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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底的角落 ...

  •   翔凤楼是“皇宫内廷”中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此乃一座歇山琉璃瓦顶的三层楼阁。它虽无翘角飞檐,飘飘欲升的轻灵之态,而却端庄稳重、自然抒朗,黄绿相间的琉璃瓦装饰了三层阁檐,自上而下逐层加宽。宽大的雀替、描龙画凤的外檐彩画更增添了它的绚丽多彩。

      一弯朦胧的月亮从蝉翼般透明的云中缓缓升起,将银色的清辉撒向大地,随伴而来的是一片宁静。
      海兰珠藏身于一株柏树之后,只见翔凤楼阶下全是两黄旗的护军值守,想要靠近几乎是不可能。
      她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把双手执于胸前:“凤楼晓日,一定会如传说中一样美,但依我说凤楼之月恐怕还要胜几分。”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海兰珠身子晃晃的,本能地把身子靠在那树干上。想是刚才赶的急,发髻有些松散,上头的梅英采胜簪竟滑落下来,“叮咚”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欲俯身去拾,那簪却趁着风势往前略滚动了些,又只好俯得更深了些。银辉罩着那半起之姿倒不似人间凡物,更似天境中仙。

      “谁?”一声高吼传来,两名护军恍惚看着有人影闪过便赶紧朝这边跑了过来。
      海兰珠欲躲不及,只好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心头一紧呼吸不由得开始急促。
      “哪个宫里的?”一名护军打量她很是眼生,于是将她带至楼边光亮处盘问。
      海兰珠只得摇头,生怕被发现,心里想着若是闹到人尽皆知自己又算怎么回事呢:“我……我不是宫里的,我是从科……”
      还未及说完就被打断,其中一名护军冷笑一声:“姑娘唬谁呢?不是宫里的,便是一壮年也插翅难入,更何况你个弱质女流,还是老实交待吧!早交待,早超生。”

      “怎么回事?”海兰珠闻声抬头,只见一身材高大男子从廊上走下,皮肤黝黑又着一身镶蓝色袍子就更托显了刚毅气质,但眉宇之间又可观其温和可亲。
      那护军抱拳回道:“禀贝勒爷,这位姑娘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而且态度顽劣、拒不交待。”
      男子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女子,虽觉她很有怯怯之态可不失温雅沉着,态度极为和气地:“你是哪个宫里的?早早地说了就放回吧,皇上好不容易得空在楼上坐会儿,惊了圣驾就不好说了。”
      海兰珠习惯性地低下头,手里死死地攥着手帕,细声道:“我是从科尔沁来的,不是宫里头的,因此不认识路想是不小心走岔了。”
      “科尔沁?”那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地脱口而出:“海兰珠格格?”
      海兰珠心里也奇了,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又点点头:“正是呢。”
      男子令人费解地皱起了眉,意味深长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格格受惊了,我派护军送你回去。”
      海兰珠不禁露出感激之色:“谢谢您,只是该怎么称呼您呢?我不懂宫中礼数也不知该加以何礼。”

      “呵,不用多礼。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男子冲她一笑又交待了人护送便也转过身来欲上楼,可巧正碰上英俄尔岱走了下来,打千儿道:“皇上请格格和贝勒爷到楼上一同赏月。”
      这时海兰珠方知道皇太极也在楼上,她咬着下唇很是犹豫,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但那男子却又退至她身后让她先行。海兰珠轻扶着旗袍一步步地踏着阁梯向前。
      闻名已久的翔凤楼就在脚下,只是此时又不是那种憧憬的心情了,她的内心复杂极了只觉自己身在空中楼阁一般,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弥慢着全身。

      皇太极此时身上还穿着朝服只是外头加了件裘衣,正躺在坐椅上闭目养神,听着脚步声便睁开了眼,抖擞着精神站了起来,又绾起理下的半月形袖头。

      “给皇上请安。”海兰珠深埋着头,比第一次见着皇太极的时候更添了几分平静。那日一别之后,她也有过幻想、有过挣扎,可谁知道短短的几天就像一场梦,梦醒了还是要遵从当初的意愿,还是要面临残酷的现实。

