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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偏要她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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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梦一宿,醒来还是只有4点出头。苏浣桑任自己蜷在朝北的木板小床上,看着一屋子陌生又熟悉摆设。她十六岁住进这间房子,那时睡不惯软质的席梦思床垫,母亲特意买了张簇新的木板床,如今反倒嫌硬。城里光害严重,房顶在莫名的光影里泛着青白。枕边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提醒她床是物非。真是周到,还记得她喜欢干薰衣草的香气,号称可以帮助提高睡眠质量。
白天里种种,想起来没有一点真实,断断续续在苏浣桑的脑海里翻腾。前尘往事无章无法的断成一截一截,支离破碎的像漂在水面的浮油,难堪的撇不干净。
韩清在酒店楼下给她电话,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苏浣桑开始严重失语,原本打了一夜腹稿的婉言拒绝统统付诸流水。她不介意住酒店,她十天以后就走,她此生做异乡人,她不想再牵扯韩家,她……临了临了,却只记得讷讷的问“有什么事?”
韩清在电话那头四两拨千斤,“12点前退房,约了律师下午1点半,我6点后还有事。一个小时理东西应该来得及。不用推辞,酒店客房部的经理是朋友,知道你是韩家的亲戚,无论如何也是要接走好好招待。”
苏浣桑像接了任务的下属,匆忙收拾行李,按时下楼,乖乖坐进韩清半新的奔驰车,任由摆布。
“钥匙,房产证,这本来好几年前就已经在苏小姐的名下,只是当时韩钟愈先生觉得你还小,不愿你多想。如今他不在,请你务必收好。”刘律师把一个看起来很重要的文件袋交到她手里。
“这些是很久以前就做好的公证,所以法律上这套房子产权明晰,想租想卖想留,都可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刘律师把又一个看起来很重要的文件袋递给她。
“这是公寓物业管理公司的联系方式还有些委托管理的资料,你如果回美国,可以找他们照看房子。”最后一个文件袋被送到苏浣桑面前时,她还是感觉莫名其妙,捧着三个袋子目光呆滞。
韩清一声不吭的把车开得飞快,午后散淡的阳光打在苏浣桑安静的侧脸,映在窗上虚叠着街边迅速后退的斑驳树影。她依旧剪齐耳的短发,沉默的时候微微低头,左手喜欢拉身前的保险带。五年前是也这样,坐在他那辆二手的JETTA里,可五年前他曾以为,她至少想过爱他。
“这是最近的一家超市,可以买吃的和基本日用品。”韩清找了个泊车位,“还有点时间,去买些东西,以后你要自己走着来也很方便。”
苏浣桑被韩清领着走到一排乳制品冰柜前时依旧晨昏不明,搞不懂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她这是收了谁的遗产,又将要住进谁的家!?迷惑的看了眼身旁的韩清,他来找她是为了把他父亲的物业分一处给她?再家大业大,也不用这么大方吧?难道,梁宛如猜对了?
超市里东西贵的吓人,浣桑本能的开始找标价牌有异色的打折货。
“韩清,那个牛奶便宜,这周特价!”
“都是鸡蛋,你干嘛一定要BROWN EGG。”
“不用,不用,我有COUPON,我来付。”
凝视着面前苏浣桑纤瘦的背影,韩清的思绪不经意的飘得很远。牛奶鸡蛋面包,每次她都从这三样开始,然后是本周特价水果,对西芹百吃不厌,排斥各种豆子……纽约唐人街十几家超市,她挑最容易泊车的,只生怕耽误他。
韩清推着车走近,发现她正在比较两种酸奶的每公升单价,心底被某种仿佛还在昨日的东西悄无声息的敲了一下,“你不耐乳糖,这两种都不行。”
“煮一下就好,”浣桑本能的答话。
“那这个吧。”韩清一把接过她左手的塑料瓶子,往车里丢去。“那个不是脱脂的,又稀又甜。”语毕径直向前走去,脸色清冷。浣桑愣了下,转身把右手拿着的酸奶重新摆回原来的位子,几步跟上他颀长的身影。
韩清知道,给苏浣桑一点时间,她可以把事情分析的条理清晰逻辑严明,最后悄无声息的丢给你一个她自以为最好的方案。但她不擅长应付突发事件,只要没有这一点时间,她基本上任他摆布。禁不住自嘴角泛开一丝苦笑,韩清想,如今他们之间,至少还有一套她觉得是属于韩钟愈的房子,真好。身后的人明显开始找鸡蛋,他却无意放慢脚步。苏浣桑,你真太久没有回家了,国内哪来一打打放在盒子里卖的白壳蛋!
付账时苏浣桑坚持自己来,很豪气的拿出好几张大钞,像要证明她的人民币储备充足。韩清倒不强求,无所谓的站在她身后帮忙递东西。那些年,她也总是战战兢兢,一到付账的时候就抢着上前给信用卡,怕晚一秒就失去机会,平白无故又多欠他一次人情。
可他偏要她欠。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公寓,5点不到,便隔不住世声,各种细碎的声音从各个地方涌进来。苏浣桑起身,想着今晚要不找小眉同住吧。一个人住熟透了又不再熟的房子,太可怕。
胡乱洗漱完毕,她有些无措的站在客厅中央,静静打量四周。好像七年前也是如此,填满一个158的大行李箱,站直轻浅的环顾自己的房间,转身义无反顾的离开。一别七年,她起初还害怕旁人问“想不想家”这样的问题,因为无家可归。后来居然也就木了,连身体都开始习惯那些深夜冰冷的三明治和清晨油腻腻的甜麦圈,还有什么放不下?
苏浣桑叹口气,随意打开书桌离的最近的抽屉,猛的看到和家桦恋爱时拍的大头贴!果然印证普遍通律,一起拍大头贴的情侣,必分。人人都当她是因为母亲交通意外过世才伤心离开,一走数年,可没有赵家桦那根柴,出国的火,烧不到这么旺。
真是不孝,母亲出事前,她已经迫不及待。
家桦骨子里恐怕是嫌她不够漂亮出挑的,家世看着也一般,又从小没有父亲。书念得不算太坏有什么用?赵家桦自己也是名牌大学的未来栋梁,又长的高大帅气,哪有将就的道理。苏浣桑站在人堆里,不过就是一个,好女孩,而已。
看着大头贴上那些幼稚的鬼脸和她偶尔努力摆出的美丽表情,苏浣桑想,赵家桦如今即使真的就是一张桌子,稀松平常的摆在回忆里,那大半年的恋爱经历也弥足珍贵。
总要有一个人出来教会你,这世上不是什么耕耘都会有你预想的收获,一些事一些人你无法左右。然后,知道面对现实,知道躲开,知道割舍,即使很痛。
阳光明媚,客厅的那把玫瑰喝了一夜的水,开得恣睢放肆。玫瑰细闻会有淡淡的酸味,白玫瑰尤甚,开到极致时,花瓣将落未落,缠绵哀婉。在纽约的时候,公寓楼下有个西裔花贩,常常一到日落西斜便只卖两块一打,还送你一些开的热闹的满天星。韩清总喜欢买一打,递给她,笑笑说知道她室友喜欢红玫瑰可惜晚了只剩白的。他知道,她喜欢白色玫瑰么?
浣桑喝令自己不要再想,所有,包括这平白得来的房子。
她与物质世界向来处之寻常。小时候没有缺衣少食,长大了也能自力更生。这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笔固定资产好像没有了不得的用处,只徒增麻烦,提醒她,母亲曾心陷囹圄为换她的平安喜乐。
也许是该卖掉这房子,换了钱给韩家,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