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春花秋月事》子楚口牛

3、老祖

　　穿过竹林，魏芷被报到了那所大屋之前。
　　这时候天色更晚了，那所大屋外面已经灯火通明，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清晰的看清楚这所屋子的结构。当时魏芷在竹林对面看时，只见屋檐一角，当时觉得甚是精致古朴，不免脑补出一番雕梁画栋玉宇琼楼的壮观景象，但是等真到了门口再看，也不过是一幢带院子的古代建筑，因为只是府中的一个院子，院墙并不高，能一眼看见里面正房的屋顶，朱红色的院门半敞着，听得见里面有人声，屋檐和门楣这些细微地方在悬挂的灯火照耀下，看来十分精致，但总体风格格局一眼望过去并不大器，不知是不是在黑暗中看得缘故，有些暮气沉沉的，比之她前世见过的古代建筑故宫恭王府之类的，还差得远呢。
　　想想也是，这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但想必也就是官宦人家甚至乡绅之流，当然，有这么大的宅院，多半也不是一般的土财主，但总之不会是皇亲贵族之类——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一个千金小姐不明不白的掉落水中，还让一个明显不是公子也不是太监的少年进来救人？
　　正想着，从半开的大门中出来一个少女，正要出门，抬头一见那少年，立刻惊喜道：“于相公。”快步走了过来。
　　借着灯光，只见那少女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着一张圆脸，容貌甚是娇俏，满面笑容，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头挽双髻，带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亮晶晶的珠花，耳朵上一双耳坠子也是熠熠放光，身上穿的是柔软灿烂泛着光泽的绸缎，乍一看好像一个全身闪光的宝贝，再一看，也是个富贵体面人家的小姐。
　　魏芷目光在她脑袋上的发髻上一转，心中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个段子，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把平儿当做了少奶奶，可见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也是穿的很光鲜的，看这少女的打扮……自己不会也成了刘姥姥吧？
　　那少年抱着魏芷道：“琉璃姑娘，请回禀一声，我有事求见老祖宗。”
　　瞧——果然成了刘姥姥了。
　　那少女琉璃毫不犹豫道：“既是相公求见，老祖宗必然欢喜，老祖宗还一直念叨，怎么相公这些日子老不来呢，快进来吧。”伸手推开门，请那少年进去。
　　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面种了一片松柏，在黑暗中看来，就是乌压压一片阴影，院中时不时有人行走，魏芷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五六个丫鬟婆子，不过这些人倒是符合她心中对于丫鬟的印象，打扮的朴素简单，衣裳颜色也以青色蓝色为主，一眼看过去，极容易忽视，只有琉璃穿的是一件葱段绿色的裙子，看起来又鲜亮又出挑。
　　琉璃笑吟吟的引着那少年穿过了院子，进了大屋，便见一个丫鬟迎上来，讶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摘芭蕉叶子蒸□□糕吃么？这可是你自己想的新鲜玩意儿，我原说这晚晌不大便宜，你倒回来……哟，于相公来了。”说着看见了那少年，也露出一丝喜色，上去福了一福。
　　魏芷见那丫鬟比琉璃还大着一两岁，容长脸儿，脸色白净，没有琉璃那般美貌，但是看着稳重温柔，观之可亲，叫人一见就有好感。那少年回礼道：“琥珀姑娘，辰想求见老祖宗。”
　　那叫琥珀的丫鬟听了，面露难色，道：“老太太今儿觉得身子不爽，晚上用了些甜酒，更是瞌睡，刚刚已经就寝了。”
　　那少年露出焦急之色，道：“求琥珀姑娘帮帮忙，辰若不是急事，也不敢这般时分还来求见老祖宗，实在是事关小姐，求琥珀姑娘通融一下。”说着轻轻将手中的袍子掀开一点，露出魏芷的脑袋来。
　　琥珀乍然见了魏芷，不由得一愣，连忙又俯身行礼道：“小姐也来了？”
　　魏芷傻笑了两声，琉璃已经急冲冲道：“琥珀姐姐，既然于相公来了，又是事关若小姐，难道还不能通融一下吗？你若不去说，那么我去好了。”
　　琥珀见她一边说，一边眼睛只看着那少年，心中暗叹，道：“那好吧，我去问问齐嬷嬷，倘若她老人家肯通融，那便成了，倘若她说不肯，老祖宗想必确是休息了。”
　　那少年道：“多谢琥珀姑娘。“
　　琉璃笑着道：“你别多谢她，你听听她的口风，可没咬死呢。她是老祖宗头里第一个得意的，只消她同意了，再没个不成事的，偏她这样谨慎，说话都只下五分，非藏着五分在舌头下面，你索性便不谢她，等她回头叫你时，你再谢吧。”
　　琥珀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好抢个尖儿，总是这样滑嘴，比猴儿还伶俐呢。”说着再次福了福身，转了进去。
　　琉璃见琥珀走了，笑道：“相公这边来。”一面把他让到靠墙边的小凳子上，一面闲聊道，“我听说老爷要在府里设馆，请相公去做个夫子，教授诗书，有没有呢？”
　　那少年道：“设馆的事情有。横竖二公子如今已经八岁，如今开蒙都嫌迟了，另外其他几位公子小姐，大人也有意送他们进学。只是我哪里当得起夫子呢？到时候大人自会聘请饱学的鸿儒，我在里面做些杂事，报效大人罢了。”
