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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漫天的血色为夜空投影下一抹残酷的美丽,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宁人作呕,山坡上原本的绿色被尸体掩盖,似乎连风的流动都在此刻为止暂停。在最近的地方,蓝紫道袍的几人倒在地上,大面积的伤口渗出的血落在地面,失去意识却未曾死去,不远处是妖魔破裂的尸体。

      少女原本浅蓝色的长裙在此刻染上血液,艳丽的色彩在她身上开出灿烂的花,唇角脸侧的血液展现着最不堪的事实——在那般惨烈的错误后,她未曾有丝毫的悔改,果然她离不得那种赤裸裸的肮脏——原本的善良与单纯早已成为过去,预言成为真实,妖神在她体内重生,男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沉默不语,带着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师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少女近乎狂乱的声线嘶哑的再寻不到原本的清亮,男子挥挥手,表情痛苦而悲哀:“够了,清辉,不要再说了,他们一直告诉我你会成为新的妖神,我都不愿意相信,可是…”他扬起了声音,褪却所有的情感,冰冷而散淡,“我承认了,是我的错,你最终还是忍不住,早知道这样,在你打破封印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你!”

      “杀…杀了我…”清辉怔怔的看着他,记忆中原本墨色的眼眸里宁人心安的温柔与疼惜再也找不到。她猛地倒退一步——他是真的不要她了!清雅绝艳的面容在此刻是一种恍如孩童的失措与迷茫,淡漠了血色的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良久才挣扎着吐出破碎的几个字,似乎用尽她全部的力气:“不是我…他们…他们逼我的,师兄,封玄师兄…”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语,摇了摇头:“不能了,我再不能信你了,清辉。自我从炼狱回来就再不认识你了,我变了,你也变了,今天我不杀你,以后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我们…我们就这样吧。”

      “不!”清辉踉跄着上前欲要拉住他垂落的衣角,男子只是看着她退开数步,表情悲伤,她失神的眼在瞬间落满了泪,从脸上化开洗掉些许的血痕,久未有过的狼狈不堪:“师兄?”喉咙处上涌的血腥味被她用力的压下,单薄的身体在夜空中急不可觉的微微发着抖。

      “第三次了,清辉,这是第三次,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撒谎呢?”封玄伸手拂去她的眼泪,语气温柔却没有挽回的余地,“好好找个地方活下去吧。”

      少女静默地看着,身体挺直颤抖,如同雕像跌坐在地面,看着他收手,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失色的唇张张合合,天地在此时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响。泪水在瞬间覆盖她全部的视线,所有的顾虑挣扎在此刻都失去了意思。

      身后暗华微闪,现出红衣男子渺渺的身影,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一身狼狈,淡淡道:“你一直说他会护着你,如今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是不相信你的,而且,如你这般嗜血的怪物,落得这般下场,大抵也是正常的。”

      少女依旧只是沉默,这种不做声的反抗似乎激怒对方,太阴上前伸手握住她越发消瘦尖细的下颚,语气恢复惯有的阴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选择吗,这个天下除了我,没有人会在乎你半分,所以——“他顿了顿继续道,”随我回琉璃殿,你会成为新的妖王在我身边统御众生!“

      被抬起的眼中一片空白,清辉张了张口,而后合起眼眸,再没有给与他一点反应,太阴猛地甩开她单薄的身体,跌落在地:“我不会杀你,清辉,你真的太不乖了。”他摇了摇头,随手一挥,暗色的气流吞噬少女单薄的身体。暗雾中隐隐的抽气声蕴含极大的苦痛,良久,太阴冷笑着散去妖气,重新出现的少女清艳而苍白的脸上如同瓷器爬满了裂纹,青色的伤痕遍布其上,恍如鬼魅,蓝色的衣裙被血迹覆盖,干涸成深深的褐色。清辉静默的低垂着眸眼一种死寂般的空寂被深深的镌刻在她周围。

      “失去视若生命的兄长,没有举世无双的面容,全无术法的你会遇到怎么的故事呢?清辉,且看你能忍耐到何时!”太阴大笑着离开,少女闭起的眼角落下最后的眼泪,软软的倒在地面上。

      ※※※

      景安城南,九天阁分部,飞檐走脊的精致建筑,爬满墙壁的花藤在初夏的季节沾满深浅的紫色花朵,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如同起舞的小小精魄。后院的空地上,白色的小屋独立于建筑群外,在夕阳中反射着金色的光华。

      内室,华美的装饰是清雅秀美的的江南风致,画屏隔开的四间居室,白玉雕刻的江南古镇娟秀的风致图画,梨花木的茶几,绣着暗纹的云锦流纱,雕花啄木,细玉玎珰,一切都还是她亲手布置的温软安宁。男子握紧手中的茶盏,垂下的眼眸悲哀无望,泷屋中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镌刻着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他无法舍弃,无法靠近。

      修真者拥有的时间太过漫长,当年,她还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幼童,他已是略有小成的鬼谷传人。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师妹,之于她,他的存在亦师亦父亦兄,同时也是爱人,是她灵魂的另一半。对于他来说,她何尝不是全部?亲情,友情,爱情,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谁能让他如此入骨的疼惜。少女十六岁筑基成功,他们在鬼谷天地双奇的见证下结为双修,她合该在他的身边,无论悲喜。

      预言如同诅咒般诉说着千万年前他们的结局,他耗尽所有心力惟愿此生可以改写,却不得不承认预言的强大力量,最终他还是谁都救不得,于是只有放手,让她由着自己的意愿选择彼此今生的结局。

