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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告而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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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梅出去以后,方志坚立即起身收拾东西。他把要穿的衣服和必须的日常用品全部都装进一个大皮箱里,这就是他赖以维护以后生活的全部家当了。当然,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现金和银行卡。他要用这些钱去远方重新创业。他失去了心爱的女人,不能再失去事业,只有对事业的热情在支撑着他。
曾几何时,他以为逃脱了感情的束缚,却不知一直都深陷其中。直到面对魏颀桐,他才深知,原来她在他的心上刻得那么深,那么久。拥吻她的那一刻,天地万物都已不在。当方思成毫不留情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纵使再多受一点皮肉之苦,那一吻也是值得的。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她说她爱他,再不和他分开,能有什么誓言比这一切更让他感动?他得到了她的心,这让他觉得为了她死不足惜。为了她,他曾苦受煎熬,如果可能,他愿失去一切,只要可以重新拥有她。然,她怀了思成的孩子,他不忍心破坏她的家庭,更不忍心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获取父爱的权利。妻子可以离开她不爱的丈夫,孩子却不能失去他亲生的父亲。为了孩子,为了那个无辜的可怜的小生命,方志坚决定成全思成,纵然这样做并非出于真心,甚至对自己很残忍。他知道他一刻也不能在这座小城停留了,不只因为方思成曾赶他走,就是他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份感情还能控制多久。最好早点离开,否则,说不定哪天再见颀桐时,他会立刻失控。自从他爱了,多情的心使他很难把握自己,矛盾的心理折磨的他憔悴不堪。其实,他再明白不过了,感情的事别人帮不了忙,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救自己。离开,是他实施自救的唯一措施。只能这样了,他不能再留下等着和方思成大动干戈,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安静地离开,不伤害任何人,虽痛苦,却也心安。
一夜无眠。
凌晨将至,方志坚悄悄推开门,悄悄下楼,悄悄开了院门,来到大街上。寒风刺骨,他缩着头,不由自主裹紧了大衣。
对面开过来一辆红色出租车,他招了招手,车子停在他的面前,他上了车。
“去车站。”他简单地说。
“汽车站还是火车站?”
方志坚皱了皱眉,败坏的心绪让他觉得司机问的多余。
“随便。”他烦乱地扔过去两个字。
司机诧异地望了望方志坚,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
简直是瞬间的事,出租车就停在了汽车站外面。
方志坚下车,交钱,径直走向售票处。他买了一张发往北京的长途车票。这一刻,他只想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六点二十分的班车,现在六点整,他只好坐下来等候。他并不担心家里人追来,通常,父母起床比较晚,依梅虽起床早,也要六点半,这样,即使他们发现后追过来,他早已远走高飞了。
六点十分,他上了车,车上人很少,只有三男两女。他靠窗坐下,一颗心颇不平静。就这样离开了么?抛家别舍,旅途漫漫,天下之大,哪里是他平静的家园?这一走,就能割断情丝万缕?就能平息刻骨的思念?
蓦地,透过车窗他看到进站口停下一辆出租车,从里面跳出来身穿大红色防寒服的陈依梅,紧接着下来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看到陈依梅匆忙对两位老人说了句什么,就奔跑进站,像旋风一样,冲进一辆客车,再冲进另一辆客车。
“走不成了。”方志坚自言自语地说。
看到父亲和母亲互相搀扶着悲伤无比地站在寒风里,他的心瑟瑟发抖。父亲啊,母亲啊,不是坚儿不孝,是儿确有难处,见二老,儿心有愧啊!儿知道乌鸦还有反哺孝,羊羔还知跪乳恩,儿怎能忍心,撇下双亲年迈人!儿有苦情难外道,相思断肠愁煞人,儿离家纯出无奈,舍父母万箭穿心!爸,妈,儿不走了,儿不走了,儿不忍心,让父母晚景凄凉亲人分。
方志坚胸口发热,双眼润湿,提起他的大皮箱,急促走下客车。
“小梅!”方志坚叫住正欲奔向另一辆客车的陈依梅,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父母亲。
猛一看见手提大皮箱的方志坚,方奎元叶子文惊喜交加,本以为再无见到儿子的希望,儿子却偏偏又出现在眼前。
“爸,妈。”方志坚疾步走过去,拥住了两位老人,声音哽咽。
方奎元的眼睛立时红了。
“儿子!”方奎元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用力地摇了再摇。
“我的儿!你吓死妈妈了!如果你真走了,我和你爸以后还怎么活啊!”叶子文痛哭失声。
“妈,您不要哭,我这不是没有走吗?”