　　琉璃道：“相公的学问顶好呢，我听老祖宗说，相公是……是国士！对了，国士之才。”
　　那少年连忙摇头道：“姑娘听错了，我不过区区一个寒窗学生，还是白身，哪里是什么国士，国士另有其人，咳……”欲言又止，便到此停下不说。
　　魏芷暗道：国士？这尼玛评价好高啊，比什么状元之才、文曲星下凡评价都高，不过这个一般不会出于一个内宅老太太之口吧。
　　正这时，琥珀转出来，道：“老太太请小姐和相公进去。”
　　进了里面，原来是一间足有几百平的大屋，中间用屏风和百宝阁隔出了三间房，魏芷他们进的是正中间的屋子。屋子里光线相当黯淡，指点了寥寥几支蜡烛，烛光摇曳着，将气氛托的有些阴暗。
　　在正中榻上，斜坐着一个老太太，看样子有七十五岁往上，穿着家常类似寝衣的衣衫，外头披了一条石青色长衣，雪白的头发虽还盘着，却没有带任何首饰，但在富丽堂皇的屋子中间，依旧是气派非常。
　　魏芷见了她，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她对“老祖宗”这个称呼不陌生，一听这个称呼，就想起了那种通身富贵，排头很大，神色慈祥，满面红光的胖老太太，哪知道这里一见，却见那个老太太富贵虽然富贵，派头也尽是派头，但形容极是消瘦，两颊凹陷，气色也是不好，好像是生了大病一般，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瘦的缘故，她面上全无老年人那种慈祥的神色，反而带着几分阴戾，眉毛更是下垂的厉害，有几分吊死鬼的味道。
　　这老太太，不是个善茬儿。魏芷心中一跳，目光向旁边一转，只见老太太身边站着一个嬷嬷打扮的老妇人，比这老太太年轻几岁，倒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看着似乎是个好脾气的老人家。
　　正想着，那少年已经端端正正跪了下去，将魏芷放开，重重叩首道：“于辰叩见老祖宗，求老祖宗做主。”说着已是声音带了哽咽。
　　魏芷被他放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旁边人跪着，她也就陪着跪坐在地上。
　　那老祖宗依旧是斜躺着，眉毛都不动一根，也全无说话的意思，倒是旁边那嬷嬷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竟哭了起来，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少年道：“辰并未受什么委屈，但是小姐……求老祖宗庇护小姐。”
　　那嬷嬷走上几步，抱住魏芷，惊道：“这是怎么了，小姐身上这样湿淋淋的，着了凉该怎么办？”
　　那老祖宗终于动容，眉毛垂的更低了，道：“怎么回事？”
　　于辰声泪俱下道：“他们要害小姐，想要小姐的命。”
　　老祖宗噌的站起身，身手矫健的吓了魏芷一跳，只听她暴喝道：“好大胆，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于辰道：“辰也不知道是谁，但小姐已深受其害。今日辰路过湖边，竟见小姐落入湖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老祖宗皱着眉头，那嬷嬷道：“没有人？服侍小姐的丫鬟婆子竟一个不在？”
　　于辰道：“是，别说当时不在，我抱着小姐这一段路，竟连个询问的人也没见到。”
　　老祖宗静了一静，吐出两个字道：“该死。”
　　这两个字虽短，魏芷竟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老太太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上带了一股杀气，魏芷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带着“真的会杀人”感觉的杀气，再配合着老太太阴森的气质，只觉得毛骨悚然。
　　很奇怪，明明说的是魏芷险些被害的事情，于辰和老祖宗一个声泪俱下，一个杀气腾腾，倒是魏芷在一边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或许这就是穿越而来还没有落地的虚幻感吧。
　　她这般胡思乱想，大概漏听了几句话，就听见老太太道：“齐嬷嬷，抱过来我看。”那嬷嬷立刻上前抱过了魏芷，来到老祖宗跟前。
　　与那老太太四目相对，魏芷看着那白多黑少的眼睛，心中更是直冒寒气，便觉一只干枯的手伸过来，伸向了她的脖子。魏芷心中大叫：哇，要过来了，要掐死我了。但是身子如同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然而那手指从她脖子旁边擦过，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就这么停了一会儿，魏芷只觉得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句低沉的话语：“该死。”
　　这句该死比上一句更加低沉，声音小到连魏芷靠得这么近，都有些模糊不清，但其中的杀气却比上一次还要深重十倍，魏芷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直爬到脖子上，霎时间流下许多冷汗来。
　　气氛凝固了许久，才听到老祖宗道：“琉璃，把若丫头带去先洗澡，再换上干衣服。先搁在碧纱橱里头，去蒸个红枣姜茶来去去寒气。”
　　就听琉璃应道：“是。”魏芷松了口气，终于有干衣服穿了，终于有吃的了，终于——不用对着这老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