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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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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白蘭上校在眾士兵的心目中,雖然成天給人一種神神道道的感覺,性格也叫人琢磨不透,但總的來說還是一個相當可靠的人物——這種可靠在軍隊的日常訓練中,具體體現之一就是守時。然而就在新兵訓練的第一日,非常可靠的白蘭上校卻出人意料地缺了席,這給他一貫可靠的形象大打折扣。
睡過頭了的上校先生倒是意外的坦然,自己給自己打了張假條,索性告了病假在辦公室裡處理新兵檔案的事。不過白蘭心裡清楚,昨晚他確實睡得特別沉,並且一直在做些模模糊糊的夢。其實當時睡夢裡的白蘭還迷迷糊糊地想著,很久沒做夢了,挺難得。誰知道一覺醒來,睜開眼才發現天都亮了個透,太陽也早就爬得老高。
好在白蘭一向擅長調劑自己的心情,他想,偶爾犯一次錯也不是不可原諒,況且還是這種愜意的錯誤,馬上就心安理得了許多。
正在這樣想著他聽到有人在笑。此時辦公室門是半開著的,白蘭循聲望過去發現門外的走廊邊站著個人,雖然對方一直保持著垂頭而立的姿勢,但僅憑那聽過一遍就沒法忘掉的奇特笑腔,白蘭很快就將這個並沒見過幾面的新兵准確認了出來。
“兩天沒見,骸君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悠閒啊。”
這句話的的潛臺詞是這兩天全軍都在忙這忙那,就你六道骸成天吊兒郎當沒事幹。而對方領悟的能力好像還不錯,他看六道骸的嘴角有片刻不自然的抽動。白蘭想,要不是礙於對上級基本的禮節,門外這人早就跑過來一拳招呼到他臉上了,所以意識到這一點後他頓時心情大好。
“Kufufu,多謝誇獎。”門外的六道骸慢悠悠地走到了白蘭面前,“原本聽說上校身體抱恙,我還稍微覺得有點遺憾,不過現在看起來精神明明相當好嘛,不知道有沒有興趣跟我過上兩招。”
話是這麼說,但六道骸好像並沒打算等到白蘭的回復,也沒考慮過襲擊上級帶來的後果,他這句話一說完,手邊的軍刀就毫無徵兆地往對方的腰際迅速刺去。
刀尖在與白蘭體表還有那麼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倒不是因為六道骸良心發現了放棄攻擊,事實上此刻他一心想把白蘭打倒的願望無比強烈,只是沒法達成目的。
就在六道骸拿出武器的時候白蘭一記淩厲的手刀劈在了對方的脖頸處,並趁六道骸動作停滯的那一瞬間迅速地取掉了他手中的武器,而在整個過程中他始終面不改色,打鬥中一直保持著滿分笑容。
“怎麼了呀,骸君臉上這種不甘心的表情……因為敗給了我這個病號?”
白蘭說話的時候稍微抬高了下頜,就看到被牽制住的六道骸眼中流火灼灼,好像牽一根引線就能一直燒到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異色眼的緣故,六道骸明晃晃的眼神非常灼人,想躲開又會被不由自主地拉進去。所以即使是白蘭被這樣的目光一瞧,也發覺有點轉不開眼睛,稍一出神便感到手下一松,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剛剛還對他虎視眈眈的六道骸已經從他的鉗制下脫了身。
眼看對方閃身速度之快,瞬間就在門邊消失得沒了影,白蘭遺憾地把目光落在剛從六道手中拿來的軍刀身上。那是把卡巴1217,二戰時曾生產了上百萬隻,算是那時比較常見的刀種。但因為年代原因,現在能見到正版卡巴的機會算不上太多,出現在這樣一個戰場都沒上過的新兵手中更加讓人起疑。
不過白蘭在意這把刀的原因,好像並不只是這樣而已。
