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疯子三三

36、终于等到你（十）

　　沛沛从此再没见过冯爵，他忽然在她的世界消失了，电话打不通，刘益最后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知道，他是真的打算不要她了。
　　母亲叫周玉琦，而冯正康是她的继父，她“走失”那年太小，几乎什么印象都没有了。原来她真正的“家”就在丰平，难怪冯爵之前那么抗拒她来这个地方。

　　周玉琦一直在试图告诉她许多童年往事，沛沛倚着床头看窗外，其实从这看过去只剩一大片天空，蔚蓝而刺眼，可她就是那么长久地注视着，似乎极其专注。
　　母亲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
　　两人的眼有七成像，瞳仁都异常黑亮，眼白很少。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心底却一阵无力：“你有没有在听妈妈说，想什么呢？”
　　沛沛并不打算瞒她，老老实实地答：“想冯爵。”
　　周玉琦这些日子始终压抑着，那些愤怒的情绪在听闻这话之后总算再也藏不住，她双眼死死瞪着沛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不懂吗？当初他就是有心将你拐走，他恨我，想报复我。这样的魔鬼你居然还对他……”
　　沛沛听了这些话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周玉琦看着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沛沛等她彻底地安静下来，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对，可他为什么恨你？”
　　周玉琦说不出口。
　　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说多了无非就是那样，孰对孰错，就是沛沛年纪再小也猜出了一二。她跟着冯爵这么多年，那个男人什么样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微微偏过头，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不好奇过去，我只知道他从未害过我，这些年病了痛了全是他在身边。纵然有再多的不好，也全都抵消了。”
　　周玉琦被她这番话气得嘴唇直哆嗦：“如果不是他，我们母女又怎么会分开，你以为我不记挂你吗？我从没有一天放弃过找你！”

　　对比她的歇斯底里，沛沛神色淡然：“冯爵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做了什么，连自己都说不出口？你们之间怎么恨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不必将那些仇恨都转加给我。”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每句话都说的让她无从反驳，更何况周玉琦心底终究是愧疚的。
　　她用力握了握拳头，只坚定地告诉女儿：“可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许再见面。沛沛，他恨我们，你们没有将来的。”

　　-

　　没有将来……
　　沛沛整日待在病房里，反复咀嚼母亲这句话。可她从来都不认命，冯爵是在乎她的，如果不在乎，不会在这时候选择将她还给母亲。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白血病，能存活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
　　如果不是为了配合适的骨髓，冯爵一定会一辈子照顾她，让这个秘密从此长眠风中。
　　有些事即使他不说，可沛沛这些日子来回琢磨也全都想明白了，他曾经的动摇和挣扎，如今全都有了解释。
　　她反而没那么难过了，每次打电话没人接，可依旧不放弃。

　　冯正康也来过几次，周玉琦不在的时候他便会主动问沛沛：“他这几年，好不好？”
　　面前的男人气质不错，可无论怎么遮掩岁月留下的痕迹依然明显，沛沛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点头：“开始是吃了不少苦，后来跟着三哥就要好一点。”
　　“三哥？”冯正康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儿子的过去当真是完全不知情。

　　沛沛微微恼怒地瞪着他，末了只是笑：“你不是他父亲吗，反倒问起我这个外人来了？”
　　年轻就是这点好，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鄙夷全都表现出来。冯正康多少有些窘迫，尴尬地坐在那里，他沉默良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
　　大多人都用这番说辞敷衍她，可沛沛心里清楚，至少她这么多年在冯爵身边压根不知道他还有个父亲。冯正康但凡有点关心这个儿子，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
　　她索性不说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冯正康却像是来了兴致，一直追问：“他结婚了吗？”
　　沛沛终于正眼瞧他：“没呢，这不一直带着我吗？我这个拖油瓶在，他结哪门子婚呐。”

　　冯正康很快就感觉到了孩子对自己的敌意，僵在那没话说。
　　沛沛扭过头再不打算理他了。
　　“是我对不起他。”冯正康却哑着嗓子开口，将那时的往事全都说了出来，“当年他和他妈妈在老家，他妈妈是个好女人，是我负了她。生意越做越大之后，我心也大了，完全不想回那个家，她一直帮我照料父母，从来不过问我生意上的事。也是我们之间没话讲……”
　　沛沛面无表情地听着。
　　“后来我父母不在了，我那会儿甚至不在他们身边。事后他和他母亲忽然来丰平找我，却见我和你妈妈在一起。”
　　这些话难怪周玉琦讲不出口，沛沛听着都替他们觉得恶心。
　　冯正康也觉得难以启齿，坐在那许久才说：“他妈妈受不了我要离婚，后来居然割腕自杀了。全是我的错，可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报复把你拐走，那会儿就是年纪再小也不该作出这种事……”