      皇太极站起身来,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那么袅袅婷婷,两柳弯眉还是似蹙非蹙之态,又瞧着她只着一身薄衣便不由得眉头一紧赶紧解下自己披着的裘衣递给她:“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先把这个穿上。”
      海兰珠闻言心中一酸,眼圈一红更不敢抬起头,径直地跪下了:“奴婢不敢。”
      英俄尔岱也劝道:“皇上使不得,还是微臣再去给格格找衣裳来。”
      皇太极想着那日之后未及顾及到她,并不知海兰珠是有意为之,惟有叹道:“朕这几天实在太忙了……”

      两人正僵持着,默默站在一侧的男子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向英俄尔岱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其递给海兰珠。
      “贝勒爷……”英俄尔岱迟疑着不敢擅自接过。
      男子索性一把塞在他手中,低声命道:“还不快去。”然后又走向前恭身对皇太极道:“皇上刑部还有些事有待处理,如果皇上没有别的吩咐济尔哈朗就暂且先回八王亭。”
      皇太极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意识到他的存在,神色又转为严肃,先嘱咐了几句后道:“那你就先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英俄尔岱见他二人谈话早把海兰珠引至台下,一方面是因为也是他的职责,在他看来凡是有关“朝政”的事旁人是不能听得一丝半毫的,另一方面也是把方才济尔哈朗递过的披衣递予她。
      海兰珠虽不情愿但又最不喜令他人为难,只得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搭在身上。衣绒里还有暖暖的体温,搭在她的身上显地十分之宽大简直可以将整个人裹了起来,又更添了暖意。
      英俄尔岱见她面有忧色,提醒道:“格格,皇上这几日很是操劳,您注意了少在他面前说“不敢”、“不行”之类的话,一切紧遵圣谕就是了。”又憨厚地笑了笑:“不过,皇上对格格的心思可是对别人没有的。”

      英俄尔岱乃一武将口直心快,也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海兰珠霎时羞红了脸只得当作没听见,又环顾四周看着翔凤楼内景确实与别处不同:这二层的天花彩画中为四个梵文字,其余均为翔凤,四周又分别为“万寿无疆”汉字,上层为露明造,梁驾施绘更为精妙,均以红色调为主,饰行龙、流云、宝珠、卷草等纹样。一景一物俱是自然流畅,也让海兰珠有些忘我之境。
      “喜欢这个地方吗?”皇太极已踱步至她身旁,笑着问道。
      “喜欢。”海兰珠语气中充满着愁思:“得以在此赏得月色,我这一生便也足了,想来就再无遗憾了。”
      皇太极被这种淡淡伤感淡淡愁所吸引,凝神反问:“就再无遗憾了?”
      海兰珠抬起头来正好迎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她从中读到了霸气、坚定、自信,但又觉出了隐隐的沧桑和筋疲力尽,就是这一瞬她怎么也无法点下头,就像冥明中自有一种力量攥着她,让她无法果断地对眼前这个男人说“是,就再无遗憾了。”

      那轮明月已浮于云后,黑幕中只一抹亮色处还若隐若现证示着它并未远去。海兰珠侧仰起脸庞,微笑着看着天空,仿佛直要等到清辉再现才肯罢休。许久,她才垂下头来,向皇太极道:“人们常说‘守得云开见月明’,今儿怕是见不着了。不知刹那的芳华,在飘渺的世间又可以被记忆多久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竟也收起了那忧伤的语气,字字之间只流露出平静。当然她不可能直接回答皇太极的问题,那是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把自己比作刹时的芳华并不期望他能永远记住她,因为也许连她自己都会忘记,于她他只是一个属于少女已逝去的秘密,不属于现实而只需要深埋在心,于他她只是一个过客,万花丛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朵。她只是希望也许在某一个时候,他征战天下而疲惫的时候,她觉得生活淡而无味的时候都可以模糊的记得有那么一个女子曾经到来过。