“我没哭,我是高兴,是高兴。”叶子文揉了揉眼睛,笑了,又哭了。
“咱们回家吧。”
陈依梅提起方志坚的大皮箱,放到刚才坐的出租车上。
“走,咱们回家。”
叶子文牵住儿子的手,坐进出租车,陈依梅也挽着方奎元坐了进去。
方奎元等三人是怎么知道方志坚离开家的呢?原来,方志坚的谎话并没有骗了方奎元,只是方奎元当时不便于说破,只在暗中留意着方志坚的动静。他一夜难眠,也就是五更时分打了个盹儿,等他醒了,不放心,去楼上看了看,才发现人去屋空。方奎元立即叫醒依梅,问明了情况,决定追儿子回来。明白了真相的叶子文执意和他们一起去车站,幸亏来得及时,才不至于大失所望。
回到家,叶子文还难过地哭泣,方奎元虽说没什么表示,那种沉默的痛苦其实不表自明。他理解方志坚的心情,一份美好的爱情白白的被方思成葬送,换做谁,都难保持平静。作为父亲,他痛恨方思成的小丑伎俩,自私自利,更加心疼方志坚精神上处于的悲惨境地。但他绝不会支持方志坚夺回魏颀桐,这不只关系到道德、门风,还关系到自身的脸面。方志坚这次出走,虽然使他痛苦异常,却又是一点小小的安慰。这一举动,起码说明了方志坚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能顾及到各位亲人。只这一点,就证明了他和方思成的巨大差别。志坚总是考虑别人多一些,而思成,他永远把自身利益摆在第一位。方奎元不支持方志坚再择颀桐,还有一层更主要的原因,完全是出于真挚的父爱而已。上了年纪的人,历经风霜,考虑事情就更全面、周到,也更现实。多年的生活经验和情感经历告诉他,方志坚即使得到了颀桐,也绝不会幸福。单就社会舆论不说,思成作梗不说,只他个人对手足之情的自疚已够承受。再说,方思成和魏颀桐结成夫妻,已成事实,从自己这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儿子的婚姻破碎。唯一的办法就是方志坚能遇到心仪的女孩——结婚。只有志坚结了婚,做父母的内心才踏实。方志坚偏选择了逃避,方奎元深知,感情的烈火烧起来,是逃避不了的,只有面对现实,以理智对抗情感。日子久了,不管多么热烈的情感随着时间地推移必会逐渐消退,这简直就是真理。方奎元对此深有体会,就像他当初爱香菱生死依依,如今,依然和子文两情相许。人不能生活在记忆里,生命是暂短的旅程,只有在现实生活中寻找生活的欢乐,欢乐才会常在。方志坚之所以活得沉重,完全是受秉性的拖累,他太重情,太忠厚,只要他不在面对现实中自我拯救,他的生活必将一片潮湿暗淡。方奎元希望帮助儿子,但绝不希望儿子离家出走。儿子是他的希望和安慰,是他晚年的灯烛和精神的依托,他不能离开他,更不忍心他流落异乡,苦苦挣扎。他老了,希望儿子守在身边,希望他娶妻生子,过一个平凡人的正常生活。一位父亲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父子的心是相通的。父亲理解儿子,儿子也理解父亲。方志坚差不多能猜透父亲的所思所想,未免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懊悔。老年人都希望老有所养,老有所靠,自己这一走,让孱弱的母亲和多病的父亲如何生活?身为人子,不能尽一点孝道,还算是一个儿子吗?纵使,自己有足够的金钱维持父母晚年的生活,可再多的金钱又岂等同于亲情?可是,留下来,又绝非缓解之计,即使自己能做到心平气和,方思成能善罢甘休吗?凭他的脾气,他是非赶走自己不可的,曾经,他就希望自己远走,更何况自己和颀桐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吻,方思成的恼怒可想而知,否则,他不会对自己痛下狠手。与其等着方思成来赶,还不如自己先走一步,如今,走也不成,留也为难,真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愁煞了方志坚。
也许,更愁的是叶子文,一双儿子的感情纠葛,折磨的她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气若游丝。眼看着儿子们难逃情劫,此中悲愁超过了当初苦恋方奎元的自我折磨,清泪连连,凄咽不止。做母亲的难过极了,追根究底,使一对亲兄弟水火不容的无非是一个“情”字,情生心中,注定在劫难逃。普天之下,有多少这样的痴情种子?一门心思捍卫着心中的真情。苦么?苦,只看一眼方志坚,这苦就灼烫人的心。母亲与儿子朝夕相处,不知道看了儿子多少眼,心中之苦也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唯有这次苦到了极限。儿子选择了一种让母亲最怕的逃避方式——出走,这意味着母亲将失去儿子,无论如何,母亲是不会接受的,更何况母亲始终为地下的知己亡灵承担着心灵的重负,母亲的心,破碎的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叶子文,这位柔弱善良的母亲,她几次忍不住抓住儿子的手,苦兮兮地说:“儿子,你不走了吗?真的不走了吗?”
一颗慈母的心哪!方志坚抽噎着说:“我不走了,妈,我真不走了。”
“我的孩子,你千万不能走啊,妈舍不得你,妈离不开你。”叶子文泪水纷纷,“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儿子,千万别撇下妈妈啊!”
