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朱粮食]神台谣》Maryanna

7、7

　　北海落潮，戰神冰封之地，一道魔影，昂然桀驁。

　　“朱武，你曾說要瞭解苦境，必當親眼一觀，自由心證。如今機緣已至，吾將入苦境，應你所言，親眼驗證。”

　　朱武在這記憶之前眯起金紅眼眸，這便是屬於鳩盤神子存於魔界的最後痕跡。如果當時自己並非冰封，可會勸阻？不，自然不會。這是屬於鳩盤的因緣，他即使能料到日後之事，也不會去阻止他苦境一行。

　　魔物，當有承擔自己選擇的魄力。

　　如鳩盤之狂傲善辯、博學好思，既然他自己選擇了脫胎羽化，以魔成佛，便自有一番考量。雖對此感到歎息不解，但卻能夠體諒。

　　對於鳩盤神子之抉擇，他不贊同卻亦不反感。

　　神子一稱，在魔界甚為殊異。而神子之所以為神子，是因為鳩盤接受過魔神血印，鳩磐神子出生時，棄天帝曾在指尖以一滴神血凝成血玉，注入鳩磐心脈。鳩盤神子的父親是鬼后親弟，剛出生的鳩盤就註定了成為日後露城的主人。露城是火焰魔城的影子，鳩盤是棄天帝所選擇的，在朱武未來成為異度之主的道路上，最親近的輔佐。鳩盤神子的魔源強悍，鬼族血統純淨，出生時便帶有一點慧思，這一切都成為魔神選擇他的緣由。

　　只是魔神也沒有想到，被他給予了期待，高傲的神子，竟會馴服于人間的佛者。

　　雖一念佛魔，但佛不容魔，魔亦不存佛。

　　棄天帝始終將此事視作恥辱，不止是對異度魔界的，也是對於他的。

　　佛魔共存的魔胎不容于魔界，魔胎不除，魔界不出。

　　棄天帝為神為魔，何等霸道任性，豈容一絲忤逆。凡是違背了他之意願者，除傾覆毀滅一途，別無二擇。

　　而朱武，有時實在不知自己身為傳承所來的聖魔元胎，得到那點魔神特例，是幸是悲。

　　除魔胎，開赦道，解封異度魔界，這是冰封中的自己所完全不熟悉的一段過往。魔之異端，繼他之後的異度戰神，吞佛童子。

　　哈，異端。

　　這異端之名的真正原因，恐怕也只有他同棄天帝完全清楚。即使是始終對吞佛寄予高度信任的九禍，也知曉的並不完全。而九禍對吞佛的信任，不止因為吞佛本身，也因為吞佛異端之體上那一抹魔神之氣。

　　異端，因為是神造之物，非生於自然的魔。

　　銀鍠朱武冰封之後，棄天帝嘗試著創造新的聖魔元胎，然而無中生有的鍛造最終失敗了。他本應毀去失敗之作，因為神，不容許失敗。但那時雖然魔神並不會承認，可也許他真的是太無聊了，他突然想看看，由他以無中生有的創造之力所誕生的魔，會成長為何種模樣。

　　棄天帝將自己創造出的少年魔物丟棄在了魔界斷層的附近，腦中一片空白的初生之魔，雖有少年形貌，卻是稚子本心。

　　吞佛童子在魔界斷層遇見了異度魔界的另一個異端，外來的魔物，襲滅天來。

　　盯著襲滅天來赤紅的眼，吞佛童子說出他降生后的第一句話，“何謂魔？”

　　異端之會，開啟另一段機緣，因果輪回，自有其定。

　　這是與朱武並無太大關聯的過往，與棄天帝的關係，應也不大。會留存于一的記憶流動之中，大約是由於棄天帝一手開啟了這場機緣，他之無聊所成，當看到最後結果。

　　別人的機緣因果，就像是場戲劇，在眼前上演、落幕。或悲或喜，看時一念感歎，觀後眨眼不存。朱武輕笑，他突然覺得，六天之界的魔神，其實是寂寞的。

　　先嘗到了寂寞，才會覺得無聊。而無聊到他這樣的程度，該是有多麼的寂寞？

　　可惜，棄天帝絕不會承認自己的寂寞。神嘛，習慣了寂寞，也就慢慢忘記了寂寞。雖是孤獨，卻不自知。寂寞到連寂寞的感覺都忘記了，這是不是一種悲哀？而根本體會不到這種悲哀，神，又該是多麼無趣而不快樂的一種存在。

　　有時候，朱武是會有些同情棄天帝的，雖然他知道魔神並不需要。

　　“爲了魔界，死，黥武不怕。”

　　“為魔界，為爹親，黥武願意付出一切。”

　　“為救魔界，為救父親，黥武一定做得到。”

