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自知》顾梨霜

50、人间（50）

　　香嫔死在阳光中，阳光打在她身上，梦幻般朦胧。我倚在门边看着她，她眼睛微张，唇边却带着笑意。香嫔是第二个，死在我手上，死于鸠酒。
　　余光瞟到她下身，猛然惊醒！莫非……我有些惊慌失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那滩血越来越大越来越红，腥红的色泽，沾满香嫔湖水蓝的裙子，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啊！”我惊慌失措地尖叫，门外春熙闻声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的情景她似乎明白了几分。转头朝卿笑吩咐了什么，便朝我走来，她及时扶住我不稳的身形，我声音颤抖，“孩、孩子……我杀了香音，也杀了她的孩子……我手上、手上有三条人命了，三条……我、我是个杀人恶魔，我……”春熙心疼地看着我，搀扶着我坐到椅子上。
　　陈御医很快就来了。果然，跟我料想的如出一辙，香嫔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我颓然靠在榻上，脑袋疼的厉害。
　　“姐姐，你也不要太过自责。香嫔她……也是咎由自取。”翩曦能说出这番话来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种钻心之痛。这下，她一定会更恨我了。罢了，到地府在给她赔罪吧。
　　正欲起身的时候，却被一个巴掌扇倒在地。唇齿间，一股咸腥的味道滑过喉间。那抹明黄生生地刺痛我的眼睛，“朕没想到，你竟是这等恶毒的女子！”
　　脸上微微发烫。我冷笑一声，道，“恶毒？真凶伏法，这不是律例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不过是还欠我的账而已。”
　　“还账？亏你说的出口！你不过死了一只猫，疯了一个丫头，而香儿却因此丧命，还失了朕的孩子！你到底疯够了没有？！你到底还要多少人死才甘心？！”
　　“不过死了一只猫？疯了一个丫头？哈、哈哈哈……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一只猫，一个丫头。但对我来说，她们跟你一样……”‘重要’那二字卡在喉咙尖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朕的孩子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你就能如此狠心将他扼杀？！”他痛心疾首地喊道。
　　听他说此话，我忽然就想笑。“那么，你觉得他重要吗？”话音刚落，他的身子抖了一抖，我继续道，“舒妃肚子里的孩子，对你就不重要了吗？那可是你亲手……”
　　话音未落，他怒斥道，“皇后！够了！”皇后？多么熟悉的称谓，为何从他嘴里说出却是另一种感觉。“被我说中了么？还是你觉得很委屈？明明你会放弃舒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我，而我却拿这件事来中伤你……觉得我忘恩负义、冷血无情吗？那你呢，当初你明知道那孩子不是因我而失的，你却理直气壮地说：‘七七，你简直不可理喻。’说起冷血，你比我可要厉害三分！”
　　他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许是怒到极点，他说：“是，若朕不冷血，又怎么能看下去朕爱的人、朕信任的人一起背叛朕!”
　　“背叛？”我现在才觉得，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这个国家的皇上。玉衍，这两个字，怕是今生都喊不出口了。
　　“不要再用那副无辜的样子来装可怜！朕不信，每次陈御医来你这只是为了看病。明明好几次，你根本没有病却要请御医来。看来，女人水性杨花这句话说的半点也没错！”他话里话外都清楚地告诉在场的人：我和陈御医私通。
　　听闻此言，春熙正要上前说话，我淡淡地叫住她，好笑地看着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人，缓缓才道，“听说，听说，总是喜欢道听途说。你难道忘记了陈御医是你的亲信？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安心让他来给我看病。而且，你也很清楚，我找御医来是让他来帮我分辨迷幻香。你这样，无非记恨我三番两次与你作对，让你觉得失了面子。但却碍于没有理由不好惩治我，所以便找了个最大的罪名安插给我。皇上，你现在陌生的让我觉得可怕。我在想，当初你说要保护我，所以才疏远我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个借口……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我。”
