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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露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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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语:
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
额头已把光阴记,万语千言不忍谈。
多少新愁成旧恨?
多少往事成烟云?
多少柔情诉不尽?
歇息了一日,海兰珠也未敢随意到处走动,宫中的布局复杂哪里是住惯了蒙古包的她们理得清的,再加之皇家典范,做为外来之客少不得诸事小心。
反正海兰珠也是个喜静的人,这一日倒过得自在。也还有些福晋们虽知道大福晋的娘家人来省亲,但也根本不在意多了这么个人。
整个迎接典礼分为两边同时进行,皇太极在笃恭殿昭见吴克善,而大福晋哲哲则在正宫接见海兰珠。金国对科尔沁贝勒的到来是丝毫也不怠慢,科尔沁部的地位也是不言而喻了。
前一日里,中宫来人告知海兰珠第二日早去正宫请安,所以一大早海兰珠就起了忙着预备梳洗,所谓入乡随俗,到了这儿自然得守宫中的规矩,那些蒙古装只得收到一旁了。她身着一套彩绣袄子,外罩上米白绒毛对襟褂,换上高木底旗鞋。两侧撂起一缕发丝交叉绾上,复缀上刻有花草枝叶的银制垂丝钿子稳固住,余下的头发只让它自然披着。海兰珠发长约摸到腰际乌黑亮丽且直,因此这种发式倒也常用很适合的。
虽是西沁等人也劝说应该穿戴华丽些即使从科尔沁带的东西有限但来的时候大福晋也赏了好多贵重的手饰头花。可海兰珠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一来是不喜欢过于艳丽的装扮,二来也觉得初来不乍到不知福晋们平时的穿戴喜好,怕不小心冲撞了反倒不好。因此倒能简则简,用她的话说:只要是干净的比什么都好,若说是为科尔沁争光也不在这上头,姑姑和妹妹已为科尔沁争足了荣耀。
话都说到这份上,西沁们也拗不过她只得由了主子,反正淡雅些也是另一种韵味。
从后苑一出就远远地看见了正宫高台,但自然不能从正宫的后门入了,又特绕到正门。待到走到正面,迎面是一座五间十一檩硬山顶前后廊式建筑映入眼帘,恢宏大气又不失古朴,再抬头细观殿顶盖为黄琉璃,檐下是飞凤彩绘,给人以高洁典雅之感。
在流连于这样平生从未见过景致的同时海兰珠也仿佛感到了一种肃穆的震摄力,她匀了匀气息跟着领头的宫女踏上了石阶。
“哟,格格来了!”钥淇见着一堆宫女拥簇着海兰珠正走来,于是赶紧迎了过去。
“奴婢给格格请安!”钥淇笑盈盈地蹲下身来见礼,按说来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她却是对这位蒙古格格很有好感,再说又是哲哲的侄女自然也要格外热情些了。
海兰珠也忙扶起她,到底是宫中的人怎么轻待得呢,海兰珠倒有些不好意思。
“大福晋还有东西二宫福晋正等着您呢!格格快随奴婢进去吧!”西沁等人退到一侧,由钥淇携上海兰珠进至殿内。
只见正中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身着明黄色的凤案吉服,佩戴朝珠三挂,一挂东珠两挂珊瑚珠,额上勒着金约,项上又着领约,好一副雍荣华贵之态。
海兰珠见着光景已料定必是大福晋哲哲无疑了,于是轻盈跪地行叩拜大礼
:“给大福晋请安!”