      男子微微笑了起来,苦涩绝望,放下手中的白玉杯,走了出去,他依旧是也只能是修真界第一人,鬼谷封玄。

      ※※※

      青木下的古镇,阳光肆意跳跃在林间溪上,不曾丝毫为外物所扰,绕村而过的溪流因血染上绯红的颜色,倒映着金色的光芒越发刺目。远远行来的女子布衣荆钗,清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手中抱着的木盆是换下的衣物,所有的一切在看到俯卧在岸边被枝杈勾留住的纤细身影时落地。

      “锦微!”素织失色惊呼,忙忙上前自水中扶起她漂浮的身体,蓝色的布衣上微醺的血色不知来处,清雅的面容化作狰狞的模样,她简直几乎无法相信那个沉默却温柔的美丽少女会在三天的失踪后以着这样的摸样回来!

      “锦微,你听得到我的话吗?我是素织,锦微,别怕,会没事的!“女子小心的将她抱起,将她的脸小心的隐藏在她怀中阴影处,挣扎着向村中医馆的方向走过去,“风致,风致,你在吗?”

      青衣的医者折卷而出,亦是为这般场景震惊:“这…这是锦微?!”素织点点头,边说着边往室内走了过去:“我今日在清溪看到她,满身的伤,这是怎么了,谁会这样对待她呢?”

      “让我来看看她。”风致帮着女子将清辉小心的放在床榻上,细细的诊断着她几乎觉察不到的脉搏,悚然一惊——原本磅礴运转的灵气被一种阴冷的气息封印在她体内,脸上伤口的周围更是满满的妖毒。他定了定神,轻声吩咐着身边的女子:“素织,你去将我的药盒取过来,再去屋外帮我烧上大桶的水。”

      两人几乎不曾脚不沾地的忙碌了一天一夜,又一日清晨,晨曦的光芒驱散夜空沉沉的暗幕,为天地笼上华美的锦衣。

      ※※※

      青竹木屋窗户边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女子浓密的眼睫毛因着这光影的缘故在脸上如同小小的羽扇,交错的伤痕没有原本乌青的颜色,似乎便也不曾那般可怖,隐隐间可见原本的风华绝代越发觉得可惜,所有的美好都不该被刻意的破坏,却也太容易失去本来的模样。

      “嗯…”床边的女子揉了揉眼角,入目的是少女清亮的眼眸,倒影着她的面容没有半点情绪,“锦微,你感觉好了点吗?”她表情一凝,微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走了几步取过一直小心的用火炉温热着的蜂蜜水喂给清辉,轻柔的抿了一口,语气温柔诚挚,“锦微,你能醒过来真的太好了。”

      少女轻轻一笑,飘渺空白,看不到一点儿生气,脸上细微的伤口被微微撕扯开,裸露出嫩红的颜色,她却似乎不觉,只是默默的看着素织,笑容温柔而渺然。素织低低的叹了口气,用手拂过她的额角,笑容越发柔软道:“锦微,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会好的,所有的事都会好起来的。”

      “素织,是不是锦微醒了?”屋外的客厅传来男子温和的嗓音,风致推门而入,手中白色的纸张包裹着的药物带着晒过的阳光的温暖,一如从来都温雅从容的医者。

      “是的,你再看看吧,她一贯是不肯顾惜着自己的。”素织紧了紧她的被角,出声道。

      男子微笑着走了过来,将药草包递给素织,女子顺从的接过来走了出去。风致几步跨行到清辉面前:“你体内的妖毒太盛,我也无法全部祛除,唯有拥莫大法力者可以一试,也许能助你摆脱,不过——”他顿了顿,弯下腰伸手抚摸她微凉的额,继续道:“锦微,你这几日到底遇到了什么?告诉我们可好?我和素织还不值得你信任么?”

      少女微微张开口,只有嘶哑的一声似有似无,然后再次紧紧闭起嘴,眼角的眼泪随着眨动扑扑跌落在软枕上。风致一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细细的检查后,后退一步坐倒在床榻边的木椅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锦微,如果你不愿意便罢了,我会和素织说你的声带暂时受了伤,莫要担心。”

