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别离 ...
-
“说吧，什么事。”李洛斜倚在废弃的木箱上，随手拔起一根野草，无意识地缠在手上。
沈黯望向四周，靠在她身边，淡淡道：“事不大，却有些棘手，与沐王有关。”
沐王？李洛顿时想起那个总是笑得温柔无害的男人，他不是走了吗，案子也按照他的意思了结，现在又蹦出来干嘛？
不等李洛说话，沈黯继续道：“沐王看中子归的才华，让他进京为官，同时也要他带你的师傅前往。可我想，姑娘的师傅不可能出现吧？”
“你想对了，他不可能出现。”李洛垂头丧气道。她也想他出现呢，可他在现代，哪能来这里。
“此事我与子归皆料到，沐王也不会猜不到，所以我以为他的目标其实是你。”沈黯靠在木箱上，双手抱胸，抬头望向天空。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深蓝色的夜空中点缀着无数星星，为大地撒上一层柔和的光芒。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此起彼伏地传递讯息，微凉的夜风拂过，带起叶片的摩擦，沙沙作响。偶有夜归的鸟类发出低沉的声音，从两人头顶划过。
虽然已近冬天，但得益于地理位置的关系，集贤县却并不算太冷。李洛裹了裹衣襟皱眉问出想了很久的问题：“那个沐王是不是想当皇帝？”
来这里这么久她多少对这个朝代有所了解，开国皇帝是权臣谋反上位，传到如今已经是第四代。奇特的是前三位皇帝都是摒弃六宫独有一后，彻彻底底的一夫一妻制实践者，可是这个朝代却并不推广这种制度，也不规定纳妾数量。只要你愿意，除了正室以外，纳多少妾都没人管。
当今皇帝并没像父辈那样情有独钟，但后宫女人也不多，仅有一后二妃。太子凌霄是皇后所生，沐王凌霈是端妃所出，淑妃仅诞下一女。这仅有的两个皇子虽然看上去兄友弟恭，但民间有传言说是凌霈不甘于做闲散王爷，一心想取太子代之。
李洛本来听听就罢，现代看了不少关于皇室兄弟骨肉相残的事，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同她无关，可后来想想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相信相由心生，凌霈虽然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但却与宋之岚那样的人相差太远。若说宋之岚是块表里如一的美玉，凌霈就是匣中藏锋的锦盒，再美的外形也掩盖不了内里嗜血的本质。
凌霈从未表露出凶狠的神色，但李洛却能感觉到他所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他绝对不愿屈居人下做个逍遥王爷的。
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桩案子会被草草了结，因为真正的凶手是太子的人，而现在明显不是与太子撕破脸皮的时候，所以他选择压下。
至于他要宋之岚进京为官一事，不否认他或许的确很欣赏宋之岚的才华，但更主要的是要把这个知晓事情内幕的人控制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中，保护也好，提防也罢，总之不能让太子的人找到他。
不招沈黯和赵远玉去也很好理解，因为目标太大，沈黯毕竟是一方父母官，调动不易，而且有宋之岚在手，不怕沈黯不屈服。赵远玉只是个少年，又是劫犯的儿子，绝对不可能自寻死路地去跟别人说这事。
所以其实这个问题她早有答案，询问沈黯只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沈黯有片刻的哑然，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种近乎谋反的问题。
“姑娘既然已经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我？”
李洛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至于吗，怕我去告你谋反？我问你就是想听听你意见，你当我想去那什么京城？就算不为我，你也该为子归想想吧？”
“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沐王手握兵权，又是天潢贵胄，我等岂能忤逆他意。所以无论他怎么想，他招你们去，你们都必须去。”沈黯认真解释，优美的凤眸中熠熠生光，仿佛盛满天上的星辰。
李洛了然点头，又问：“子归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去了京城能好过吗？”
“子归只是不喜，并非不懂，只要沐王不对他另有所用，明哲保身他还是能做到。”沈黯轻笑，对好友的能力并不质疑，“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京城鱼龙混杂，你这性子怕是会吃亏。”
李洛满头黑线，恨恨道：“我性子很差吗？”
“不差。”沈黯摇头，神情认真，“照实来说只是太直，好恶太过分明。你若不说，真看不出以前是做状师的。一般的状师皆是狡诈耍滑之人，你同他们不一样。”
李洛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夸还是贬？她做律师就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公义，不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怎么会是狡诈耍滑的人？
“那不如沈大人陪我一块去如何，免得到时我自身难保，还要拖累子归。”
她发誓只是一句玩笑话，真心是开玩笑，凌霈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沈黯不可能去京城，这句话也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可沈黯竟然开始拧眉思索，过了许久后正色道：“我亦有此想法，子归同我亲如兄弟，我岂能坐视他独自面对危险，只是此事还需姑娘配合一二。”
李洛顿时哑口无言，愣愣看着他，然后干巴巴地问：“配合什么？”
“姑娘只消说一句沈黯既是沈未明便可，余下的我自会去做。”
“你不本来也叫沈未明吗？”李洛嘟囔一句，下一刻突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脸上出现可疑的红色，从脸颊延伸到耳根。可是眼见沈黯神色正经，没有半分戏谑之意，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人家都说是担心宋之岚，跟她有什么关系，充其量是利用她给他提供一个机会罢了。