“快起吧,自家人就不客气了!”哲哲也走下塌来,亲自扶起海兰珠,夺其模样身姿神态,心中很是喜欢。
哲哲下意识地朝娜仁托娅望了一眼,神色间带有几分傲气和不屑之态。不过她很快的收回了目光,亲切地拉住海兰珠的手,欲想说什么又觉得要说的太多了,只是叹气也未说话。
“大福晋,大福晋!”钥淇见状在一旁悄悄提醒到。
哲哲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笑言到:“瞧我这做姑姑的都高兴的糊涂了,还没让你见过两宫福晋呢!”说毕,又拉起海兰珠到娜仁托娅和布木布泰处。
娜仁托娅和布木布泰本并坐于哲哲右下侧,方才见哲哲起来也就早随着起身陪站着。
正面相对海兰珠终于也看清楚了这两位福晋的模样,皆是服彩华丽插金戴银,举止落落大方仪态不凡,与她平时所见女子很是不同。
“这个是东宫福晋娜仁托娅。”哲哲指着头一个女子对海兰珠说到
“海兰珠见过东宫福晋!”海兰珠本欲行大礼却被她一把掺住了,观其身段
华容婀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观其面貌脸似莲来眉若柳,一颦一笑之间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海兰珠心中也好不感叹:“看来我也是孤陋寡闻,今见这般容貌的女子也总算相信为什么会有‘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的情景了。只是她如此客气倒让人受不起了。”海兰珠也唯有宛尔一笑,也算过作礼。
娜仁托娅也是喜笑颜开,不停地赞着海兰珠同时尽量表现出亲近的样子。可越是如此,气氛就越是显得很怪异,尖脆的笑声在偌大的正宫内荡出回声,响亮又极具穿透力
待她刚停下来,哲哲就拉着海兰珠把目光透向布木布泰,介绍到:
“这就是西宫福晋布木布泰。你们姐妹俩有好些年没见了。”
“布木布泰?”海兰珠心中一动,眼神也活了起来,细细打量着分别十年之久的妹妹。布木布泰出落得与在科尔沁时完全不同了,难怪人们常说女大十八变。虽然论模样标致是比不上东宫福晋娜仁托娅,但却有种女子罕见的英姿大气又不失妍丽,肤质光润如玉,雾鬓云鬟,首如螓眉如蛾。最是那微微一笑,正如一朵盛绽的俏牡丹,朝气蓬勃充满了生命力。
“看到她这么好真令人欣慰。”海兰珠想着,眼里也有点润润的可她知道这不是抒发感情的场合,只能一面低头遮掩内心的激动,一面款款地蹲下身去:
“海兰珠给……给西宫福晋请安!”
“快请起。”布木布泰嘴上应着颔首还礼,显然不似东宫福晋般“客气”,相反地她表现地很得体,真真符合皇妃的尊贵与礼节。
就在海兰珠刚起身还未来得及抬头时,布木布泰却突地急势蹲下,双手抬合搁在腰间,微垂下头,不缓不急地:“玉儿给姐姐请安!”
余下三人皆为一怔,都对她的举动始料不及,毕竟这种事还是没有先例的。皇妃只能唤比自己位份高或者入宫早的人作姐姐,因此“姐姐”这个词在宫里还是很敏感的。
哲哲虽也觉得这礼行的大了些,但又怕海兰珠夹在中间为难,赶紧笑着打圆场:
“海兰珠你只管受着这礼,原也是应当的,玉儿毕竟是亲妹妹嘛!先国礼再行家礼也是对的,既不违祖制又显得有人情味不呆板。”
此话说得倒中听,但海兰珠也知道不过是宽慰之话,纵使姐妹情深但如今一个是堂堂大金的一宫福晋,尊卑有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福晋您快起来。”海兰珠亦俯下身去赶紧地扶起她,两人贴近的瞬间四目交对,两人都有太多的感概,对方的眼曾经是最亲切的现在又那么的陌生。有时候这种最熟悉的陌生最是寒入骨髓,也许还不如不知,不如不识。
布木布泰选择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她不是个不喜感伤的人,就算心情有波动她也总能妥贴的处理好。
而海兰珠呢,曾经是恰恰相反,对于曾经的她,感伤是无休止的天性,而现在的她只有在触动某种记忆的时候才是感性的,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尽量保持着心如止水崇尚着无欲则刚。而这一次见面,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波谰,本是同根生岂能无牵念?不过,好在看起来布木布泰比她想像中还过得好,这是做为亲人最愿意看到的。因此,海兰珠也不悲伤,也不多想,只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福晋们,应对宫中繁冗的礼节。
见礼完毕,哲哲忙让人赐座,在自己的殿椅旁安置了一漆木花样高凳,命海兰珠坐在自己一侧,娜仁托娅和布木布泰仍坐回原处。
海兰珠量其位次先不敢冒然入座,哲哲一面暗示钥淇拉海兰珠坐下,一面自己也优雅地转身扶裙落坐。
待大家都坐定了,还是哲哲先发了话,向海兰珠问了老夫人及族中长辈可好。
海兰珠恭禀到:“一切都好,还请大福晋放心罢。”
接着又站起身来,复退至堂下代科尔沁族人向三位福晋行礼。
到这个时候哲哲脸上反而露出了忧色,科尔沁,这个被称作故乡的地方,总是让她感到很大的责任感,科尔沁越是现在的好,某种程度上越让她担忧。
“好了,那些虚礼都一并免了吧!”哲哲深吸了一口气,但又很快欢喜起来对海兰珠到:
“人的这一生好多事都说不定,谁又说得准咱们今儿在这里见面了呢,原还以为一别故里都是想再见你们都难了,哪曾想玉儿却来了身边天天伴着。如今你也来了,更是偿了我的心愿!”