      修真第二纪元714年,妖神之乱步入高潮,以天元宗,医仙谷,玄天阁三大势力为首修真界精英尽出,与妖界之皇太阴及麾下近万妖魔战于洛道。
      夜色为天地勾画上浓烈的颜色,与世隔绝的村落被匆匆来往的行人打破原本的宁静。溪流对面的空地上,间隔错落的数座简单木屋是修真者特有的“泷屋”化成的营帐,居中的唯一一座未有刻意放大的小屋临溪而成,墙壁上朱砂勾画的阵法中无法完全收敛的强大法力彰显着它的特殊。
      清流暗处转角地方,少女抱着短剑,清亮的眸眼固执的看着临溪木屋的方向,连眨动都没有。一身灰白色的布衣,长长的发仅用数根发带系住,垂在身后,浓厚的发垂直柔软,散落而下的大把暗色衬得她单薄的身影愈发伶仃。
      “锦微,该回去了。”身边女子素青的长裙,温柔如初,弯腰直视着少女迷茫的眸子。清辉似乎惊醒一般,看着她讨好的一笑,苍白的唇开开合合,诉说着她的歉意,女子叹了一口气,揉揉她的发顶:“真不知道再次遇到他对你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封玄师兄,今天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和师兄都回不来了。”不远处传来少女灵动的身影,粉色的衣角装饰着上好的芙蓉石,在微弱的星芒中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光华,一如她作为天元宗宗主嫡系弟子的高贵典雅,伴着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材再熟悉不过。
      本欲起身的少女顿住所有的动作,眼中一瞬间狂喜与剧痛交错出现,破碎的脸上展现出然如孩童的笑容,亦在同时落满眼泪。素织的微笑消失不见,眼中刻满悲伤,定了定神,越发放柔了声音:“锦微,我们走吧,夜已经很晚了。”
      “…封玄师兄,你手上的这个真好看,是云姐姐送的吧,云姐姐真好。”少女的的言谈间带着不解俗世的单纯与童稚,却也真实的可怕。清辉一愣,记忆中的白衣女子有着清隽无双的气质,温雅善良,从容淡泊,无数人传颂着他们两人天作之合的绝配,却不曾看好他与她的相依相伴,生死与共。
      男子沉默了片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不,这不是云仙子送的,不过,不过是故人所留,如今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留着大抵也只是徒添几分愁绪罢了。”封玄垂眸看着手指间玉瓶上简单却精细的几笔勾画,淡淡笑了起来,柔声道:“好了,你再不回去,你家师兄要急了,难得的空闲,你要陪着我这个大哥吗?”
      少女扁了扁嘴,探头看了看后方,少年笨拙的藏躲早就没有任何作用,自己却半分没有察觉。她不由得便是噗嗤一笑,越发的玲珑剔透,对着男子打了几个手势,笑容灿烂的向着少年跑去,单纯而快乐。
      夜色沉寂,没有半点声响,在少女离去后,男子褪去所有外在的温暖,臻色的眼中隐满了悲伤。良久的沉默后封玄苦笑一声,扬手将手中的物件抛向了清溪,而后转身,再没有回头。
      暗处一直等待的少女在他离开后,松开怀抱的宝剑,跳下溪水中,摸索探寻,不过在一瞬间,素织完全没有来得及阻止,看向她的眼中除了悲伤再无他物:“锦微,何苦!”清辉只是一愣,继续埋头,纤细的身体在春初的溪水中瑟瑟发抖,却全然不觉。
      动作停顿,少女冻得发白的手指捧着在月色中闪着温润光华的古瓶,身体脱力般跌落在溪流中心,沉沉的呜咽声传来。清辉在倒映着星野的溪流中低垂着头无声恸哭,却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如同失去全部的幼兽,再也无法拼凑出原本的模样。
      岸边,女子再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用手紧紧的捂住嘴,泪水在片刻间盈满双眸。
      ※※※
      洛道的空地上,修真者与妖魔道之间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斗,无数的人踏着血色,无法后退,不能回头。
      男子手中的光芒越来越暗,长久的战斗后,他也有了力所不逮的感觉,即使是在炼狱中借用转轮历练百年的修真界第一人依旧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改变一场争斗的结局。
      带着阴冷气息的银芒从看不到的地方直直穿刺过来,封玄面前的两位大妖亦在同时如同不再畏惧生死一般缠住了他,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却有种奇异的解脱感——一年半的时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想着她曾有的一颦一笑,便只能借用外物阻止自己的寻找,无数次的出生入死后何尝不是以死为凭的退缩?
      斜后方少女纤细的身影刺入战斗中,手中的银白古剑带着奇异的气息却是从未见过的强大。封玄来不及说话,几乎条件反射在她的配合下将三个大妖斩杀于剑下,却在看到她伶仃身形时收缩了眸眼:“清辉!”
      少女动作一顿,再次加入斩杀中,动作凌冽如冰霜刺骨,强大的灵力作为凭借,完全不逊色于他的强大战斗力,成为新的助力。封玄没有再喊她的名字,手中的长剑挥动间恢复原本该有的凌然之气。
      远远的高地上,男子血色的长袍在风中起舞,挂起的笑没有半点温度。狭长的眼在看到二人是微微眯起。太阴修长的指微微抬起于眉上,眼眸仰视着着太阳的摸样,看不清思绪。
      男子放下手,挑眉一笑,转向身边的大妖道:“我们的妖神再次出现了,罢了,今日先到这里,半月后日蚀之时,让我们用至亲之人的血脉唤醒妖神!”
      “是的,陛下。”黑衣玄甲的男子垂眸行李,而后退下,挥手间暗绿色的图腾在空中浮起,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所有的大小妖魔依次下推,消失在战地。
      满地狼藉,修真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各自找寻着在战争中分散的同门或打扫战场。封玄自敌军尸体上抽住长剑,急匆匆回首环顾却不见了少女纤弱的身影,他慢慢停下动作低垂的眼中慢慢漫上无数的悲哀。
      “封公子。”女子抱琴款款而来,在这一片血色中纯洁干净的几乎透明。白衣雪肤,纤细温婉的九天阁阁主在初见时便恋上他的沉稳持重,此后的数年更是不离不弃,在修真界传为佳话。
      男子深深的吁了口气,隐去所有的悲伤与疲倦,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迎了上去:“云仙子如何来了?可是景安出了什么问题?”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云染才开口道:“封公子多虑了,染此次前来不过是受天老所托,为公子送来一物。”她边说着边自储物指环中取出老人所托之物。
      “师傅?”封玄微微一怔,接过了木盒,精细的流云纹饰环绕着中间飞舞的凤凰,是鬼谷独家所有的鎏金木盒,封口处是唯有鬼谷二子可以开启的密锁。他默默的念着法决,入目的是老人龙飞凤舞的八个字“凤凰浴火,举世晴明。”下方的锦囊中传出温柔的气息,仿佛大地出生时的强大生机。
