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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開端與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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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遠颺 | 白骸Only
文/七十榆耳
0.
“或許你還會想起我,像想起一朵不重開的花朵。”
1.
這是亞德里亞海新一天的清晨。天完全亮透以後,太陽照在廢棄在公路邊的松木船殼上,藍色的酒汙很快就看不到了。馬太從營地裡出去之前,宿醉帶來的不適感還沒完全消失,他留神看了一眼日曆,今天是12月27號,耶誕節後的第二日,平凡得好比南加州無時不在的太陽。
他迅速地將幾大口開水灌下肚去,便精神飽滿,步伐平穩地一直走到了百米開外的地方。就在他站定的幾秒鐘後,一枚火箭彈從他身側飛出來精准地擊在他身上,接踵而至的火光和煙塵中摔出去一杆長槍,零部件摔開來散落一地。
——事實證明,一個人由生到死也就是片刻間的事而已。
邊境上發生的襲擊事件從來沒有預告這回事。白蘭•傑索接到警報趕到醫療站時,手裡正握著那把槍的扳機護圈,這是他事後在事發地點撿到的。之所以能從已經部分變形的槍支中將它辨識出來,是因為上邊刻著所有者的名字。槍無疑是把好槍,當時拿到這種新型槍支的人在部隊裡不算多,而馬太仰仗著他有鑲金硬質勳章的父親,成了少有的幾個幸運兒。因此,馬太當著白蘭的面刻上名字時顯得十分得意,將這種優越感表現得淋漓盡致。而白蘭心裡也清楚,這是一個宣告所有權的動作,如果再聯繫起之前兩人間的一些過節摩擦,這其實可以看作對方在向他變相施壓。
有醫護人員覺察到門口的動靜迎出來,白蘭看到對方朝他聳聳肩,意思是人已經魂歸天際了。他隨著那人走進去,揭下白床單,露出馬太早已看不清相貌的面部,又低頭看了看護圈上那個歪歪扭扭的「Matteo」,終於意識到這人的名字是個高級的黑色幽默。
馬太福音。最初在想到這個詞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一笑,打從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就覺得荒謬。他在這個臨海的邊境城市裡活了二十多年,每天能聽到的除了海浪和馬達的轟鳴聲外,從來只有浸染血淚的噩耗。馬太的父母同樣身為原住民,應該是清楚這一點的,卻還是白白浪費掉這個希望。白蘭從前就想過,這種沒根據的願望總有一天要徹底落空。所以不管許願者是否情願,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他報著這樣的想法最後望了一眼馬太的遺體。人死時往往雷同的青白色臉龐,在他入伍的八年中倒是比活人的面孔見得更多——說起來沒准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白蘭移開他的眼睛,想笑,但是有東西悶悶地壓住他的喉頭,迫使他意識到這並不是值得嘲笑的事,只好有點可惜地退出了門去。
醫療站外有幾個士兵正靠在水泥柱上討論遇襲事件,看到白蘭出來以後,馬上換成了標準的站姿,行了個拘謹的禮。白蘭用帶著一點兒笑意的目光回應他們,這讓他想起他的過去,他也曾經面對有著碩大軍章的長官,懷著敬畏的心情,做出這一類拘謹的動作。
那還是在八年前,白蘭服從軍校分配加入了邊境軍隊,並在來到部隊的第一天全軍聞名。據說當時和他同批加入的新兵們,出行的時候無不全副武裝,被身前身後成群結隊來送行的親友簇擁著,架勢堪比全家出動搞移民。所以,對於以上情形早見怪不驚的迎新官兵們,唏噓感慨之余看見了新兵隊伍最後邊輕裝簡行的白蘭時,很快就有低聲的議論傳開。
“哇,看見了嗎,那傢伙可是一個人來的。”
“騙人的吧,這種時候居然還笑得那麼開心。”
“喂喂,他在看向你了!”
“我…我發現啦!搞什麼啊,我說你們……誰知道那種令人不爽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
站在隊尾的白蘭一邊留神聽著揣測和議論,一邊始終保持著他標準的站姿,並不開口。他的眼睛牢牢盯住最前邊參與檢閱新兵的上校,笑得不顯山也不露水,看上去是一副極其坦蕩直白的樣子。
初入伍的第一年對於每個新兵來說都不好受,用部隊裡口耳相傳的一句話來說,新兵是食物鏈的底層,要乖乖遵守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如何在忍辱負重與必要的自尊心中把握得當,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難題。而白蘭顯然是這方面的優等生,在各方刁難壓力面前不卑不亢地周旋得極好,反倒叫找他麻煩的人只覺在他面前矮上一截——不自量力的馬太便是那其中之一的矮子。
而在那八年以後,當白蘭已經成為邊防軍在這片海岸的分支部隊中官職最高的那一人時,所有人都後悔沒能早點發現當初這個神秘新兵的身上有意藏住的磅礴野心。
這件事以後就常能聽到有人說著欺負新兵要趁早,等到那人長高長壯,位高人膽大,也就再欺負不動了這類的話——總之,算是有點無恥的說法。
此時的診療室門外人聲嘈雜,白蘭記起今天原定是部隊體檢的日子,襲擊事件發生後體檢被臨時取消,原本排著隊的長龍不久就搖身一變成了荷槍實彈的反恐隊員,把事故現場密密麻麻地圍了水泄不通。
白蘭進了更衣室,把原本穿在身上的白大褂換成軍裝,打算去迎接今年入伍的一批新兵。預定到達的火車站離營地將近二十英里,這個不算太近的距離叫他無論如何也沒法相信,這堆愣頭愣腦的新兵蛋子能找到正確的路,一路摸回營地裡來。
就在白蘭收拾妥當準備出發的時候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給長褲拉上拉鍊的時候他意識到不慎將褲子穿反了,連帶著系錯了的還有皮帶。一邊糾正錯誤白蘭感到稍微有點納悶,他剛剛怎麼就突然走神了呢。接到迎接新兵這種活早不是第一次了,他並不明白這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是個什麼來路。
門外副官恭敬的催促聲在這時傳了進來,白蘭只忙著飛快地給門落鎖,並沒再多想。
——而等他終於意識到什麼,並且開始相信預兆這個詞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