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数珠 ...
-
已经过了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小年，庄园装饰的喜气，大红灯笼和金色的福字随处可以看到，在冰天雪地的封云山深处，这栋翻修过多次的老宅子也多了几分显眼。虽然早代的前辈们为了某些原因而分了家，直到现在玄宗也有主家的弦部和分家的奇部之说，但对于一向注意下一代培养传承问题的玄宗而言，每一代核心传承的继承人，仍是会进入这所祖产老宅中接受培养。每到农历岁末，在玄宗老宅中培养长大的集团高层就会回来祭祖，陪老人聚一聚。
看着逐渐洗白，经营蒸蒸日上步入正轨的玄宗财团基业，宗主欣慰之余会觉得他这一生的拼搏并没有虚掷。现在他已经辞去职务退隐幕后，和他的夫人一起住在这里安享晚年，他夫人喜欢天南海北的去旅行，刚带着小女儿赤云染回家来，吃过晚饭后少见的没有立即回房间休息，而是兴致勃勃的和宗主一起，叫上墨尘音来搭把手打桥牌。
至于今天上午的不速之客——抢走一个女人的孩子总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宗主有时候也会这样想，不过又想一想正是这个女人对丈夫的背叛直接导致了当年那位和自己一路打拼的兄弟的死，他就心安理得起来，何况这个孩子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是玄宗这一辈子弟中很优秀的人才，他一直视若己出。
时间过了快三十年宗主还能记起那个女人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的破口大骂，你还真以为你披张人皮就是正经商人？背地里你们玄宗什么生意没干过，光走私军火这一项就够你们下地狱了！那个时候女人身边的孩子还不到五岁，身上是白棉衫和蓝色卡其布背带裤，像个小大人一样正正经经的站着，宗主拉起他的手他也不闹，十分乖巧的跟着走。
宗主冷笑着不回头，我留你一条命已经是看在孩子面上了，背着自己丈夫胡搞的人，还有资格说别的么。
他手下的人把这个歇斯底里索要儿子的女的像个破水壶一样丢出去，宗主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白嫩的小圆脸，不能离开干爹知道么，要记住你没有妈妈。
我没有妈妈，孩子点点头，如此重复了一遍。
忘了说，孩子的名字叫赭杉军。
今年冬天天气很反常，大雪反反复复一直不停的下，进山的公路几乎都要被封住了，路面上冻了一层滑腻的冰壳。苍打来的电话说他和翠山行他们起码还要因为工作再耽误几天才能过来，宗主夫人有些不高兴，捏着一张红桃不知道是出还是不出，长长的指甲上涂了鲜红甲油，嗒嗒在牌面上敲着：“苍儿这孩子也真是，放下工作陪妈妈几天又怎么了……”赤云染是她的同伴，在点着桌上的牌算分数，“妈妈你又唠叨了，我哥他很忙的……哎呀我又算错了。”
宗主有些无奈：“平时你总说要苍如何忙点才能显的更风光，怎么他才晚回来几天你就唠叨了。”夫人哼哼的笑了两声，“我乐意唠叨，怎么，不爱听么？”甩手打出一张红桃A， “云染怎么样，多少分了？”
赭杉军坐在墨尘音身边帮他看牌，指点他该出哪张，赤云染无奈的把一叠纸牌放下，笑着敲敲桌子：“赭杉大哥你这算作弊了吧，谁不知道你的牌打的最好……输太惨了简直……”墨尘音伸手指比了个V的字样，很高兴的说，“哎呀我跟赭杉一向配合无敌嘛，这样吧姨父你把牌给赭杉好啦……”
“添什么乱？！你又不是这家里的人。”夫人一眼瞪过去，瞪着赭杉军。
牌桌上瞬间安静了，几把牌随意的出完，随后就是夫人大笑着把纸牌拍在桌面上，“可算赢了一个漂亮分。”宗主眉头皱了皱看她一眼，她好像也毫无知觉似的，双手拨弄着去洗牌，“下次的庄家让我来。”赤云染一时非常尴尬，她想要把话题扯开：“赭杉大哥，我把礼物拿给你吧。”墨尘音抓住赭杉军的手按了按，想要去安慰他但是想不出什么词，因为夫人刚刚那一句，基本是连带着把他也说了进去，他只能对赤云染开玩笑，“云染，先交给我检查一下，我得看看你有没有偏心给赭杉买好的。”
“干爹，我上去休息了。”赭杉军的脸色白了白，站起来拍拍墨尘音，“你好好玩吧。”宗主把手里的扑克牌随手一扔，口气挺柔和，“这几天军儿忙前忙后的挺辛苦，早点睡。”赭杉军只点点头，也没有回答什么就上楼去了。
墨尘音开始心不在焉的继续陪着姨母玩牌，连着输了很多分以后夫人终于无聊的感觉累了，和宗主一同回卧室去。赤云染低头小声的说：“尘音哥哥对不起啊……”墨尘音哼了一声，“你道歉什么，又和你没有关系。”想了想还得摆出个笑容来，“把你旅行的照片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想看呢。”
他们的房间在房子的二楼，一字排开一共有七间，最东边靠近楼梯的那间是苍的，最西面的是赤云染住着，赭杉军的房间在墨尘音房间的东边隔壁。门一样都是重棕色的，装修格局也是差不多的老式风格。卧室很大，里面浴室阳台一应俱全。