      皇太极早已看得痴迷听得入神,她静时抿嘴含笑伤时却笑颜更深,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视线,她的伤愁都令他疼入心骨。他是极为聪明的人,或许连这聪明二字都不足以彰显他的智谋。诚然,若不是如此,他如何堪当先汗“爱如心肝,惜如眼珠”的四贝勒,如何得以在血腥的宫廷斗争和权力角逐中脱颖而出傲视群雄,又如何摆脱“八大贝勒共理国政”而实现“南面独尊”。
      但凡攻于心计擅于权算能如他之人都具有敏锐的洞悉力,他们通常可以容易地看穿各种阴谋以及人性的劣根性,可这种明了又通常只是用于防范。只有海兰珠,是他想用心去了解的女人,无关于那些腥风血雨,无关于政治权衡。

      皇太极见她今日所言俱是如此抑抑而伤,劝解道:“此解朕也和宁完我大人探讨过,早有汉人苏轼曾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皇上说的是。”海兰珠明眸闪烁,聆听着品味着,在她看来此番正是君王应有的胸襟尽管于她的心境怕是难符,因此倒真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半晌,方问:“皇上戎马生涯逐鹿天下也是用此阔境自我勉励吗?”
      皇太极当风而立,感概地:“不单是朕就连先汗也是如此……”正欲打住,又见海兰珠正神情专注地仰视着他,遂扬了扬下巴接着说下去:“先汗十余岁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女真各部从分裂走上统一之势,当时以建州左卫为中心,环绕着它进行斗争的包括:建州部、长白山部、东海部、呼伦部。万历十一年曾祖和祖父一心效力明朝反被明军所杀,先汗盛怒之下仅凭十三副遗甲起兵……”
      “艰难的战斗是征服呼伦部之叶赫、哈达、乌拉、辉发……”

      他述说着,就如一个普通的女真男子在讲述自己家族的兴衰与传奇,语到悲愤之处她陪他一起蹙眉神伤仿佛驰纵于那些战火硝烟的岁月,语到昂扬之处她更感觉到一个英雄的宏图大志。

      “叶赫那拉!”这一声冰冷如寒铁,他的面部微有抽搐,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可抑制,即使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每当想起却依然历历在目如是昨日。

      天命三年努尔哈赤率步骑二万征明,临行书写“七大恨”焚香告天,其中四条直指叶赫部。
      天命四年八月十九日,后金进攻叶赫的大军在努尔哈赤亲统下踏上征程。兵分两路攻取叶赫东西二城。时四贝勒皇太极与兄代善、阿敏、莽古而泰率精兵锐卒东向进攻东城布扬古之寨,努尔哈赤率八旗官兵西向进取金台石盘踞的大城。
      叶赫军民死活不肯出降,抱定决心与金军决一死战。金军猛烈进攻,叶赫兵奋力抵御,两军激战矢发如雨……
      叶赫兵败大势已去,但惟其首领金台石宁死不降。
      金军站在台底高喊:“下来投降,不降就攻!”
      金台石提出要求:“我是想亲眼见到我的妹妹所生的四贝勒皇太极。见了他的面,我可以下来。”
      城下金军答复他道:“我们四贝勒没有来这里,他带着精兵包围东城,汗亲自来攻这个城。就算见了你外甥,你还能讲什么呢?若降便降,不降便攻!”
      金台石坚持要求说:“我站在此台上与尔等作战又能抵挡几个人?我不战斗,听妹妹儿子一句话,我就下去。”

      皇太极被引领前来,只见得屹立的高城弥漫在硝烟之中遍地尸骨横行,金台吉散发而立战袍上也俱是血痕。
      他想起额娘孟古曾经说过:“叶赫城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秀丽独韵,那里民风淳朴各户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他还记得额娘说过:“额娘最美好的记忆不是在建州的锦衣玉食,甚至不是受宠于你父汗。而是小的时候在你舅父纳林布禄、金台石呵护下那个无忧无虑的孟古小格格。”
      他拼命地握住剑柄强做镇定,双目锐利如锋逼视着金台石。
      金台石嘶声力竭地大笑两声:“好外甥想不到第一次见面我这做舅舅的竟像丧家之犬。”
      “降?哼!”金台石抬起袖擦去额上的密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父汗会放过我吗?你呢,会保我全家性命吗?”
      一声清脆之响,剑已出鞘,皇太极几乎不能自持。到来之前努尔哈赤的态度非常强硬依然是“若降便降,不降便攻”,他又能作何它法?
      这一战,是他最矛盾的一战,额娘的抑郁而终多是因为叶赫与建州长久以来的仇怨,一面是兄长一面是丈夫让这个至情至性的女人时刻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大悲大喜的孟古终于在死亡中得到了安宁但留下的却是年仅十二的皇太极,努尔哈赤虽悲痛万分但之后的大妃阿巴亥和众多的子女让他很快走出了丧妻之伤,可皇太极呢?额娘不会再有第二个,有些痛注定是不可消除的。