　　“那你呢？你有没有爱过我？你的眼里，也只有后位，你心里有没有装着朕，你自己清楚！”他现在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只有将我逼进死地他才会甘心。
　　“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眼皮微抬，我看着我面前这个陌生的枕边人。突然，想起舒妃说她的一生就是个笑话，那，我又何尝不是呢？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后位……在你们眼里后位就是荣华富贵的象征，在我看来，后位只是能被天下人承认是一国之君的妻子的象征。我可以告诉你，如果那御驾上做的不是你，这后位，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如此，倒是我自己的错。是我不该执着正室的位置……”我垂头低喃，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你不要再砌词狡辩！”忽然，他大声喝道，“无论怎样，如此公私不分，嫉妒成性的人，怎么配做一国之母？朕真不敢想，辰逸有你这样的额娘今后会变成怎样？！这江山让朕怎么能安心交给他？！”人的执念真的很可怕，我心知肚明他今日若不惩罚我，他定会不甘心。又或者，这后位他又承诺给别的女人，不把我挤下来，他怎么实现她的承诺。
　　也罢。那个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别的还重要吗？
　　我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对上皇上的眼神。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道：“给我三天时间，一切都会变成你想的那般称心如意。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自会避的远远的。”话音刚落，皇上的脸色滑过一丝落寞，眼里饱含深深的挣扎、不甘，接着他别过目光。我觉得自己简直太好笑，到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想绝地从生。人总是在已经破灭的事情上寻找一丝希望。‘过去的那些美丽的焰火已经消失，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注视着。’此时，这句话将我的心情衬托的无与伦比的甘畅淋漓。
　　“姐姐！不可不可！皇上，不要怪姐姐，那鸠酒是我给香嫔的，跟姐姐无关！”玉衍他眼里竟是厌烦嫌弃，一抬脚踹开翩曦，“你有什么资格说话！”翩曦被踹到一旁的椅子上，额头被磕出血迹。
　　到现在，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帝王凉薄！无论怎样，翩曦曾经也是他的枕边人，怎么能狠下心如此对她。他冷眼看着我，语气冰寒，“朕，就给你三天时间。”语毕便甩甩袖子扬尘而去。
　　失去强撑着我的那股力量，我颓然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脑子里一片混乱，可眼里却没有泪。心脏仿佛被那个人生生挖去，疼的我连痛也喊不出来。
　　翩曦费力地爬过来，“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没了后位，没了皇上，你在这险恶的深宫该怎么办？暖暖和辰逸又该怎么办？”
　　“你觉得，我还会在宫里苦苦撑着吗？”看透后宫沉浮，目睹人间冷暖。既然没有留恋的东西，还为何要苦苦坚持？

　　这是我和皇上约定的第二日夜里。
　　我支开乳母，暖暖和辰逸在榻上躺着。我在一边将贵重的首饰以及银票装在包袱里，暖暖和辰逸似乎察觉到微妙的紧张，不哭也不闹。
　　“姐姐，为何要我收拾行装找你？莫非，我们要逃出宫去？”翩曦轻声踱进门，柔声问道。我没有答话，只匆匆点点头。说着将一套宫女服递给她，示意她穿上。前天夜里，卿笑已经带着念卿悄悄出宫去了。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到临南了。当时我把皇上说：‘有一天，我们都累了，我们就放下一切，找给没人认识的地方，平淡一生。’的这句话记在心里。临南是个有花有水的小城，我在那里有一处别院，本来是为他那句‘平淡一生’做的准备，如今却成了躲避他的地方。着实讽刺。
　　“那姐姐真的能放下一切？”
