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远飏》七十榆耳

5、章伍

　　5.

　　接到上邊下達的召開新兵歡迎會的指令是第六日下午的事，副官接到命令準備通報白蘭的時候，恰好從門縫裡瞥見上校先生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於是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晚上的時候籌備工作才匆匆忙忙拉開了序幕。

　　參與籌備工作士兵們動作很快效率很高，只是準備現場始終沒有出現最高負責人白蘭的身影。倒不是說白蘭有當甩手掌櫃的不良愛好，他是實在抽不出時間。邊防部隊一向是最忙碌的，這塊地上的破事一向就多。特別是在造成馬太死亡的襲擊事件之後，各種小規模的交火頻頻在防線兩邊上演。大選將近，國家安防因此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嚴峻考驗。在幾天前發佈的事故調查中，雖然尼古拉斯方面並沒有聲稱為這場襲擊負責，但隨後的騷擾活動卻是更加頻繁了。這就使所有人不得不繃緊了神經，大家都相信，馬太的死是個危險的信號，它標誌著尼古拉斯黨下一步將有更大的動作。

　　所以，近段時間內，周邊的居民總是可以看到海岸警衛隊的隊員們在心急火燎地四處奔走。而作為他們的直屬上司，同時又身兼傷患救助工作的白蘭，確實是忙人中的大忙人。

　　準備工作趨近尾聲時，來自總部的的電話不失時機地打了過來，出乎白蘭的意料，對方一開口問的不是進度，反而關心起會場的安全細則和警衛安排來。白蘭當時有點傻眼，他連會場都沒來得及去看一看，更不用提小細節一類的事。一面發揮著打太極的特長含含糊糊應著，白蘭擱下一句“請等一下”，一面迅速到走廊裡找來了副官救火——另外，關於這位總是很及時的副官請不用懷疑，他的出現永遠都緊急得同消防部隊有得一拼。

　　隔牆聽見可靠的下手對電話那邊的提問對答如流，白蘭有點感慨，他沒想到原來不是只有他被日漸倡狂起來的襲擊者弄得有點神經衰弱草木皆兵。顯然，作為分支部隊的他們尚且如此，國家軍部的那些頭頭腦腦們則必定正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權力越大付出的必定越多，這一點他始終再清楚不過。

　　但對白蘭來說，只要能身處在一個足夠高的位置上，無論何種程度的犧牲他都不會介意。

　　晚上八時的新兵歡迎會終於准點在營地最大的會場內召開。這次歡迎會充分發揮了士兵們愛好娛樂的天性，被辦成了不同以往的酒會的形式。入場的時候白蘭留意了一下，選用的酒都是極名貴的酒，而他心裡清楚，撥下來的經費絕對不足以負擔這筆開銷。

　　——天知道這幫人為了討好上級自己往裡面貼了多少錢，白蘭想著，了然的笑意就緩緩出現在臉上。

　　邊防部隊裡沒有女兵，酒會上見不到身穿美麗晚禮服的女士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遺憾。不過能看到平日穿著清一色軍裝的戰友換上款式各異的西裝，也算一件新奇的事。特別是當站在門口吹冷風醒酒的白蘭看到遲到了的六道骸時，在心裡加倍肯定了這場酒會的巨大意義。

　　對方好像不太習慣這種太過正式的衣服，走路的姿勢彆扭至極。白蘭留心數了數，平均每三步他就會不自然地聳一次肩，而且走起路來是一種誇張的外八字步。所以當六道骸以這種古怪的姿勢走到白蘭面前時，他終於不留情面地笑出了聲。

　　“上校先生，笑得太大聲了一點吧？”

　　唔，白蘭清了清嗓子，剛剛好像笑得太失禮了。反觀六道骸，眉尖簡直要擰成一朵爛掉的花，白眼已經快要翻到天上去。

　　“抱歉，不過那也因為今天的骸君相當不一樣嘛，在穿著西裝的人群中也非常顯眼哦。”