沈黯微微侧脸，黑暗遮住了他嘴角和眸中溢出的点点笑意，再回头时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既然如此，一切交由我来办。我已修书给沐王道子归突然急症，需卧床休息一段时日。待他病好后，你们会立刻启程进京。到时我自会找到理由与你们同往。”
事已至此，李洛想反驳也没得理由说了，人家又不是为她打算，她只是顺手给他个机会，再说这身份都不是她的，还是拿了现代那个沈未明的身份。这两人那么多相似之处，说不定还真是前世今生的关系，他自己用自己的身份，她这个外人有什么权力不同意呢。
大半年后两纸调令从吏部传到集贤县，直接将沈黯任命为刑部员外郎，从六品，宋之岚被任命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正四品。
这个调令并未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几乎人人都记得这两个曾经的殿试新星，虽然两人后来一辞官一外放，但这并不影响旁人记住他们。
尤其是宋之岚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验尸手段，在西南地区大放异彩，就连三司中都有许多人对其佩服不已，完全可以胜任提刑一职。
沈黯在任上也十分出色，深受百姓爱戴，如今调回京城算正常迁升，并不突兀。
两位入京供职的人花了半个月将手头的工作移交给继任者后，终于在一个月光明媚的日子踏上入京的道路。因为县中百姓想举行欢送会，毕竟两人都是集贤县出生成长的，如今能进京为官是这方土地的荣幸，不欢送说不过去。
可两人偏偏不喜欢这些东西，索性趁着大家熟睡的时候偷偷溜走，随行的还有李洛和已与宋之岚成婚三月有余的青梅，送别的只有赵远玉一人。
十六岁的少年经过这一年的磨砺，已经完全褪去青涩，眉宇间隐隐有着成年人的稳重和沉寂。一袭月白长袍衬托出他颀长的身材，同色发带束着乌黑的青丝，即使站在两个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十分出色的成年男人身边也丝毫不显逊色。
李洛望着高出她半个头的少年，恍然发现那个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真诚喊她洛姐姐的男孩子真的长大了。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比她矮半个头呢，那时的他刚经历丧父之痛，还是个略带腼腆的斯文少年。这才不过一年，已经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赵老板了。
如今面临分别，再细想在集贤县这段日子，发现关于他的记忆最多。不管开心不开心，只要跑去赵府喊一嗓子，他就算再忙也会抛下手头的事陪她胡吃海喝。而她也尽量把脑子里仅有的现代那些管理和经商知识教给他，看着他一点点壮大自己的势力。
当初穿越是突发事件，她没有机会和朋友们告别，如今一朝面临分别她竟有些舍不得，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是真的把他当亲人了。
天楚不比现代，即使相隔万水千山也不过是一趟飞机的事，京城与集贤县相隔甚远，今日一别，谁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李洛怔怔看着他，双唇蠕动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反倒是赵远玉先开口：“洛姐姐，此去京城，山高路远，你要好好保重。”
“你也是，别老熬夜，对身体不好，你现在是年轻不觉得有什么，再过几年就知道了。”李洛努力提起笑容，也将手搁在他的肩膀上。
赵远玉扑哧一声笑出来：“知道知道，你说过那么多遍，我能忘么，你真是越老越啰嗦。”
“你说谁老！”李洛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心情却好了许多，嘴角的笑容也自然起来，这个话题还真是他俩之间永恒的话题。
“我说我自己老行么？”赵远玉嬉笑地摊手，显然看见她笑出来也很开心。
李洛抿唇而笑，也不与他计较。
赵远玉转身朝宋之岚长揖道：“师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徒儿愿师傅终有一日得偿所愿，徜徉天地间。也愿师傅师娘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虽然两人心中已定下师徒之缘，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他知道宋之岚志不在官场，所以并未祝他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宋之岚轻笑道：“这话深得我心，那为师也祝徒儿你能大展宏图，使赵家商号遍布天下。”
“承师傅吉言，若真有那日，徒儿必举家迁往京城，再向师傅讨教验尸技巧。”赵远玉朗声大笑。
宋之岚和青梅同时对他颔首而笑，宋之岚还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赵远玉最后才转向沈黯，眼中的笑意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沈大人，我想说的想来大人都知道，我也不再多言。”
沈黯先是一愣，随即低笑出声：“赵老板放心，你所托之事我定会办妥。”
李洛古怪的看了看打哑谜的两人，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可也知道就算她问，这两人也不会说，索性站着看戏。眼角余光瞟向宋之岚，却发现他一脸了然，难道他也知道他俩说的是什么？合着就她自己不知道？不对，青梅也不知道，她顿时释然了。
就在此时，赵远玉突然凑近沈黯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沈黯听后唇角微扬，缓缓点了点头。
不等李洛猜测那话是什么，赵远玉已经走到她跟前，张开双臂，笑得邪肆：“洛姐姐，我记得你说过在你家乡，告别是要拥抱的，如今你不和我拥抱一下吗？”
“臭小子，好好照顾自己！”李洛大步上前，狠狠抱住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
感受着肩膀上渐渐渗入的潮湿，赵远玉双臂紧扣，将女人的身躯牢牢锁在怀中，少年的身躯并不健壮，但却足以撑开一方天地。他闭上眼，在李洛耳边一字一顿道：“洛姐姐，在京城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很快！”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