      成大事者必能忍人之不能忍,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皇太极反手执剑重重地掷其入土。在飞溅的尘土中,他冲破士兵的阻拦直抵台下,苦心劝道:“近些年来,你费尽心机,劳民伤财,修内城、外城,似是坚固,现在两道城全被功克,你站在此高台上,作何打算?”

      见金台石迟疑不决,皇太极进一步发起攻心战:“为什么要我说一句话就下来?是要我发誓不进攻你吗?过去你们征伐亲戚,想赶尽杀绝,每每败而求和反残杀我们的使者,你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日?那年你纠结九部攻打建州,如若得逞,屠城之日你也会放过我吗?”
      金台石长叹一声,眼眶内已是湿润,自言道:“想起九部攻达建州之时你才两岁,我的小孟古也才十九岁。我知道你是怨我连累了你的额娘,但我只能告诉你我爱吾妹我犹爱叶赫!你已经是金国举足轻重的四大贝勒之一了,有些道理应该明白,兄妹之情诚可贵……”
      “少废话!”皇太极厉声打断:“现在你的死期已到,父汗若要杀你,也是你因由罪恶罪有应得,父汗若因我之故既往不咎,我必以外甥之礼侍你一生!”
      金台石冷笑一声,反退后两步指天而言:“如若我灭建州,就是拼死也会保住我妹孟古及子皇太极!”
      “可惜没有如果啊……”金台石有些歇斯底里,又仰头向天嘶喊道:“孟古,放心吧,你的儿子最终不会让叶赫失望!”
      一把大火,焚烧了传说中美丽的叶赫城,金台石自焚未遂只是负伤,但努尔哈赤一句“留着这个废人没有用”,金台石最终被绳绞死。
      “保住我的儿子德尔格勒”是金台石对皇太极最后的请求。
      这场战斗皇太极始终处于极其为难的地位,尽管后来父兄们的评价是“在异常复杂的关系中,始终能坚持以大局为重”,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望着那一片废墟,望着金台石走向刑场的背影,这个素日总是抢着上战场斩敌无数的四贝勒含泪闭上了眼。也许,保住德尔格勒是他唯一能做的。也许,金台石说得对,他终究不会让叶赫失望。

      想到所有的这些,皇太极心中阵痛,十五年了,这场战事居然再次从记忆中跃出。
      他激动地喘着气,两手抓紧海兰珠的双肩,痴迷地望着她柔情脉脉的眸子,发自肺腑地:“什么无比沉痛斋戒月余,什么停于院内三年有余,什么死而同穴合葬福陵,其实都是虚无的,都及不上在世之时的真心相守!”
      海兰珠已是泪花莹莹,任由皇太极宣泄着心中积结多年的沉郁之气,只安抚着:“皇上,素闻孟古大妃词气婉顺,得誉不喜,闻恶言愉悦不改其常,定是……”
      皇太极突地握住她的手,轻柔而坚定地:“海兰珠留下来,嫁给朕,永远地留在朕的身旁。”
      海兰珠怔怔地凝视着他,终究还是抽出手来,喃喃地:“皇上,未来的路还很长,海兰珠还是要一个人去走,这,就是命。”
      她转身掩面而去,如此决绝的离去,只留下背影和渐行渐远的高屐声让他追望。
      而他,皇太极,心意已决,在爱新觉罗.皇太极的世界里,从来就不相信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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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底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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