　　六道骸明顯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
　　“……答非所問。”

　　說完這句話六道骸轉身就走，白蘭看他背過身去依然奇怪的姿勢，不免再一次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對方估計是聽到了他囂張的笑聲，走到一半突然回頭沖他罵了一句什麼，不過很快就被吞沒在人聲裡。

　　十分鐘後，白蘭帶著清醒許多的腦袋回到了酒會中。在簡單向負責安全的軍官進行交代後，他目不斜視地走向了甜品區。

　　——如果此時有人盯著白蘭看，會發現他的臉上是非常幸福而滿足的表情。

　　白蘭長官的嗜好是甜食，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這一點也使得這個沒有女士的酒會中甜品區的設置變得不再多餘。負責策劃歡迎會的士兵是這麼想的，取悅不了嗜甜的女士，取悅一下同樣嗜甜的白蘭上校也是一樣。可誰讓作為他直屬長官的白蘭，對手下的想法洞悉得太過清楚，他在看到滿目各種誇張式樣的甜品時，甚至都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驚喜來。

　　此時此刻與白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站在甜品席的另一頭瞪大了雙眼的六道骸。雖然他會來到甜品區同樣也是嗜甜的本能所致，但他明白，沒人會費勁心思討好一個愛甜食的普通士兵。因此，當六道骸得知自己完全是因為沾了白蘭的光，才有幸享受到這場「饕餮盛宴」的時候，差點把咕嚕嚕冒著泡的巧克力火鍋當場掀翻。

　　“走兩步就能遇到白蘭上校，是我運氣太好還是世界太小？”
　　這次主動打招呼的是六道骸。當然，態度也和以往一樣，完全不友好。

　　“稍微有點失望啊，”對面的白蘭直起身體，面向六道骸，“還以為骸君會在描述我的時候加上‘腦袋裡塞滿棉花糖所以只能做一些不經大腦思考的事’——像是這一類的形容詞。”

　　“Kufufu，”
　　六道骸不失時機地對白蘭進行了譏笑，但把頭扭向一邊，眼睛並不看向他。
　　“想得倒美。連這種事都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你是真把我當傻瓜？”

　　“怎麼會，我又不喜歡那種傻瓜。”

　　白蘭講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向六道骸的方向。他正直勾勾盯著那團被他捏得奇形怪狀的棉花糖。忽略棉花糖被擬人的可能性，他看上去是一副標準的，正在自言自語的模樣。

　　六道骸舉到一半的叉子停在那兒沒動了，聽了這話他總覺得心裡邊有點兒怪怪的，怪在哪兒又說不上來。況且白蘭這句話說得挺繞，他覺得自己八成是給繞進去了。

　　不過這一次，沒等到六道骸從中琢磨出什麼不可告人奧義來，白蘭就率先打破了這個尷尬的對峙。

　　“啊呀，只是開個小玩笑而已，難道骸君剛剛認真了？”

　　出乎白蘭的意料的是，跟之前和他靈活鬥著嘴的六道骸不同，僅僅是這樣一句話好像讓對方真的生了氣。此時六道骸好像對眼前的美食完全失去了興趣，大步一邁轉身就走。

　　當然，邊走邊在心裡罵兩句白蘭也是必要的事。但是此時的六道骸莫名其妙的很沮喪。其實他早知道有白蘭在能讓他舒舒服服進餐的可能性就等同於零，也知道白蘭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低級玩笑，而且白蘭•傑索本人就是個塞在軍裝裡頭的頂級無賴。可是就在剛剛，他居然還對他抱有那麼點見鬼的希望。
　　六道骸想，會那樣想的自己，才真的是可笑至極。

　　不過，正在氣頭上的六道骸恐怕無法意識到，即使是白蘭這樣的無賴也能分得清輕重緩急，有些話分量輕，有些話分量重，有些話只能說一次，有些話永遠只能對一個人說。

　　而這便是六道骸還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