      “封公子,天老可是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妖神的出现?”女子散淡到,漂亮的面容带着难得的几分憔悴,却更觉楚楚可怜。封玄收起木盒,微笑道:“妖神作为最后的神,师傅纵使是有心,又如何能凭借一己之力回天,也不过是他老人家慈悲为我送来鬼谷秘药而已。”
      “是吗?”云染微微笑了起来,褪去了清冷越发温柔,男子似是不觉道:“好了,先回据点,在做打算吧。”说罢转身与她擦肩而过,风吹起她长长的发,而后翩然落下,没有半点波澜。
      ※※※
      夜色为大地披上华裳,穹顶的星辰见证人间所有的轮回变迁,苦乐悲欢。修真者据点约数米外的林间掩映着小小的木屋,青色的竹构建的屋舍带着淡淡的香味,清逸廖远。
      女子一身简单的百褶裙,绣着数点细碎的花纹,一身布衣也因她的清隽雅逸有了几许别样的气质。素织沉默着为少女重叠的伤口抹上各种伤药,在这种静逸中有着隐而不发的压抑。清辉抿抿唇伸手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衣袖,清凉的眼眸透漏着微微的迷茫与失措。
      “锦微,已经一年半了,放过自己可好?”素织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道,语气中全然的疼惜化作暖意,少女抬头笑笑,小心的蹭了蹭她掌心,眼中却是不改的坚持。
      女子猛然起身,脸上显出几分愤怒的模样,扬声道:“锦微,我不知道你和他有怎样的过去,从我认识你,你就只是独自一人,那个人如果真的爱惜你,那么为什么会让你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我只是不愿意问,风致本来也是仙风道骨的一代天骄,我怎会全然不知?锦微,你体内有着和风致相似的东西,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可是真的够了,锦微,不管你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份和过去,还不够吗?你已经失去所有,一个人孤居于此地两年多,你的悲伤他知道么?他又在乎么?前些日子你终于能平静的生活,难道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女子冷冽的声音近乎失态,清辉愣愣的看着她,摇头眼泪扑扑落下,消失在衣角。
      “素织!”男子温雅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强硬,“素织,你先回去帮我把后院的草药收回来可好?我和锦微有点事要说一下。”风致依旧一袭青色布衣,缓步行来,平和安静。
      “好。”素织点点头,起身最后看了少女一眼,急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抹去她的眼泪,然后笑了起来揉揉她的发顶道:“锦微,对不起,我不是要生你的气,不要在意,我明日再过来看你,今天早上后山的桃花开了,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稍微迟点,好不好?”
      少女微笑着乖乖点头,拿过香甜的酥饼细细的咬着,素织无奈的一叹横了她一眼走了出去。少女放下手中的食物,抬眸看着男子,眼神绝望而惨烈。风致洞察世事的眼看着她,无悲无喜,良久的沉默后,他抬手强大的灵力渐渐贯穿她所有困守的筋脉,一切平静他散淡的开口:“锦微…或者说清辉,很多事我不说出来以为就不会发展到最坏的结局,可是我到底是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世人。几十年前,玄女下诏,预言妖神的诞生,鬼谷天地双老承神谕带会你和封玄,你是最后的神,他是最初的仙,破而后立。可是他们错了,你本该是被众生至于神坛的神佛,却被迫一步步走向最不该出现的结局,是我无能为力,救不得众生,亦渡不了你。”少女只是低着头继续小口的吃着酥饼,没有半点反应。
      “清辉,三日之后便是日蚀之日,你体内的妖神之力我无法再压制,那一日也许是你成神灭世,而后万鬼恸哭,抑或是他亲手杀了你,自此天地重生。我知道你不愿意他看到如今的你,但是我能做的是唯愿在你苦难的一生最后的记忆里能有一些足够温暖的东西,所以别怪我。”男子话音一落,几个法咒后,清辉纤弱的身体软软的落在竹榻上,失去所有的意识,手中物件落地无声,风致静静地看着她,而后将她抱起走出门外。
      流珠天境从外看不过数米见方的大小,内里则是最精细的须弥芥子之法扩展开的半亩之地,用流纱,屏障隔出寝室,书房,大厅等地,摆设的装饰也多有着清雅的颜色,室内有着一种温馨柔软的气息,燃烧的檀香带着初夏时节睡莲的香味更添几许宁人平静的安定。
      男子自入定中清醒后转出去,客厅右边靠屏风的软榻上少女安静的侧卧,小小的脸因为温暖染上绯红的颜色,即使还有这没有完全消磨的伤疤也是让人无法自制的心生怜爱,整个心都变得柔软而疼痛,为这不知处遭遇的苦难。
      “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我是上一代鬼谷三弟子,最后由于叛门之罪被除名的鬼谷风致。”青衣男子发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回过神注意到他的封玄挑眉示意,“怎么样,终于看到她了,心情如何?”
      “她怎么了,体内的气流完全脱离控制,强大却无序,还有,她的伤…”封玄小心的坐在她身边,温柔的用指腹拂过她脸上起伏的纹理,眼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男子起身振振衣袖,淡淡道:“过多的事我也并不清楚,不过她的伤大抵不是妖皇太阴就是那些个自诩正义的道门中人做的吧,而且,”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许是心上的伤太重了,她封闭了自己,导致了两年来的失声。”
      “什么?你的意思是她不会说话了?”“不,应该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愿意,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吧!”风致微妙的笑了起来,眼神一片冰冷。被打断了话语的男子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弯下腰在她额角落下一吻,低垂的眼中瞬间变幻万千情绪,最后化作温柔的气息:“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保护她,我应该好好的护着她的,我如何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她就应该在我可见之地好好的,好好的…”
      青衣医者看着他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笑笑转身离开,留下背后的悲伤与欢喜。
      ※※※
      一室景逸,升腾的蜡烛火光投射在银白色的羽被上,印着少女稍稍带着绯红色的脸,纤长的睫毛如同小小的扇子在下方投影出微暗的颜色,越发衬得一张小巧的脸单薄而可爱。
      羽翼闪动着,显出少女清亮的眼眸,对视的眼中只有让人足以沉溺的疼惜,清辉猛然一惊坐起身来,侧坐在床榻的男子有着她最熟悉的面容,高大挺拔的身体将她整个笼罩在身下,似乎隔绝了所有的苦难和悲哀。