　　“放不下能怎样？放得下又能怎样？”我淡淡地说。
　　“那姐姐的家人呢？姐姐若是这么一走了之，那遭殃的可是姐姐的家人……皇上定会治他们的罪的！”
　　“放心。你觉得我让卿笑那么早出宫的理由是什么？现在念卿，娘亲还有陈妈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已经子时了，卿笑已经在西宫门等我们了，走吧。”我背起包袱，抱起暖暖从窗外递给春熙，接着自己又跳下去。翩曦将辰逸递给我，怔怔地站在窗前，“翩曦，快下来，时间紧迫。”我轻轻地喊道。
　　“姐姐……我，我会拖累你的……”
　　“说什么傻话，快下来，否则这样才是真的拖累我！”她犹豫地看着我，突然下定决心，翻身跳下窗户。我们一行大大小小加起来五人，穿梭在黑暗的宫苑里。
　　西宫门的侍卫都被我买通。我只是跟他们说，可怜一些宫外有牵挂的但却没有到出宫年龄的宫女，所以私自放她们出宫去。他们便连连磕头，说我这个皇后果然如同传言，极其善良，定会相助。到了西宫门的时候，我发现一些一样，有三两张陌生的脸孔。果然，一人询问：“来者何人？半夜落了门禁，不可出宫。”
　　我递上金牌，他们皆跪下行礼。我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对着一个脸孔有些熟悉的侍卫道，“这就是本宫要送出宫的两名宫女。快快打开城门，放她们出宫。”那人会意地点点头，让人打开城门。三人皆有些紧张地快步走到门口，就要跨门槛的时候，身后有人又问：“可那二人手中的提篮得检查，万一宫中丢了什么贵重物品，小的们难辞其咎。”
　　“放肆！此乃本宫赏赐二人的糕点，这更深露重，打开提篮变凉了，失其变味，你等可承受得了？”我喝道。那些侍卫互相看了看，随即躬身退下。
　　终于出了宫门，正欲往前走的时候，那侍卫问道：“皇后娘娘，您且止步吧。”
　　“本宫再送送她们。”我执意。
　　“那就让微臣跟着保护您的周全吧！”我无奈，便应允。
　　“姐姐，这样你如何能脱身？”翩曦低声道。
　　“无妨。照这样看，你们得先走了。我既然能将你们送出宫，也有办法让自己离开。放心。”
　　“那姐姐……”
　　后面又传来声音，“皇后娘娘，已经离宫门很远了。还是就送到这里吧。”
　　翩曦还要说什么，我朝她使了个颜色，止住脚步，“你二人出宫后要好好生活，这才不会辜负我的心意。喏，这是本宫的一些心意。这样，以后生活也不会那么贫苦。”我将肩上的包袱递给春熙。她咬着嘴唇，死命地看着我。我手覆上她的手背，微微一笑。
　　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我欣慰地笑了。所有放不下的人，都已经安顿好了。那么，下一个，就是我自己了。

　　不知是皇上太过看轻我，还是太相信我，到第二日清晨，竟然没有一点动静。我换上崭新如初的素衣，一层一层颇有耐心地穿好，捋平。我将散开的头发梳通，只取一些固定在脑后，如此一看，倒有些仙姿措约的风采。
　　我轻坐在榻上，看着手里那个绛紫色的瓶子不禁失笑。香嫔曾说：‘那你可曾料到自己的结局？也许，会和我是一样的结局。’还真的被她说中。同样的薄桦殿，同样的鸠酒。我揭开瓶塞，不知道舒妃和香嫔揭开的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我，是在想：终于，解脱了。
　　将那鸠酒一饮而尽，苦涩的黑褐色汁水在我嘴里跳跃，然后滑过喉间，沉到肚里。药效很快发作，我平躺在榻上，喃喃自语，“翩曦，暖暖和辰逸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会好好待他们的……绿裳娘亲，七七对不起您，要先您一步去了……辰逸，要好好照顾外婆和妹妹……暖暖，不要轻易爱一个人，不要步娘亲后尘……”眼角溢出一滴泪，“皇上，这下你满意了吗？”那滴泪滑落的瞬间，紧闭的眼睛上，睫毛轻颤。
　　为什么到最后，我脑海里想的还是他。
　　如果那天西苑的门落锁，如果我没有嘴馋喝酒，如果我没有坐在院子里，如果你没有跳进来捂我的嘴，如果你没有抢我的酒喝，如果你没有来纠缠我，如果你不是太子……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桌上，那支白玉梨花簪下，压着一张字体娟秀的纸条，“倘若，我们从来不曾遇见，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还是以悲剧结局。虽然《冷暖自知》的成绩不是那么如意，但我还是很欣慰有读者。感谢小9，你真的读懂了这个故事；感谢小石头，你留的评论最多，尽管错别字很多，哈哈；也感谢灰灰灰灰灰不溜秋，九降風，樱灵水，兔子，123，粉红雪，粉红猪，苏苏，韩二，妙妙，蒹葭苍苍……还有那些霸王读者。总之，有你们，我会更努力。顾梨霜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