哲哲满是诚挚,一番话下来自己反倒先红了眼。
转观海兰珠微咬着下唇,那红润的唇有些微颤着,看来也是感概,只低低垂着头并未搭言。
“姑姑倒别先自个儿顾着伤心去了,姐姐怎么受得起呢!”布木布泰娇嗔到,半认真半打趣地朝哲哲挤眉弄眼:“姑姑若是欢喜,就留着姐姐长住罢,也全了我和姐姐的情,岂不更好!”
“长住……”这语一出惊着了娜仁托娅,她眉间微蹙,不住地往海兰珠处望去,开始格外注意起这个蒙古格格。
布木布泰的话中有话引得哲哲半作嗔怒地掩面而笑,也让海兰珠有些讪讪的,她心内思到:“玉儿这话倒似玩笑,要怎么办,若要辩解自己是定回科尔沁的反而自讨没趣。”
于是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省亲一月半月虽不长,但能和姑姑妹妹重逢已是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格格这话说得中听,聚时自说聚时话,大福晋好福气有这么乖巧的侄女们。只是女孩子家终究还是要出阁的,怕是留也留不住。说到这儿来了,又都不是外人,臣妾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娜仁托娅本是无话找话说,可话到嘴边还真想到了一个人,她握着手掂量着即便是真照布木布泰的话所说海兰珠会留下来,那这个人就是娜仁托娅所能接受的最后底线。
哲哲立马收起了笑容,心中有些恼了,正色到:“这话怎么说的,我的娘家人不过是来省亲的……”
“姑姑!”布木布泰赶紧着插断了哲哲的话,陪着笑对娜仁托娅说:
“姐姐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来拜见,若真有什么人也在下头说吧。东宫姐姐不说,玉儿也猜着了,正和姑姑想得也不差。”
哲哲长舒一口气,半领其意半是疑惑,虽语气上缓下来了但明显地很是不快,看情形又僵持起来。
正在这时,娜仁托娅伸出那纤纤细手攥着手帕捂着胸口,狠咽了口水,连脸色也突变得腊黄。缓了缓,便忙辞到:“臣妾身上有些不爽,恐怕得先行告退了。”
“那……你好生歇着吧。”哲哲皱起眉瞪了瞪她,也只得让她先下去。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也起身行礼:“恭送东宫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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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恭殿是一座八角重檐攒尖顶大木架结构的宫殿,位于盛京宫的东一路。
殿内八根十余米高的彩绘金龙直顶殿顶。穹顶正中乃圆形的木雕金漆降龙藻井,周围均是天花彩绘,靠里侧的是万福万寿万禄万喜八个篆书汉字图案。外侧的一圈则分为八组,每一组由一个梵文字图案和四个龙凤图案构成。这些精美别致的天花饰物既具有浓重的宗教色彩又具有富贵祥和的气氛。
整个殿堂各方向又有姿态各异的云龙,面兽,莲花,如意等木雕装饰。
总体风格在庄严神圣的同时又不失精雕细琢的美感,朴实生动清新自然。
殿内宝座金碧辉煌,飞龙盘旋,上坐一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裘制龙袍,领袖又为石青色,边缘由金线制成。绣文金龙九条,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绣正龙各一,袖端绣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左右开襟。
其面容英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这就是金国当今圣上-----爱新觉罗.皇太极。
宝座沿阶而下的两侧共摆有八张椅子,左右各四张,按照八旗列队序列,即右边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左边镶黄,正白,正蓝,镶白。
由于皇太极亲统两黄旗的缘故,头两张椅便空着,此时豪格依附在镶黄旗下还不是一旗之主,只站在殿阶左侧,而正黄旗参领英俄尔岱站在殿阶右侧。
右边另三张椅上分别坐着代善,岳托,济尔哈朗,左边三张椅上坐着多尔衮,德格类,多铎。
余者贝勒如阿济格,阿巴泰,萨哈廉,杜度等人则分列旗主们身后的两侧。
文武大臣人虽众多但却秩序井然,肃穆安静,只听皇太极清了清嗓子,命到:
“传科尔沁贝勒吴克善!”