回到自己房间里换衣服，墨尘音想要不要去找一下赭杉军，他忽然很想和赭杉军说说话。为了今晚在牌桌上的那场不愉快是一方面，自己这个姨母一向就是个说话尖酸刻薄的人，对于寄人篱下的赭杉军而言，从小即使有宗主护着，这种类似的冷言冷语听了也不知道多少，无论如何总是不好受的。
另一方面主要是还想要向赭杉军问清楚一件事，还有一件生日礼物，耽搁了几个月都没能送出去，也一并送了的好。拿出行李箱中的那件礼物，他在赭杉军房间门口徘徊了一下，没有敲门，直接拧开门把手就进去了。
卧室里回荡着哗啦啦的淋浴声，赭杉军在洗澡。墨尘音在书桌旁坐下来，台灯下的稿纸上是很一行行很整齐的行楷钢笔字，写的内容他看的懂，《心经》。
看来赭杉军真的很难过啊，墨尘音趴在桌上枕着双臂，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赭杉这个人，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忍，也习惯了把一切想法情绪都压在自己心底。虽然宗主从小收养他，把他和苍同等的看待，可他终究还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
拿起放在稿纸旁边的手机，推开滑盖墨尘音按开了手机里存着的电话号码，特意去翻自己的，看到号码的备注名字，简简单单两个字，尘音。
墨尘音忽然像个小孩儿一样的笑了，他仰起脸，眼眶中涌出泪水。随便抹了一下，把赭杉军的手机捧在手心里歪着头自己乐了一下，而后放下那只黑色的手机从自己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串紫檀木数珠，十九颗滚圆的珠子色泽紫黑浑厚，再配上一颗硕大的羊脂白玉珠一齐用红绳串了，结口的地方坠着红色流苏结子。
他知道赭杉军信佛，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花一点时间念诵佛经，可以静静心思。赭杉军平日里惯用的数珠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多少年前的旧物了，墨尘音想自己这串新的确实值不了什么，只能好歹说是件挺丢人的礼物——前阵子临近年终，一忙一乱又在赌气就忘了拿出来，当面亲自给始终觉得尴尬，还是这么悄悄的放在这里吧，赭杉军爱用就用，不用收起来也无所谓。
把数珠放在灯下的稿纸上，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墨尘音快步离开，拧上房门。
小的时候他被一群老师包围着在家里学这个学那个，很盼望的一件事就是等赭杉军放学被接回来。赭杉军比他大五岁，一直都是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是他会带着墨尘音在花园里摘花爬树掏蟋蟀，也会翻开那些花花绿绿的书本给墨尘音读上一些故事，还会偷偷的模仿墨尘音的笔迹帮他写功课——墨尘音一直都记得赭杉军站在树下伸开双手说，尘音你别怕，哥哥接着你。
那天是他很没出息的爬上树不敢下来，苍和紫荆衣后来经常拿这件事取笑他。
后来他长大了，是赭杉军握着他的手，教他学习如何使用枪支，也是赭杉军一路帮着他，为他坐稳位置打下基础。
可他真的不明白这个从小就耐心给自己读书带自己玩耍会叫自己小尘音的赭杉哥哥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每天很严谨的帮自己处理每一项工作，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井井有条，很有礼貌很有规矩十分的恪守本分——作为一个助理，赭杉军无可挑剔，堪称完美。
因为对宗主的承诺么？墨尘音回想起几年前他结束了家庭教育的课程，进入玄宗工作，宗主担心他无法很好的胜任工作，也担心元老们会故意为难他，于是就把赭杉军调给他做副手，还特意叮嘱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帮助尘音工作。
可我并不想让你只是我的助理呀，赭杉哥哥。
如果不是宗主的决定，如果不是赭杉军心甘情愿的退让和帮助，奇部领导人，玄宗副总的这个位置，是轮不到自己的。
在床上坐卧不安的翻腾了半个小时后墨尘音又跳下了床，悄无声息的再次去了隔壁的房间。赭杉军确实在念经，穿着白色的棉睡衣赤着双脚跪在卧室的佛龛前无声的闭目念诵，双唇翕动。
可他用的还是原来旧的数珠。
墨尘音一下子感觉非常失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数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