      “啊!”少女挣扎着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音色黯哑,无力的身体无法听从她的理智离开这熟悉而温暖的所在。她有几分难堪地低下头,粗糙的布衣,伤痕累累的指尖一切都与这华美精致的居所格格不入,难以压抑的眼泪滴滴落下在锦缎的被面渲染出暗色的花。
      “清辉,不要哭,一切都好了,没事的,别怕。”男子温柔的用手托起她坠泪的脸,细细的抹去所有的泪痕——一切似乎回到数年之前,敏感的幼女因着一些细小的事默默垂泪,寻找到她的少年温柔拂去她的眼泪,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好了,没事的。——清辉抬眸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隐藏的绝望和恐惧仿佛化作利刃破开他所有用来遮掩的东西。
      所有的对错在此刻都不再重要,封玄伸手将少女抱入怀中,小小的一团,背脊上可以触摸到的骨刺痛他的心——她合该在他手心肆意飞扬,这是他在心中疼了几十年,恋了几十年的珍宝,无论什么理由,他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孤单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的没有半点欢欣?!
      “清辉,清辉,是我的错,我怎么可以不要你,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不管你,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应该在我身边的。除了我手中心上,你不该在其他的任何地方,原谅我,清辉,原谅我。”男子颤抖的声音中无法压抑的痛苦几乎可以化作实体出现在她面前,清辉终于在他背后合拢纤细的指,苍白的脸靠在他胸前,哭出了声音,呢喃着他的名字:“封…封玄,封玄…师兄…”长久的失语后初次开口,喉咙撕裂的疼痛,心上满溢的悲喜,在一瞬间袭上少女本便伤痕累累的心神,她眼中的泪越发汹涌,如同滴在他心间的烛泪烫得生疼。
      “我在,清辉,我在这儿,别哭,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封玄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将几乎就要滴落的眼泪收了回去,声线渐渐平息了下来,恢复原有的平和温柔,宽大的手掌缓缓的摩擦着她起伏的娇小身体。在这种宁人沉醉的温暖中少女哭泣的声音越发低,终于只剩下些许的啜泣,拉开她埋在怀中的小脸,大大的眼被泪水洗涤后更加清亮,红红的眼圈,却在他的凝视中缓慢的绽开了微小的笑容。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清辉安静的窝在他温热的怀抱中,细长的指紧紧的抓着他的袖角,男子只是含笑的看着她,环住她的手掌在侧肩轻轻的拍打,一同享受着一年半之后于战局中难得的安宁。
      烛火微微的爆鸣唤醒两人沉醉的心绪,封玄一把将她抱起,向内室行去,少女下意识的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清亮的眼散去浓郁的愁绪,带着单纯的欢喜。
      转过雕花落地大屏风,入目的是熟悉的温泉水池,雕砌成荷花池的模样,边沿上青玉雕琢成一片舒展的莲叶,几点半开的花间次其中。莲叶上摆放着柔软的白色衣袍,绣着同色的暗纹,触之如水光滑,半开的花心内点燃的是她最爱的睡莲香料,柔和而舒缓。
      男子弯下腰将她放在温泉水池边的梨花木榻,动作轻柔却强硬的褪去她素淡的布衣,娇小玲珑的身躯上原本白皙透亮,触之如玉的肌肤略有几分干燥,可见的锁骨几乎要穿过她单薄的身体,背上,手臂上重叠的伤口是她不愿意回忆的过去,长长的发散开半遮着她的柔软,带着若隐若现的风情,他伸手将发丝拂到身后,细细的打量着她绝美依旧的身体,眼神温柔。
      “不…不要…不要看。”少女用手遮挡着他的视线低声道,封玄拉开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柔声道:“别怕,清辉,别怕,我是师兄,你看,我是你封玄师兄,对不对?”他动作极快的解开自己的外袍,将她整个裹入拿到的宽大白色阮烟罗中,走到水池内,任由那种适宜的温暖包裹住二人。
      暖玉玉髓在水池底部排列成阵,保持着池中温水的温度和清洁,来自大地深处的玉石精华潜移默化的湿润着少女苍白柔软的肌肤。少女修长的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男子左手将她抱在身前,右手撩起温暖的水浇在她的发间身上,洗去所有的尘埃旧疴,两人身上最后的柔软布料早被扯去,赤裸着的身体在相接触的肌肤贴合间有着隐隐的流光流转往回,渐渐逼退她体内妖皇太阴封印的阴邪之气——他们本便是出师同门,修习功法亦是互为补助,多年来的水乳交融不会因为一年半的暂别有丝毫更改。
      流转的灵力收回,封玄单手托起她娇小的身躯从温水中起身,裹上白袍后,随手拉扯到云锦裁制的柔软衣裙为她穿上,雪衣乌发,玲珑可爱。向右穿过漂浮的流纱便是被檀香木的落地单扇大画屏阻隔成的卧室,穿行的同时运起灵决蒸干她发上的水雾。
      沉香木漆画拔步床,细细雕刻上祥瑞的图案,最外悬挂的青玉铃铛,同色流苏垂直落地。月圆形状的拱门后一边是雕花的梳妆台,打开的首饰盒中珠钗环佩,玉石玎珰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正前方银色弯钩勾起的纱帐用上好的玉锦制成,半透明的材质绣着同色的莲花纹饰,渺渺如仙。
      床榻左右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凤鸣模样的烛台上,闪着柔和的白光,少女纤细小巧的身躯被他宽厚的怀抱裹住,小小的脑袋抵在他肩头。周身环绕着熟悉的味道,她无声的笑了起来,在他肩头小幅度的蹭蹭,封玄只觉得早已在争斗中日间变得坚毅的心瞬间柔软的一塌糊涂。
      “清辉,清辉。”封玄低低的唤着她的姓名,化开万般温柔眷恋,轻轻的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后,男子弯腰将她放在床榻,拉开锦被覆住她裸漏的身体,而后站起身含笑的看着她,柔软的棉被陷下小小的坑将她整个裹在其中,美好如初。
      男子放下勾起的纱帐笑道:“我先去收拾一下,马上就来,乖乖睡,好不好?”清辉点点头,笑容乖巧:“…好。”说罢听话的合上眼脸。封玄快速的将其他几间小室的灯火熄灭,稍作清洗后回到内室,拉开床幔,少女已然陷入睡眠中,微微起伏的胸膛,绯色的小脸化开阴毒之气后只余下浅浅的些许暗痕,即使消瘦也不曾稍减她原本的清艳。
      放下手中的白色玉壶,封玄小心的拉开锦被,在她右边边躺了下去,几乎是同时,少女微微侧身蜷缩到他的怀中,微凉的肌肤穿透薄薄的衣裙贴在他身上。男子将右臂自她腋下穿过扣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清辉在他怀中蹭了蹭,双手自然的弯曲再身前,整个人都笼罩在他体下,风雨不曾惊扰的安然平和,封玄亲了亲她的额角,相拥着合上双眼。
      晨曦的光泼洒而下,穿过窗户经室内摆放的晶石反射,渐渐驱散所有的黯淡,夜明珠乳白的光泽黯淡,换做日光明媚洒脱。

