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1/仙2遥灵]解愁肠》清疯明月

44、Part 44

　　李逍遥觉喉中甘露汩汩流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水月宫内的清池边,枕在妻子膝上,而灵儿手持一只玉碗,忧心地望着他.
　　“这里是…水月宫”李逍遥转头望着周围,撑着坐起,又凝望着灵儿,一把握住她手腕:”灵儿,你带我回来的你愿意与我在此相守到老,再不离开了,是不是”
　　灵儿当时见李逍遥昏倒,情急下回想起巫后曾告诉过她,女娲族人于梦蛇后便能施展女娲族特有的腾翔之术,故而她全力一试,竟一举成功,携了李逍遥越过大半个神州大地,回到仙灵岛.
　　她望着仿如谪仙的丈夫,垂首低声道:“逍遥哥哥…灵儿早已成为过去…你何必对灵儿…这样一个半人半蛇的女子,念念不忘灵儿再次见到你…几疑你是九天外降落凡尘的谪仙,却是为何要苦了自己”
　　李逍遥嘴角微扬,轻轻一笑:“我李逍遥…从来只是一介凡人.但灵儿…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灵池仙女.”
　　他站起身来,灵儿相扶,看着他的目光痴痴缠缠.
　　若是…能就此相扶相依…皓首偕老…

　　“灵儿…我…阻不了你.”李逍遥按着心口,望着她低声说.
　　“我无法动手打昏灵儿…你…是我的妻子…我此刻才明白,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无法对你下手,违背你的愿望…只能看着你,助你完成你要做的事…即便是送你赴死……我李逍遥…当真是个懦夫.”
　　他缓缓诉说,一字一句,自责与悲伤透彻心肺.
　　“不…逍遥哥哥…灵儿…不值得…”灵儿低头流泪道.
　　“便是此刻,你我再兵刃相向,我胜了,留下了灵儿…只怕你亦要从此怨我一世.”李逍遥低声道:”我…不愿如此.灵儿,你便实话告诉我,你还剩下多少时间”
　　他出乎意料的冷静与彻骨的看透令她心惊,她的逍遥哥哥长大了…但悲痛也已彻骨的植进了他的身体,融在了血液中,使他变得既稳重强大,又无奈得令人心碎…
　　她别过了头去:”明日中午前…我必须回去…”
　　良久的静默.
　　“…如此,我邀灵儿再看一回仙灵岛的桃花,可好”
　　灵儿抬眼,看着他,带泪笑了.伊人如昔,笑靥如花.李逍遥牵着她手,穿过水月宫晶雕的走廊,微笑一指他们新婚之夜的卧房.那曾是灵儿的房间.
　　灵儿羞红了脸蛋,看向他,却又立刻脸色苍白,抓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过来牵住了他衣袖.
　　忽然是如此不想放开…若能就此相依余生…
　　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听得李逍遥柔声说:”这里一切如昔,如儿有时会在这房中读书写字.”

　　他牵着她出了水月宫.外面粉红色的花雨灿烂,恰是春日时节.与他八年前第一次踏上仙灵岛并无二致.
　　风吹花瓣,拂过他脸庞,落在灵儿额发上.他抬手替她拂去.
　　“灵儿…你可知道…不只是这仙灵岛年复一年的桃花.那一年,丁老伯家的母鸡生了一窝可爱的小鸡,毛茸茸的,我便想,你见了一定喜欢…还有苏州运河畔的夕阳垂柳,见之令人忘忧.京城内整条街上琳琅满目的摊子,香喷喷的小吃…蜀山的第一场雪…苗疆圣姑婆婆药圃中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我都想跟你一起看.”
　　“可叹朝夕旦暮,月圆而人不长圆.蜀山派修仙道,令人太上忘情,而我倒是…忘不了.”
　　“逍遥哥哥,可有后悔与灵儿相遇”灵儿含泪轻声问.
　　“灵儿,为何这样问”李逍遥笑看着妻子:”你以为我会回答你,我后悔了”
　　灵儿一双水灵双眼望着他.李逍遥双手握住她手,柔声道:”…我未曾后悔.即便灵儿去后,我独自尝尽孤独艰辛…仍不后悔上天让我与灵儿相遇,结为夫妻.只是,人心苦不足,总是得陇又望蜀.我还盼着上天赐我与你一世的光阴白头偕老,可祂却不允…即便这只是世人一个微小的愿望.”
　　“逍遥哥哥…”灵儿望着她的丈夫,心底一痛.他不再是当初那无忧无惧,嘻笑不羁的少年.人世磨难折腾已使他鬓边隐约可见霜丝,眉眼间也染了霜尘之色.
　　“人世多磨难,总是痛苦大于快乐…然而我自问,若是就此抛开一切,沉迷醉乡,忘却一切…抑或随你而去…这些,都容易做到.可我若不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若不接替灵儿的双手,替她守护她以自己性命换来的天下…我李逍遥,便不配做你的丈夫…”
　　李逍遥一字一句道出.而灵儿已是泪如雨下.
　　逍遥哥哥…这一切…你内心八年来的苦痛…你以为灵儿当真无知无觉你以为灵儿听你如此道来…不会也感同身受,痛不欲生她脑中有一瞬间的狂乱,使她望着丈夫,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手捏法诀.
　　李逍遥微微侧头,一笑:”夺魂咒灵儿…我自己不肯,而你却不忍见我如此,要代替我动手”他舒了一口气,静静闭目:”灵儿…倒是我的不对了.害你伤心至此,甚至想要…替我了断.”
　　灵儿举着的手不停发抖,终是无力地放了下来.她抱住李逍遥,颤抖着啜泣断断续续道:”不…我…我怎能…你…你是…忆如的…爹爹…”
　　“是了.”李逍遥含笑捧起灵儿满是泪水的脸颊:”我忘了告诉灵儿.忆如她…又调皮又乖巧.还很像你…她是灵儿留给我的礼物…这八年虽苦苦思忆不断,照看她却也给我带来莫大的喜悦.”
　　灵儿不停摇着头.想到自己方才险些因悲伤狂乱而夺取李逍遥性命…他若死,谁来照顾忆如想到此,她后怕不已.虽身在李逍遥怀中,依然不停发颤.
　　忆如…今年,才八岁吧