“妈,我不会的,不会撇下妈不管的。”方志坚擦去叶子文的泪,不停地承诺,劝说。
看着母子二人如此惺惺相惜,方奎元深吸了一口气,陈依梅则背转身望向窗外,紧咬下唇,方不至于哭出声音。
她内心的所思所想,谁能知道?她感情的起起落落,谁能清楚?她口里不拦方志坚,她心里一万个需要他留下来啊!她怎忍心他旅途寂寞,孤身走天涯;她怎忍心他从头创业,吃尽百般苦。四季之春穿着轻盈的红舞鞋翩翩舞来,心灵的冬季依然潮湿寒冷。那一缕温馨的春风啊,什么时候才能吹进她情感的窗口?安慰她孤寂的心灵?吹散她心头的愁绪?她不敢奢望有朝一日陪伴心爱的男子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只求能远远地观望着他,哪怕能奉献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关怀,一颗失意的芳心也能换来些许微薄的安慰与欢乐。于是,寒冷的风也变得温暖宜人,心灵的沙漠也缓缓流过一泓清泉,清爽、温柔、沉静。爱人是另一种忧伤,另一种心醉,只要爱了,就无怨无悔。
当方奎元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梦中。她梦见她和方志坚走在河边,河水结了厚厚的冰,不巧的是,方志坚脚下一滑,掉进了冰窟窿里。她吓醒了,不顾一切地去砸冰,但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也砸不破。她绝望了,拼命呼喊救命,她向围观的人群下跪,哭着,求着,可是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她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大脑失灵,只是机械地一个劲儿重复:“他毁了,他完了,他再也回不来了,随他去,随他去••••••”她果真随他去了,一头栽进冰窟窿里,只觉得灵魂飘飘悠悠离开躯壳,随着他轻轻曼曼进了天国。恰在这时,方奎元叫醒了她,她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古怪离奇的梦。从梦中醒来,知道了方志坚出走的消息,她眼前一黑,不安的心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惊出一身冷汗直流。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走得如此迅急,说走就走,不告诉任何人。他有心伤,还有一条不方便的腿,他要走到哪儿去?又能走到哪儿去?他将面对的是整个陌生的世界和陌生的面孔,一个情场失意的落魄男子,他能否坚强地撑起倾斜的生命旗帜?只身在外,孤家寡人,一颗受伤的心可能正视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磨难与艰辛?他前面的路,又是多么坎坷而漫长。陈依梅的心焦虑的就要爆炸了,悲伤充塞了她的每一个毛孔。她强烈地担心着他,恨不能一伸手就把他抓了回来,慢慢医治他心灵的伤口。特别是想到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的心抖成一团,恐惧和不安疯狂地攻击着她,她的神经由于紧张过度几乎要绷断了。
坐在出租车上,她不停地祈祷,急得泪眼迷离,并不时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再快点。她多害怕,他一去杳无黄鹤;多害怕,从此隔万水千山;多害怕,路程迢迢他是天涯孤旅;多害怕,前路漫漫他是一己浪客。除了她,世人还有谁了解他的细腻多情,累累伤痕?他啊,已根植进她心深处,让她难撇难舍,魂牵梦萦。如果生活中没有他,她的日子将淡如白水,无滋无味,而且,痛苦的黑雾必将笼罩她以后的人生。亲爱的上帝!慈善的救世主!救苦救难的菩萨!千万别让他走掉,千万让她找回他啊!
感谢上帝!感谢救世主!感谢菩萨!上帝赐以幸福,救世主降下福音,菩萨施以欢乐,她听见了他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犹如仙乐,痴呆呆差点摘走她的魂灵。她的心充满了感动,从不觉得这世界如此可爱,这风景如此迷人。就连随风飘舞的几片废纸片,也成了跳舞的精灵,为她的欢乐吟唱、舞蹈。
她看到方志坚走向他的父母,看到他拥抱二老,她的心头久久地被他那真情一拥的美好姿势占据着。如果,他也能对她这么一拥,她相信,她的心灵将温暖一生。这份温暖,无论是春风、夏阳、秋雨、冬雪,多么温柔,多么炽热,多么缠绵,多么美丽的事物都无法代替的。灵魂的温暖代表永恒。方志坚,这个优秀的男子,他牵住了依梅全部的心,在她心中,他是独一无二的,绝世无双的。如果,痛苦可以替代,幸福可以交换,她愿意,替代他所有的痛苦,换给他永生的幸福。
他不会再走了么?他最终会远离她吗?这是陈依梅最担心的事。方思成,是她最大的心理障碍,经过了昨晚的事,她明白了,他不会轻易地放过了方志坚。因为,陈依梅看到了方思成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一种可怕的让人心寒的仇恨。同时,她也想到了,方志坚选择逃避,肯定是不想使仇恨加深,肯定是,他了解方思成,了解他的精明敏锐、狭隘。方志坚不想把事情扩大化,他在努力维护着家庭的完整。同时爱上一个女孩子的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这其中必有难以调和的矛盾,无论谁拥有了她,都意味着至少有一个生活在痛苦之中。方志坚忍痛割爱,其中之痛岂为常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