      微黯床幔内,少女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睁开双眸,微微侧身入目的是男子依旧安眠的俊朗面容,披散的发稍稍遮挡,亦在这晨光中柔和了轮廓,宽阔的胸膛将她整个抱在怀中,暖暖的气息驱散她自幼带来的体寒。清辉就只是看着他几乎都有了些许的痴怔,动作轻柔的稍微从他臂弯中起身,小心的吻住他的唇角,虔诚而细致。

      少女突然笑了起来,漂亮的眼中满满的欢喜,扬起的头再次垂落,靠在他胸前,一切似乎回到最开始的摸样,温暖而美好。封玄被她的动作惊醒,宽大的手掌拍拍她纤细的背脊,柔声道:“怎么不唤醒我?”说罢一手合住她的腰肢,一手撑起坐起身来,清辉熟练的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低声道:“…你需要…休息,我不…不想打扰你。”

      “傻清辉,怎么会是打扰呢?”封玄笑笑揭开锦被起身勾起床幔后道:“今日我陪你去看看这个你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好不好?风致先生说,你在这有一个好友,你不想我认识她么?”边说边换上一贯的蓝紫色长袍,宽袖玄纹,领口袖边银白色的钩花绣着苍木的简单图案,内里由白色锦缎细细缝制。

      “好。”少女笑弯了眼眸,伸手看着他,封玄摇摇头笑着取出箱笼中她的旧衣为她换上,描龙画风的上好羽缎裁作广袖流仙裙,层层叠叠的刺绣薄纱覆盖厚重的锦缎之下,轻盈而不失厚重。清辉眼中有几许复杂的神色,而后转作释然,任由他动作熟练的替她一件件的穿好华裳。

      ※※※

      初秋的天因绕村而过的清溪带着微弱的凉意,女子静静地站立在溪流边的木屋口,白色的衣裙绣着数点兰草,简单而素雅,披肩的发在风中起舞,扬起的些许发丝遮住她素净的脸。

      “素织。”清辉的声线依旧带着才愈合的沙哑,素织笑了起来:“清辉,你终于活过来了。”她拾步下阶来到少女面前伸手抚着她展露在外的脸颊,如此的温柔。一直沉默的男子忽然便明白,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他心心恋恋的少女无法保持原本的纯澈,这个女子没有她绝色的面容却有比谁都透彻的心。

      少女微微笑了起来,宛如孩童的单纯与美好:“素织,是的,我活过来了,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很好,我不曾后悔,也没有遗憾。”——苦难砥砺了她单薄的灵魂,两年前他挥袖而绝;一年半前古镇遭劫她不得不破除封印,唤醒体内沉睡的妖神玉,接受来自深渊的力量;一年前,两种力量在她体内冲突,她在医者的帮助下打破所有的隔阂,两种力量合为一体,本便单薄的身体在长久的灾劫中越发不堪一击。