　　傍晚,李逍遥带着灵儿回了屋内,生火烧饭,如一般百姓平日的生活.李逍遥炒了几样家常小菜,是他们余杭的菜色,还有仙灵岛的春笋.
　　那一夜他们秉烛而坐,隐约听得余杭的方向传来笛声,不知哪家船女在细细歌唱…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劝君把盏惜今朝…勿念来日悲与愁…

　　“灵儿…这尘世忧悲,如何看破…”李逍遥灯下垂眸,低叹.
　　坐在他对面的灵儿双手覆盖上他的,低声道:”逍遥哥哥…至少此刻…灵儿,在你身边…”
　　李逍遥默然片刻,起身抱起灵儿,走回他们曾经的新婚洞房,放了她在榻上,二人相拥相吻,如许痴缠.
　　便是以今夜求得一醉,哪管明朝别离.
　　掩了灯火,他们以汗水互相湿濡,唇间身躯只余对方气息.灵儿感受着丈夫给予无比甜美苦涩的滋味,留下一榻软颤轻吟.
　　便是云雨暂歇,倦意袭来,他们亦皆惜明朝别离,不愿入睡,然而时光不会因他们紧握的双手,相偎的身躯而停留.

　　相伴的不必然相爱,而相爱之人不免别离.世间之道,大抵如此.彷佛不如此遵循天道,便不够让人刻骨铭心,痛不欲生.若问如此世间有何可留恋,且问那如飞蛾扑火的人们,他们或许不及回答,只忙着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与快乐中.真心人难见,痴心人离别,何不堪透,因何不能堪透…

　　隔日清晨,李逍遥与灵儿相携散步桃花林间.天边泛着鱼肚白,仙灵岛水雾弥漫,桃花清新的香气若有似无.
　　“逍遥哥哥…若让灵儿选择…灵儿宁愿从来不曾与你相遇…”
　　李逍遥默然,良久方低叹:”便是灵儿是我生命中一个过客,却也已改变了我李逍遥这一生…如此痕迹,岂是说抹灭就能抹灭得掉…”
　　灵儿垂泪半晌,举手抚那桃花枝叶,吟道:”离景似是昨日,转眼却已经年.景色依旧,物事全非…”
　　“逍遥哥哥…你来对这下半阙.”
　　她看向李逍遥,柔声道:”先别说出来…等我走后,你慢慢想…等我们再度相会,你再告诉我…”
　　“灵儿…唯愿逍遥哥哥一生安顺幸福…”
　　李逍遥勉强笑了笑,亦是柔声道:”灵儿此来,是为与我诀别.逍遥当不至太过伤感…自当珍重.”
　　灵儿笑了,如那枝上即将零落的桃花一样灿烂清绝.
　　“灵儿…想要沐浴.”他们走到灵池边时,灵儿轻声说,回头望着李逍遥:”你…不许偷看.”
　　李逍遥强笑着点了点头:”我…走出五步…不,十步…不待你穿好衣服,绝不擅自回头.”

　　灵儿走到池边,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最后一次遥望丈夫的背影.这对她来说并非终局.回到过去,她还能见到八年前的他.但对李逍遥来说,这已是永诀.他宽袍广袖,已身为蜀山掌门,强大的外表下不顾创痕累累,皆独自承受,不忍违拗她的心愿而强忍痛苦,完成她的愿望,送她出离回魂仙梦…也终结了自己的一场幻梦.
　　他们的结局,也唯有如此.
　　这一次,便是真正梦醒.

　　李逍遥再次回头时,已不见妻子身影.漫天桃花雨飘落,无声.他坐于那块八年前灵儿搁置衣物的石上,良久不语.
　　一日过去,夜色降临.他仰望北斗,腰间七星剑因沐浴了星辰灵气而发出了柔和光芒.
　　他轻轻地笑了.
　　灵儿…这便是你交与我的命运…以这把剑,守护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