早在看這一批新兵的檔案時,白蘭就注意到,六道骸的檔案有明顯改動痕跡,資料也不夠簡明詳盡,顯然是蒙混過關的。再結合上六道骸本人的一些表現和面對他從來惡劣的態度,白蘭直覺六道骸的身份絕對不簡單。他又細想了想,八成是哪個高職軍官的兒子之類的,將他下放到基層來鍛煉能力。
不過,這個猜測倒是給六道骸的各種犯上行為找到了相對合適的理由,白蘭忍不住在心裡念了一下,哦,原來是見鬼的關係戶,怪不得這麼不討人喜歡。
白蘭對有著良好出生士兵的偏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因為他本人,就同他剛入伍時那些士兵的猜測一樣,是貨真價實的孤兒。他當初出生的地方不是在產房,是在半夜裡灌滿冷風的防空洞。因此今天這個位置,確是他獨自一人,一步一腳印踏踏實實走上來的。而在這八年中他學會低頭,收起來乖戾的刺,吃的苦頭比有些人一輩子都要多。
而事實上,白蘭的成長狀況,應該是除了少數高官子弟外,這個國家裡多數人成長經歷的共同寫照。當今本應該是個和平的年代,但這片土地上總有利益熏心的人,他們不滿足已有的財產,渴望更多人的臣服,所以沒完沒了地挑起戰爭,試圖滿足他們心裡頭的那口無底洞。
戰爭本身是個直來直去的東西,發動起來從來不是難事,用不著你情我願也能立馬開打。所以,沒有人記得這次戰爭的先驅者是誰,頃刻之間大小戰事就已經在全國遍地開花。而在這一片混亂中不斷衍生出來的五花八門的黨派,也正試圖把這潭渾水攪得更髒。
緊接著隨黨派同步壯大的,是兩黨甚至多黨間遍地開花的激烈械鬥。而現在,明爭暗鬥裡十多年過去,到最後不僅沒被打殘打傷還迅速強大起來的黨派就剩下了最後兩個——其中包括以國家前任元首奧羅為首的一派,成員基本是原國家政府的主要高層。另一派是搞海外貿易發家的尼古拉斯,擁護者多是海內外各路大商人。
當然,這兩個看起來勢均力敵的黨派中還有一個先來後到的問題。奧羅那幫人是由原政府的小團體壯大開來的,有參政經驗,人民群眾呼聲高,天時地利人和樣樣占齊。相對的,尼古拉斯一黨則從一開始就被貼上了叛賊的標籤。被代表著所謂「人民的正義」的奧羅黨驅逐出境後,財大氣粗的尼古拉斯很快就拉攏到了鄰國的元首作為他的新盟友。自此成為真正的反叛者,公開向奧羅黨宣戰。
因此,軍校畢業後不得不為奧羅政府賣命,進入邊防部隊直接對抗尼古拉斯的白蘭,心裡並不情願。在他看來這只是兩個頭腦簡單的單細胞生物之間的鬥爭,把他這樣一個根本無心為國捐軀的人也攪合進去實在太不公平。但是誰讓你吃人家的飯用人家東西住著主人家的地盤,沒權沒勢沒背景欺負一下還什麼責任都不用負,有這樣的大便宜不撿的才是傻子。
白蘭一向對於坊間這個“被撿起來的便宜”的說法頗有微詞。因此,前段時間的馬太遇襲事件發生時,他心中確有幾分是不可告人的喜悅。事實上,他只要一記起每天晨間八點至九點的電視上,無論調到哪個頻道都是滿臉橫肉的奧羅激情四射的洗腦演說,就會覺得讓電視裡那人吃些苦頭也不錯。
和白蘭有同樣想法的人在這個國家中並不算少數,他們很多並不是奧羅的支持者,卻依舊站在同一條戰線。因為他們都心照不宣的一點,就是一旦國君易主,這個所有人都將成為流亡者,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亡國奴。因此,僅僅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狹隘的理由,卻促使他們不得不極力擁護著這位並不受人愛戴的統治者。
想到這裡,白蘭停下手裡的活。他站起身來,給牆上那面統一派發的掛曆上,被埋在日期之下的奧羅的臉上,用馬克筆添了一朵滑稽的小花。
收音機正開著,在他畫完這多小花後不久,歌頌奧羅的洗腦歌就適時地傳了出來。白蘭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按掉它。
「……那永遠英明而正確的,我們的領導者……」
「……那比今日更加光明的明天必將會降臨。」
白蘭偏著頭聽了兩句,終於笑了一下。他想這才是一個國家的極大悲哀,是一個比馬太的名字還要高級許多的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