      “清辉,我是希望你幸福的。”素织笑意更深,眉眼中隐隐的悲哀无法看清。封玄略上前拢了拢少女的衣,而后看着女子道:“多谢你。”——她自是会幸福的。

      三人再没有过多的交谈,进入木屋,简单的桌椅床榻,几乎没有装饰,只有一尊上仙的木雕并一把环绕着冰蓝色流光的细长银剑。清辉一进屋便将古剑抱入怀中,抬头看着男子笑道:“师兄,我将逐花十三式全部练好了!”语气欢喜和愉悦,封玄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清辉自幼资质便卓绝,如今越发厉害了。”

      “嗯嗯,所以我不会成为毁天灭地的妖神的,我们会一起打败太阴。”清辉笑弯了双眸,一个漂亮的转身,伴着翻飞的衣袂如若谪仙。男子一愣,暗色的瞳孔几乎在一瞬间溢满了悲伤又在片刻之后恢复原本的模样依旧笑容温柔:“是啊,我们会打败太阴,清辉永远是我的清辉,绝不会成为毁天灭地的妖神。”

      ※※※

      三日前,日已西沉微微的余晖照亮固执的抵抗者注定的黑暗,泷屋内,男子一身宽大白衣,盘膝而坐,强大的灵力在他体内来回运转散开所有的伤,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方才睁开双眼,暗色的瞳孔看不清心绪。

      茶桌前男子青色的宽大长袍绣着流云的图案,熟悉而陌生,发觉他的清醒后非但没有不请自来的窘迫反而举起杯盏笑了起来:“鬼谷封玄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数十年就能将《流光诀》练到如今的地步,自鬼谷立门一来,你是第一人。”

      “先生谬赞了,”封玄淡淡道,亦坐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两人都没有在说话,让人压抑的沉默弥漫在整个居室内带着不安的躁动,良久青衣男子一声嗤笑打破室内的安静,他挑了挑眉角似笑非笑道:“果然是天老最喜欢的弟子,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一百年前他目送白衣进入神魔之井,如今想来你为了着天下也是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清辉成为最后的神,是与不是?”

      “先生似乎对在下师尊有很大的误解,师尊他一身道骨仙风,在下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封玄也不生气,笑容温雅回答道,“至于清辉,她是我的师妹,亦是鬼谷传人。”

      “鬼谷传人…”风致重复着这句话,无声的叹了口气,“其实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斥责你们师徒呢?鬼谷的存在本便是为了牺牲,一代代的牺牲从而换来又一个千百年的和平安定。鬼谷建立便是为了在预言之日永远的封印妖神,我又如何能责怪你对她的残忍呢?”

      男子不动声色的举杯:“先生想岔了,鬼谷何来的牺牲?牺牲是换不来预期的结局的,鬼谷的职责从来就是护。”守护天地,庇佑苍生。

      “护?”风致一愣,而后回过神来深深的看着他,突然便笑了起来,“封玄,你不愧是可以从炼狱回来的道修第一人,预言也许真的会被你打破,那么便让我看看吧,看看你和她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师兄,师兄!”少女的声音唤醒他的意识,封玄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蓝色的纱裙衣袂翻飞,灵动跳跃在溪流边的小径边,宽大的衣袖恍如展翼的蝴蝶,美丽却脆弱。

      男子上前几步,伸手握住她细长的指,温柔的笑着:“怎么了?”回首四顾,素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入眸的唯有少女清丽的笑脸。清辉笑弯了眉眼,仿佛月牙的眸眼间满满的欢喜:“我们回去吧,师兄,等一切都结束,带我回去吧。”

      “…好,”封玄微微一愣,收拾所有的心绪,“好,等一切结束,我就带你回去。”

      鬼谷的桃花开了又谢,落下满地的残红,没了心,失了魂,美丽也无关紧要。
      暗夜的月光下,夜风吹起少女素蓝色的衣袖,难得的不在同门师兄身边,独自一人站在溪流边。来人青色的布衣随着他的步履起伏不定,熟悉的草药香气唤醒清辉迷离的眼眸,转身无语。

      医者亦是沉默的看着她,浅棕色的眸眼半隐在夜色中看不清,道不明。清辉微微笑道:“风致师叔,你来了。”纤长的指拢了拢被风吹起的发丝,数十日的时间她体内的残毒终于散尽,绝艳的面容再次展现在世人面前,苦难为她染就的风华优胜当初的纯美。

      “其实你早就认出我了吧。”风致摇了摇头叹息道,“清辉,很多时候看的太透彻未必便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出生本来就只是为了作为妖神之力新的载体,将这种不能被天地接纳的力量禁锢在鬼神渊。”少女的微笑带上飘渺的色彩,她低低的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越发的明朗,“没关系,师傅是为了利用我也没关系,如果没有这种力量的存在,我又怎么能遇见师兄呢?他无法杀了我,亦无法救我,所以这次由我做出决定吧。”

      “甘木具有极其强大的治愈之力,你体内外力已解,鬼谷修习法术本便是为了禁锢,如果是你的话,也许真的拥有足够的力量将一切结束在明日的日蚀之时。”风致收敛所有的心绪,扬眉道。

      少女抿了抿唇,抬起的眼眸中倒映着星河的模样,她笑了起来:“明日之后,师兄便无须在为了这些事出生入死了,如果可以,他还能和云仙子一起游历天下,成为新的守护者,也不错啊。”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男子默默的将甘木递给清辉,直到她微笑转身再也无法自制问道。少女停顿了脚步,没有回头:“素织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告诉她,我不曾,是的,我不曾后悔,亦没有遗憾。”

      夜风之中,少女伶仃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微茫闪过,蓝衣男子出现在她消失的地方,俊朗的面容铭刻着入骨的悲哀。

      “其实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利用她的不舍和爱恋来达到自己的目标么?”风致笑了起来,言语中满满的自嘲,“罢了,罢了,枉费我一世孤傲,到头来一样成了我最不齿的那种人,我和他,我和他真的还有什么不同?果然都是鬼谷一脉,同样的冷血冷心,天下为重一人轻,一人轻!”