　　“遗传吧。不过他很善良，哪怕把我拐走也没把我扔了或者卖了，还用心教育我。比起来，我倒觉得挺好，跟着你和她，我不定得学成什么样呢。”沛沛轻描淡写地一句，将冯正康彻底地噎住了。
　　周玉琦刚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沛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哦，对不起啊，我说话难听这点倒不是他教的。”
　　周玉琦和冯正康简直说不出话来，他们也完全没想到沛沛居然得知真相后非但不愿冯爵，反而还一心一意站在他那边？

　　-

　　沛沛走后，连刘益都看出来他总是心不在焉了，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小小姐挺好的，医生已经在做骨髓配对，直系亲属的成功几率很高。听说周玉琦还联系了她亲生父亲，你放心。”
　　冯爵点了烟，却没抽几口就扔到一边，他低头看手边的文件，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刘益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嘀咕：“不是你成天念叨着要把人送走，怎么这会儿自己又给别扭上了。”
　　冯爵抬眼瞧他，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刘益呵呵笑了：“恼羞成怒了？想她就去看看呗，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可最容易变卦了。前几天还天天给你打电话呢，这几天可完全没音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冯爵已经顺手将钢笔朝他脑门砸了过去，刘益急忙逃了。

　　等办公室里只剩冯爵自己，他才神色黯淡下来。
　　沛沛的确是前几日天天给他打电话，即使他不接，她依旧坚持不懈地打。可最近忽然就没反应了，他甚至想着，或许前几天是知道真相后怒不可遏，只是想质问他吧？
　　他还记得那时两人在丰平，将那个迷路的小孩交给警察，后来沛沛就说过孩子丢了母亲会着急，那时的眼神和渴望，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渴望母爱的，他做的那些事，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罪无可恕。
　　那时年纪太小了，加上沛沛当时对他完全不设防，他只是在冯家住了几天，结果那孩子居然和他那么亲近。
　　母亲自杀后他心如死灰，对那两人更是痛恨到了极点，连夜就收拾了东西要走，那小丫头忽然攥着他衣角不肯松开，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哥哥……”

　　他从不肯承认自己是她哥哥，那是凶手的女儿，是他的仇人。
　　可那孩子脆生生地一声声唤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家伙，却让他渐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被她软软的小手牵着，心里居然能感到一丝暖意。
　　那时候罪恶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想过拐她走，后来狠心扳开她的小手迅速转过身，却在听到孩子嘤嘤的啼哭声时停了下来。
　　他最终还是犹豫了。
　　那夜外面一直在下小雨，冯正康和周玉琦有事还没赶回来，冯爵将那小丫头抱在怀里，他彼时年纪也不大，可心却比什么都高。

　　-

　　带她走后的这些年，他也不只一次后悔过，想过更恶毒的念头，将她送给别人抚养，让周玉琦一辈子都找不到。
　　骨肉分离的苦也得她亲自尝尝！
　　可最终他也没忍心那么做，当初只是将她放在老家一个同姓的远房亲戚家里寄养两天，那丫头就天天哭着要找他。
　　说来多奇怪，一个小孩子不恋母亲，反而对他十分依赖。

　　最后冯爵去哪都带着她，像是习惯了，可他始终不肯承认是她哥哥，最后将她的户口落在同姓的那忽远房亲戚家里。冯正康千算万算，可他心高气傲压根看不起老家那些亲戚，所以完全没想着回去查一查，否则早就找到沛沛了。
　　冯爵回想那时，如果换成现在的自己，大概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可偏偏如今这些事他也丝毫不后悔，这么多年的孤单，如果不是她在身边陪着，他恐怕活得比现在还要糟。

　　然而一切总归还是要回到原点，得知沛沛有白血病之后，他第一次意识到报应这回事。不管是对周玉琦的报应，还是对他自己，他都觉得这是上天在惩罚他。
　　没错，沛沛每疼一次，他都觉得是在折磨自己。
　　沛沛回到了她的亲生母亲身边，这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不只是身体，或许心理也一样。孩子总还是需要留在母亲身边，不管那个女人人品如何，至少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定不同。
　　冯爵像是在安慰自己，想了这些之后，胸口一直堵着的那口气总算纾解了不少。

