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页江湖》zuo非

10、终折 楚商

　　试剑大会翌日，清晨醒来，就听窗外雨声空灵。推开窗，扑鼻清香，带着潮潮的水汽。楚笑薇独立窗前，内心茫然无所依，只得由着思绪撒野般驰骋，在脑中留下许多似已不真切的记忆。
　　一直尽可能拖延收拾行李的时间，就这么空耗了半日。及至正午，楚笑薇才发现宾客渐散的不醉居，着实安静地让人心生寂寞。
　　用过午膳，楚江白夫妇二人同楚笑薇在屋外的回廊下相互说起这近两个月的事。末了，秦飏佯装生气道：“这回你的脾气闹得够久，现在闹够了么？”
　　楚笑薇不好意思地红脸一笑，道：“嗯，早就够了。”
　　秦飏淡道，“那打算回家了吧？”
　　楚笑薇一窒，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在这次离家之前，她的世界里只有爹娘、玩伴、邻居，只有田野、树林、溪流、知了、蝌蚪、蝈蝈……犹如井中之蛙，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而现在，她已知晓这个世界的宏大，在怅然自己始终窥不得全貌之余，又不免豪气盈胸，有了更浓的渴望。
　　檐角的雨珠“嗒”的一声碎在湖里。楚笑薇凭栏远眺，心里有了决断。

　　傍晚，水汽将散未散，不醉居笼着薄薄的雾气，更添数分飘渺。天边云线一松，金光自缝隙中直坠而下，映衬着苍茫水天，竟道道清晰可鉴。
　　谭恩负手走过悬满风铃的回廊，竹制的风铃“哗啦”作响，如同风起的山谷。然而在竹风铃的碎响中还有极淡极淡的箫声。
　　谭恩循着箫声，走到自己的居所外，却见楚笑薇背对着他站在檐下。箫声自她纤指轻抬轻放间如水渗出，声声清晰动人，曲调婉转似低吟似悲诉。谭恩听着这流畅的箫声，少有地伤感起来。
　　待到楚笑薇吹完一曲，谭恩才轻咳一声，以防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她。
　　“好听么？”楚笑薇直截了当问。
　　“短短几日，能有如此，倒是不易。”谭恩莞尔一笑，不禁想起当日她吹出的那声可怕的商音，又笑问，“怎偏偏是箫，学得这般用心？”
　　“谁让你要说我一定学不会啊。”楚笑薇嗔道，随即在谭恩的注视下，脸色有些不自然，“怎……怎么了？”
　　“你……有话要对我说？”
　　楚笑薇面上一热，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瞒了我太多事。”
　　“对不起。”谭恩真心道，“那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楚笑薇张口欲言，像一时失声说不出话来。斟酌了好久，说的又是别的事：“你对那臭阁主说了什么，把他吓成那样？”
　　谭恩失笑道：“我就是说，不醉居的剑是他偷的。说起来，他诬陷你要偷的那柄剑，就是不醉居失窃的剑。只要是不醉居的剑，我都知道长什么样，哪怕只看到那相似的剑柄，也认得出来。”
　　“啊？”楚笑薇不解道，“那、那他为何不毁了剑？”
　　“不醉居的剑材质特别，只能毁于另一柄同材质的剑。”
　　“那可以藏起来啊。”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总有败露的时候。”
　　楚笑薇点点头“嗯”了一声又陷入沉默，忧伤却渐次爬上剔透的面颊，看得谭恩新生怜惜。
　　“你……其实是来同我道别的吧？”
　　“是……我决定回去了。”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谭恩“哦”了一声，不知还能说什么。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挽留，却又有一缕不舍，好像一时失落了什么。
　　静了好一会，楚笑薇仰起微笑的脸望着他。那笑颜恬静矜持，与一般妙龄少女的并无二般，却不是谭恩记忆中灵动狡黠的模样。他暗想，或许小丫头真的长大了些，每一日都有潜移默化的微毫改变。
　　只听楚笑薇掷地有声道：“不过，我们会再相见的。下次的试剑大会，我会用我的木剑换走你不醉居的剑。你可别忘了要送一份不醉居的拜帖给我哦。”话到最后一句，又变为熟悉的语气。
　　“你来不醉居何须拜帖，寒雾剑和飘竹剑就是最好的信物。”
　　楚笑薇摇头道：“不，那是我爹娘的剑，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要拿你送来的拜帖，堂堂正正地换回我自己的剑。”
　　谭恩面上含笑，忍不住想挤兑几句，然而视线落在她手上的洞箫，心知这小丫头既能如此说就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便这么相视无言，时间似乎停在一刻。谭恩心里明白，这份眷恋，无关风月。从这日起，两人踏上的是不同的路。或许数年后，他会听到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说，但她未必能懂他心里的遗憾和不甘。
　　不醉居居主的身份，注定与恣意江湖无关，与自由豪情无缘。
　　他将禁锢在这方桃源之地，耐心等待着五年一次的热闹。试剑大会上的惊艳，是自己此生仅有的属于剑客的荣光；而与她一同度过的不足两月的光景……谭恩心里涌起怅然，这一生，怕是只有她，曾同自己携手走过江湖一隅。
　　于是，他再开口时，声线都哑了数分。迎着风，伴着竹风铃的碎响，谭恩有些讷讷道：“好……”

　　“真不留下来？”
　　出得不醉居，秦飏在女儿回望不醉居石刻时问。
　　“不了。”楚笑薇淡道。
　　这片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江湖，从来就不独属于谁。个中滋味，唯有尝过才知好坏。
　　如果说这江湖是一纸传奇故事，她已看过了属于别人的那半页。剩下那未写完的半页故事，才是属于自己的。
　　“我不想永远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他身后仰望他的背影。”
　　楚笑薇说着，无意识地一抬头，只见竹林漏出的一角楼头下，一抹青影静静伫立在那。空中乌青云层渐渐分离漂移，暮色尽染之下，那身影仿佛笼着光晕，夺目神往又令人怅然。然而楚笑薇却展颜一笑，挥了挥手，转身同爹娘走进明亮而不耀眼的暮光中。

　　五年后，江湖中多了一名手持不醉居之剑的少女。
　　那柄剑名“楚商”。传说拔剑出鞘时，韧性极强的剑身会晃出明如春光的剑影，而那独特的剑鸣，若一管洞箫，缓缓吹出一声商音。

　　（完）
　　2011.12.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