      “是啊,天下为重一人轻。”封玄缓缓的扯开一抹笑,眼中的光亮恍如晨星。——天下为重一人轻,我不负天下,亦不会负了你。

      夜色中在看不清轮廓,泷屋中的明灯渐渐依次熄灭,唯有一盏黯淡的夜明珠透过薄纱笼着着一室锦华。

      ※※※

      洛道,原本的绿色全部褪去化作一种惨烈的灰败,半空中妖族没有尽头的人海渐渐吞噬所有的流光,仅余下妖魔一族的灰黑两色。地下银白色的线条在不知不觉中勾画出巨大的法阵,吸收着所有倒下的修道者的血液。

      红衣男子依旧站在高台上,不动神色的打量着在战局中搏杀的二人,眼神一片冰凉。“陛下,马上就是日蚀,法阵已成,祭品也足够了。”

      “很好,想来也是本王登场的时候了。”太阴冷笑,宽大的袍袖挥动,几个起落,出现在少女面前十来米的地方,几乎在一瞬间所有的妖魔都离开了战场中心的场地,仅有三人相持而立。少女手中冰凉的银白仙器流转着冰蓝色的光华,失去慈悲化身斗神后,她展现出不逊色于同门师兄的强大实力。

      “太阴!”清辉眼中止不住的憎恶几乎可以化作实质,太阴一声嗤笑:“清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还不明白么,你越是憎恶于我,我便越发期待着你成为妖神站在我身边的模样,一定是诸界难寻的美妙景色。”

      少女摇了摇头,看一眼身边的封玄,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再次看向红衣男子:“太阴,我永远不会成为妖魔两族所期待的妖神。”话音一落,她极其快速的挽起剑花刺了过去,身边的两人都是一愣,封玄伸手拉住她的袖角,却只能是看着那片绣着莲花的羽缎在他手中断裂,清辉整个人都成为剑,清亮的颜色劈开所有的黯淡。

      凌冽的剑气伴着太阴的急速后退,刺进他身后的众多妖魔中,一时间无数的大小魔怪惨叫着在剑气之下化成灰烬消失不见。封玄再没有半点顾忌,同样运起所有的法力在她身后护住她裸露在外敌眼中的后背,深色的瞳孔中莫大的悲哀再也无法消散——清辉,清辉,我没法护你周全,那么我至少要带你回去,回到你所期盼的地方。

      地下法阵中涌动的强大妖魔之力回应着少女,清辉身边的冰蓝色渐渐被黑色覆盖,太阴面前的护盾再也无法维持破碎开,血红色的长刀带着吞噬的万千怨灵抵挡住她刺来的剑:“清辉,你要我死,你要杀我!”男子一贯的肆意消失在这强大的力量下,所有的怨毒几乎汹涌而出,血红的灵气化作无孔不入的暗流包围住漂浮的少女,同时在她身后涌现的金绿色光芒镌刻着守护的法咒将她护在其后。

      “太阴,我是最后的神,注定毁灭天地的妖神。但是连你也不知道的吧,最初的上仙所拥有的修复六界灵脉的力量亦是来自于和我相同的地方。他执掌生,我守护死,并不是人或是仙的死亡,我收割的是所有破坏平衡的人!”清辉再没有半分犹豫,大地上暗色的气流在此刻汇聚在她体内,周身流转着的暗茫是从未出现过的强大。

      几乎可以劈开天地的巨剑在她银白长剑处汇拢随着她的动作下劈,红衣男子大笑着在她手下化作红烟,身后是无数的妖魔再次回到被封印在深渊的诅咒之地,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一直沉默着的封玄依旧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回头,看着她松开手中的长剑。清辉笑了起来:“师兄,你看,我并没有成为你害怕的那种人啊。”失去血色的唇角鲜红的血化开惨烈的颜色。

      地面阵法的中心,黑色的飓风出现在少女身边撕扯着她的衣摆。清辉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浓烈的让人透不过去的悲伤随着飓风的越发强大化作一种深切的无措和恐惧——对注定的没有尽头的孤单的恐惧。

      “清辉,”封玄终于开口,唤着她的名字走了上来,伸手拭去她所有的眼泪,“清辉,不要怕,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吧。”男子笑了起来将她抱在怀中,飓风撕扯间出现的细小伤口都全然的不曾在意。清辉一愣,反手环住了他宽阔的背,在他怀中笑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飓风渐渐消失在众人眼中,风平浪静后,飓风中的两人亦是不见踪迹。然而即使付出了在惨烈的代价,人之所有能够成为天地的主宰也许便在于永远会在一次次的灾难后再一次建立新的繁荣。

      修真第二纪年714年秋,妖神之战,鬼谷双子以身为代价封印无法被天地容纳的妖神之力于鬼神渊,改元天元纪年,自此便又是数千年的和平。

      天元纪年102年,有女自鬼神渊出,素衣雪肤,执长剑霖渊,一身修为可堪神佛。新的传奇开启,曾经的悲喜再也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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