，多感受一点，他轻抚面颊的温柔与暖意。
　　一霎间好像看见了他，景象绚丽无比，一切都奕奕生光，让我泪流满面。
　　一定是太阳让我眼花了。我阖上双眼。
　　迷蒙中一只手在我脸上抚慰，轻轻得像流水，暖暖得像阳光。
　　我张开眼，眼前闪耀的是他的笑容。
　　“喂，好久不见！”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捂住了右眼。
　　左眼，能看到别人不能看到的真实。
　　映入我的左眼的，是他绝美诡异的笑容，一如以往。
　　只不过，头上多了两只尖角，利如锋刃。那就是他的大小双刀吗？
　　“真是你！真是你！”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你找死啊！摸来摸去，新的都变旧了！”
　　腔调都一模一样。
　　“你没有死？”我感觉作梦一样，梦呓般轻语。
　　他自信地笑起来，嘴角蜿蜒出一道妖艳：“鬼，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死。”
　　他说，死的只是他用大树变化出的分（*）身。
　　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消失的时候，大树会燃起火来。
　　“我现在才懂你的话，”我说，“真正的鬼，是看不出来的！”
　　他笑，艳丽夺目妖异非常：
　　“很高兴你懂了，我那一箭没白挨。”
　　“你为什么装死？”我问。
　　“就为了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啊！”他说，“我说过，巫女没一个好东西！”
　　“那你——是来找我吗？”
　　“来接你啊！顺便——”他笑容如乌云遮日，一下阴森起来，“杀掉巫女！”
　　随着话音，天也阴下来，乌云滚滚，转眼雷电交加。
　　闪电雷鸣直达神社上空。
　　我用左眼，看到了雷电中的群魔乱舞。阴云密布，妖气浓重。
　　“你们要杀月彩？”
　　尽管月彩杀了那些女孩，我还是不愿看到她这样的下场。驱鬼的巫女死在众鬼手里，对她是种难言的耻辱吧？
　　雷电伴随他狂嚣的笑声，是群鬼为他助威：“动手吧，我们期待的好日子！去死吧，讨厌的巫女！可恶的人类！”
　　“遵命！雷炎大人！”
　　“住手！请住手！”
　　他抬起眉毛，吃惊地看我：“这种人，你还为她求情？”
　　“她不用你们动手，那些冤魂不会放过她的，”我说，“我把镇魂石搬掉了。”
　　他专注地看我，好像要重新审视我。
　　“那些鬼魂会缠着她，一生一世。她很快会死的。”
　　他看我：“她恢复灵力了，还是会把她们镇住的。”
　　“她不会恢复了，她已经垮了。”
　　他死死盯视我，像要把我的脸看穿一个洞。俄而，他扬声大笑：
　　“厉害！厉害！薰，你真了不起！”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一脸僵硬，雷打不动的表情。可能他“死”的时候，我的喜怒哀乐也跟着死了。又或者，沾了魔性的碎片进入我的左眼时，我已经成为魔鬼的一部分。
　　少倾，他勉强止住笑：“我看错你啦，薰！不过，复仇得亲自动手才好玩哪！我会把她的脑袋，做成最漂亮的手球送你的！”
　　鬼怪们在乌云中翻腾，嚎叫着俯冲下去，一拥而入。
　　我站在山头，看着神社起了大火，火光冲天。
　　视线模糊起来，只觉红光满目。脸上凉湿湿的。

　　鬼魔们没能捧回月彩的头颅。灰烬中也没找到她的尸体。
　　她就火中失去了踪影。
　　不过，那些冤魂会继续纠缠着她，直到把她拉进地狱，送入黄泉。
　　鬼们不仅占领了整座大山，还扫荡了山下的村子，杀光了村民，把这里都变成他们的魔域。
　　从此，我就跟鬼一起生活。
　　我怀疑，雷炎一开始便是设计勾引我，用问路啊躲雨啊相会啊下套，一步一步来。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从精神上整垮月彩，再来打败她，以占领这块风水宝地。
　　我问过雷炎，他说，他就是喜欢我。再问，他又用“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来吓唬我。
　　他给我改了名字，与我共享长久的寿命。
　　他没有帮我改变容颜。就像他说的，他根本不在乎我的长相。
　　我也不愿意。那是我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痕迹。
　　漫长的日子里，偶尔会想起月彩。
　　毕竟，这世上只有俩个爱我。
　　一个是女人，一个是魔鬼。
　　我从来没有别的选择。
　　（完）
　　（2012年2月9日1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