得到圣谕,吴克善率同行的王公贵族缓缓进至殿内,向皇太极行三叩九拜之礼
:“臣吴克善代科尔沁子民给皇上请安,愿吾皇万岁!”
“快快请起!”皇太极爽朗地笑着,挥手示意吴克善起身。
紧接着,科尔沁贡上貂皮一千八百一十八张,吴克善复奏曰:
“吾科尔沁小族承蒙圣眷得以安泰长驻,今特献上贡礼以表我族忠赤之心,拥君之意!”
皇太极点头称是,也表示到:“自大金建国以来尔科尔沁部一心事先汗及朕,内结姻亲,外助我兵,合而御明,察哈尔及朝鲜,功勋卓著实足称赞!”
宣谕完毕,复行赏赐大典,赐科尔沁马九十四,牛八十三,狐、水獭、黄鼠、灰鼠、貉等裘各六十领,皮二百五十张,布一百,人参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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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珠自回到后苑便似郁郁有心事的模样,照理说哲哲又待得好,又是亲人重逢也应当开了怀才对。
那日见过哲哲后,中宫福晋又特拨过苏霁来伺侯海兰珠,并且几乎每日都令海兰珠前往请安,又每每留着一同用膳,衷爱之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又过了两三日,西沁瞅着苏霁因由回中宫复命,忧心忡忡地问她主子到:
“格格,大福晋待得这般热情,怎么反而不如先前畅快了呢?”
海兰珠明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忧伤,面有难色,自语到:
“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是见识到了,姑姑她们表面风光,实际上的苦外头的人又怎么知道。这般的你防我我防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作为一个局外人短短几天已是看得我心惊不已。好在姑姑和玉儿都是极聪明的人,也还应付自如,只希望她们吉人天相吧!现在的我真的很怀念科尔沁,真希望能回去,可以回去……”
西沁不解地:“大福晋她们都是福气人,您就别白操心了。至于回去,奴婢看也快了,不过就十来天的事,格格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哎。西沁,很都事你不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海兰珠心中暗叹,退两步与西沁并肩而站,故作轻松地:“本是没什么事,是我这庸人自扰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又有宫里的丫头来说是继福晋乌拉纳喇氏请海兰珠去说会儿话。
“这又是谁?”海兰珠琢磨着,虽不记得拜见过这位福晋,但也不奇怪了。
可心内依然觉得一阵冷酸:自那日拜会哲哲后自己仿佛在宫中无人不识,每每哲哲请一次,隔不久又有别的福晋请一次。而且不全是为了讨好哲哲说好话的,有的就旁敲侧击说些宫中不是谁都能呆的,或者抱怨日子苦还不如外头普通人家的女儿,千奇百怪之论是应有尽有。
但总而言之也不过两派,一派自然亲大福晋哲哲,另一派貌似以娜仁托雅为主。
“又是哪一边的福晋要“提醒”我呢?”海兰珠自嘲着,被这些福晋们很是疲惫不堪。
西沁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问到:“要派人到大福晋那儿禀报一声吗?”
“不用了,何必又添麻烦。说得在理就听着,不在理的就充耳不闻。比这些更难的我也早见识过了。”海兰珠淡淡一笑,附在西沁耳语到。
再披上一件半旧的银白捻丝袄子,便随那丫头出了后苑往西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