　　他在公司忙到很晚才回去，打开门却见里面通火通明。
　　房子的密码只有他和沛沛知道，所以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在里面，他站在门口却没马上抬脚走进去，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快的不能自已。
　　像是下一秒就要爆裂开一样。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那丫头忽然从厨房里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了？干嘛不进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换鞋的时候还是动作有些僵硬，走过去直直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宣判死刑一般：“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沛沛愣了下，握着锅铲的手无措地藏在身后：“要现在说？”
　　“嗯。”
　　沛沛看他清清冷冷的样子，紧张地吞咽一下，干脆闭眼就一股脑地说出来：“我不喜欢待在那里，看不到你睡不着，想你想的也吃不下饭。你别马上送我走好不好？至少陪我吃完饭再说。”
　　“……”

　　-

　　冯爵显然有些状况外，难以理解眼下的情形。
　　沛沛盯着他，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拽他袖口：“好不好？”她说完肚子就应景地“咕噜噜”响了一声，一张小脸居然不自觉地红透了。
　　他站在那许久才回过神来，眉头皱的死紧：“你——”
　　居然不是来质问他的？
　　沛沛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渐渐读懂了他眼中的疑惑，坦然地笑出声来：“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非说有关系的这部分，那么，我不怪你。”
　　冯爵说不出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沛沛走近他一步，她手上还有油，所以只是将脸轻轻贴在他胸口。两人的影子叠加在一起，缠绵地落在地板上。
　　她轻声说：“这一切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她欠你的，我来还。我这些年过的并不糟，反而很幸福。你呢？”

　　滑稽的语调和逻辑，可他却分毫都笑不出来，他的手垂在身侧，始终不知所措。
　　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谁也藏不了，比如感情。

　　她慢慢抬眼注视着他，依旧笑得明媚：“冯爵，我爱你，你也一样对吗？”
　　一个个问题逼的他无所遁形，望着那张素净的小脸，他最后还剩一丝理智，抬手将她推开，缓慢开口：“你还小，将来一定会后悔。”
　　这条路不好走，她还这么年轻——
　　沛沛却不容他拒绝，再也顾不上手中的油渍，一把环住他的腰，接着踮起脚用力吻上去，含糊的话断断续续地溢出来。

　　“你是不是嫌弃我病了？”
　　“没有……”
　　“我有这种病，别的男人也不会要我。”
　　“胡说，谁不要你我揍谁。”
　　“那你呢？”
　　“……”

　　他的小丫头总是有办法让他溃不成军，他最终还是被她成功攻陷了。

　　两人安静地吃晚饭，冯爵开车送沛沛回丰平，路上给冯正康打了个电话，那边果然早就急坏了。
　　“医院来电话了，骨髓配型成功，可以马上安排手术。”冯正康说完，默了默又道，“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沛沛能手术成功，别的……以后再说行吗？”
　　冯爵没有回答。
　　冯正康又说：“她非常依赖你，如果你不在，大概手术没那么顺利。”
　　“好。”

　　一切都只是为了沛沛，他在心底这么对自己说，挂了电话转头就见那小丫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忍不住笑着伸手捏她的脸：“怎么了？”
　　“你是不是把我扔给他们之后就要走？”
　　看着她那双无辜的眼，他心里越发柔软，连话都说的格外温柔：“不会，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彻底好起来，慢慢长大。”
　　如果舍得扔下她，他此后这么多年也不必活得内疚又纠结了。
　　她嘴角也渐渐带了笑，主动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口：“长大以后呢？”
　　冯爵眉心一紧：“好好坐着，别胡闹。”
　　他面上严肃，可耳根却渐渐红了。

　　沛沛一双眼也笑眯眯地，她看着前方延伸出去的那一段路，黑暗吞噬了一切，却什么都不害怕了。前程往事，谁又说得清到底有多少是非情仇，他也是这段往事的受害者。
　　幸好，他有她，她也有他。

　　冯爵的手忽然伸过来，紧紧地握住她的，两人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害怕吗？”
　　“不怕。”
　　他忍不住笑了，只听她轻轻地说：“我一定会好起来，因为你还在等我长大，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有天一定要成为你最美丽的新娘。”
　　只差一步之遥，她绝对不会放弃。
　　他孤独了那么久，哪里舍得扔下他一个人。
　　从前舍不得，以后也一样。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忽然将车停在路边，接着伸手扣住她后脑，主动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唇舌交缚之间，他的手指勾住她的，低哑呢喃道：“我会等你，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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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沛沛和冯爵的故事也完了，手术自然是成功的，他们会幸福生活在一起，冯爵还攒了不少的婚假和产假呢→_→
之后几天会修《心痒》的出版稿，因为还要写新内容加进去，所以会比较忙。新文我会存稿几章，然后有微博的姑娘请关注微博，没微博的姑娘还请先帮忙收藏新坑，然后更新的时候就会提示了。至于新文，一定是虐文，你们也知道我无虐不欢，但是具体写谁我还在考虑，但是放心，不会拖很久的，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