　　青年堅定的聲音，一字一句的清晰傳來，直印在腦中。胸口一窒，朱武覺得自己的魔氣在身體里四竄，無法控制的爆沖。

　　為何？為何引導他這樣做？

　　天魔像上宿有三族歷來王者餘魂，棄天帝便是操縱這股力量與襲滅天來同銀鍠黥武交流。他能向外交流的次數不多，而僅僅這兩次，引向的卻都是毀滅的道路。

　　襲滅天來自有其因果，朱武不願多問。

　　可是黥武，為何？他始終希望，這個孩子能在不同的環境成長，不接觸魔神安排的魔物宿命。是不是，他當年不該帶黥武回來？他當年是否該將他留在苦境？但那時黥兒還太過年幼，放他一人于苦境，他不能安。

　　所以才將他託付給狼叔，補劍缺等同於將自己養大的另一個父親，對他，朱武十分放心。可惜，狼叔的豁達並未感染這個孩子，竟是如此執著、倔強的孩子。

　　黥武尋求著戰神的榮耀，卻不是爲了他自己，那孩子想要守護住的，是屬於銀鍠朱武的榮耀。那麼用心的、固執的維護著朱皇的榮光與威名，就如同他的親生父親一般。

　　二弟，黥兒其實很像你。

　　所以對於黥武，朱武也抱著當年對鬼王同樣的期待，他希望，他們能多為自己活著，而不是爲了他的榮耀活著。

　　黥武是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如此懂事。

　　渾身的血液像是凝結，魔氣卻在體內肆虐，心臟仿佛又要停止跳動，而頭疼得像是有把刀子在裡頭剮著。朱武支持不住的單膝跪下，幾乎要伏到地上，心念一動化出兵器，葬日在虛幻的空間里發出冷光。以葬日支撐住自己將要傾倒的身體，魔氣在身體中流竄，像是利刃割過每一寸經絡。

　　耳邊，黥武一聲聲堅定不悔的話語，重複著，像是要織成一座黑色的巨牢，將他永遠吞噬關押。

　　“爲什麽？爲什麽要故意引他走向毀滅？沒有救二弟已經是你的殘忍，為何連黥武都不放過？到底是爲什麽！”質問到了最後已經變成憤怒的嘶吼，在記憶的虛幻空間里和黥武堅定的話語一起不停重複，糾纏的圍繞在耳邊。

　　“吾兒，你對待的心偏了。”

　　神語現，幻境破。一所留下的記憶空間隨著棄天帝語出而破碎，而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在神臺醒來之前，不斷在腦中出現的景象。

　　荒蕪、陰暗、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四周都是灰暗色彩的空間。

　　六天之界。

　　他的一身鮮紅，在這樣的空間里，突兀異常。身體上的不適仍在繼續，朱武撐著葬日的手輕輕的發抖，視線里，靠近了自己的是一襲黑色的衣袍。仰起頭，並不意外的對上那雙異色的眼。

　　“你終於來了。”

　　強扯出一絲冷笑，“看來，你我之間，尚未結束。”

　　“不喊一聲父皇么？”

　　“哼，不嫌多餘么？”朱武低頭別開了視線，他試圖想要平息身體里狂暴的魔氣，但始終無法做到。

　　棄天帝并不因他的態度而不悅，伸出手，按在朱武頭上。朱武想躲，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一絲魔源自棄天帝處傳來，在他身體里引導著狂沖肆虐的魔氣，使朱武體內的騷動漸漸平息。棄天帝收回手時，朱武才得以行動，而身體上的痛楚也消失不見了。

　　站起身，將葬日收起，“心偏了，難道不可以么？”

　　“魔，理當自己承受選擇的結果。”

　　“是你插手才造成的結果。”

　　“我雖插手，但抉擇的權利，仍在他自己。他的犧牲，是爲了魔界，也是爲了你。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無關。”

　　朱武搖頭，“不，是你逼到他不得不這麼做。你總是這樣，喜歡將別人逼到絕路，不能不作出選擇。你喜歡控制一切，掌握一切，容不得一點忤逆，不是么？”

　　棄天帝並沒有回答朱武的問題，只是說道，“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我很欣賞。”

　　“你的欣賞有什麽價值？沒有命，一切都是廢話。他是我的兒子，你怎能這樣對待他？”

　　棄天帝彎了唇角，“他不是你的兒子。”

　　“他是。”

　　“不是。”

　　“我說他是！”

　　棄天帝看上去心情很好，“否定事實，有趣麼？”

　　朱武回以諷刺的語氣，“你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仍舊不懂什麽是親情。這樣的你，要如何讓我喊一聲父皇呢？”

　　“父皇對你，總是釋出了最大的包容，所以現在，父皇不怪你的衝撞。”一念間，神體乍現，白的纖塵不染的神祗帶著聖光，笑容溫柔，“來，讓我們聊些別的事。”

　　朱武一愣，這樣面貌的棄天帝，他不熟悉。

　　不熟悉的事物，總會讓人覺得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