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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8.

      在纤细透明甚于蛛网的联系之中,他确实地看到了。
      只能称为“失败”的,男人的一生。
      以其平庸之身,而不断寻求着战场,而从未道出理由的男人。
      从未向任何人敞开心扉。
      对于驱使他不断奔波战斗的愿景,更是未曾提过只字片语。
      过分的冷静和寡言,渐渐就在旁人眼中变成了冷酷无情。
      ——只能说,其从未寻求过理解。
      即使一度曾经有过,能够冠以“朋友”之称的人亦已不在。
      于是,他唯一所有之物,也只不过是不断重复着的战斗罢了。
      对于他人而言,即使被其所救也依然感到不安。
      到底、基于何种理由。
      财富。虚荣。复仇。爱情。正义感。
      哪怕只表现出微弱的欲求也好。
      也不会总是得到支离破碎的结局。
      但男人仍然继续前行着。
      那样遥远的、仿佛永劫的路途中。就连他也感到厌烦的失败、误解、背叛的叠加中。男人一次也没有偏离过最初的本心。
      就像“自己”并不存在一样、豁出了全部去救助他人的男人。只是从“救助”这一行为本身,便得到全部满足的男人。
      行走在“奇迹”和“伪善”之分水岭上的存在。
      所以,最后便迎来了那样的结局。
      被最后的同伴背叛。
      被曾经救助的人们送上绞架。
      最终,一度签下的契约,将男人送回了不断延伸的剑丘。
      即使这样,只要可以救助更多的人的话——
      ——男人临死前,微笑着说出来的话语,仿佛天际线上燃烧的火焰一样回想着。
      但是,星球的法则并不同于现世庸俗的“正义”。为了维持灵长类的未来,守护者唯一的任务,就是不断地收割那些背离了正道的人们。
      寻求着“救助”的男人,最终却走上了“杀戮”的歧途。
      ————不断重叠着、被过分的既视感所支配的片段,流入梦境的深处。
      如果能简单地接受此一理性正义、关闭无用的感性,也未尝不是在某种意义上达成愿望。
      但是,男人却无法背离确实此身从开始到终末之道标。
      那么,唯一所剩的选择,就是毁去这样的永劫循环。
      在一切开始之前。
      只留下、当年曾经响亮地回荡在胸膛中的语言。

      ……既然没办法就由我来做吧。交给我,██的梦。我会,确实地完成的。
      ……啊啊。那就,放心了。

      失掉了最为关键的环节。
      在醒来的一刻,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这样的判断。
      那感觉,就如同剩下最后一块缺口的拼图。正因为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其突兀的不完整感才让人如此介意。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看到这个。
      卫宫切嗣抬起了眼睛,注视着冬日城堡的豪华室内装潢。思绪离开了刚才的梦境回归了正常的轨道。除了魔术回路上细微的连接感,无法确定自家Servant的所在。
      不愧是具有最强独立行动力的弓兵。
      ——意外地,心中仅仅产生了这样,毫无情绪的平静感触。
      推开了过于柔软而让人贪恋的被褥,切嗣用着军人的速度整理好了仪容走出了房间。和路过的人造人女佣确认过,切嗣很快便在日光室找到了正准备着早餐的妻子。
      “爱丽。”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切嗣问了出来,“是你让我睡着的?”
      人造人的女子微笑着转回了身:“一点无害的小魔法。出于我的判断,切嗣的确需要休息。——要红茶吗?”
      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了玻璃窗洒落进来。为妻子拉开椅子后坐在她对面,切嗣恍若回到了圣杯战争之前。就仿佛,下一刻,自己娇小的女儿就会跑上来,轻盈地跳上自己的膝头——
      昨天晚上,自家的Servant那仿佛预言一般的言语,丧钟一般在耳边回荡起来。
      ……依靠圣杯的话……
      魔术师杀手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动摇起来。在理智启动之前,始终深藏在潜意识之中的言语已经悄然冒头:
      “爱丽。如果说——我想退出的话。”
      人造人纤细的手指仿佛冻结一样停在了茶杯的柄上。面前的男人——那一向总是沉默而稳重的男人,仿佛褪下了外表的盔甲一样,露出了爱丽丝菲尔从来没见过的犹豫和软弱的神情——抑或说,一般人的神情。
      而切嗣则继续说了下去:
      “跟我走吧,爱丽。我们一起离开这个被诅咒的战场。”
      “但是,伊利亚那孩子——”
      “用令咒命令Archer,把伊利亚带出来。我能弄到全新的身份。”简短的话语证明了男人的决心,然而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妻子的方向,“我会保护你们——用我的全部保护你们。”
      爱丽丝菲尔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对方已经被逼到了什么程度。说起来,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看到过自家从者的身影——而切嗣的样子,就像徘徊在悬崖边上的野兽。
      “切嗣,难道是……和Archer发生了什么事吗?”
      ……依靠圣杯是永远没有办法达成你的愿望的,Master。
      红衣的从者在灵体化消失之前,只留下了宛若诅咒般不详的句子——处在两人当时的情况,或许可以认为只是对方的威胁言辞,但是切嗣却知道,从来在口头上摆出嘲讽态度的从者,绝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之人——这种毫无理由的相信,和梦境中未明的部分,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坚信着最后能通过圣杯达成自己那近乎荒谬的理想,为此才再次负担起杀戮的罪业。但如果、尽头所能达到的全是虚妄——
      “切嗣……?”
      “暂时决定让Archer单独行动而已。”切嗣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紧紧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指,“爱丽,别再管那些事情了,和我逃吧。”
      “逃得掉吗……?”
      “现在还有机会。我会——”
      几乎没有犹豫地,切嗣笃定地回答着。然而,与其说那是经过仔细考量的笃定话语,不如说是狂信徒绝望的祈祷。
      察觉到了丈夫内心剧烈的动摇和一触即碎的坚持,爱丽丝菲尔缓缓摇着头,露出了犹如冬日的雪花结晶般透明的笑容:
      “切嗣。我很高兴,但是你是知道的,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一瞬间,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平稳未来,如同被敲碎的彩色玻璃窗一样,渐渐地碎裂了。
      “如果逃跑的话,你会后悔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是我看得到,你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陈述着几近残酷的事实,爱丽丝菲尔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手,“一旦放弃了圣杯、放弃了你的理想——你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钉死在上面吧。”
      剧烈的痛楚和沉重的负罪感搅动着切嗣的内脏。爱丽丝菲尔说出了“魔术师杀手”的实情。早在他发觉之前,“卫宫切嗣”的来路就已经崩毁坍塌。无论前路是通向深渊还是理想乡,他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抱歉,爱丽。说了无理的话。”切嗣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是个没有办法给你幸福的男人。”
      爱丽丝菲尔站了起来,紧紧地环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不。切嗣,正是因为你。我才获得了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幸福。”
      卫宫切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将头埋进了妻子的银白色长发。
      ——那温热的触感,究竟是不是魔术师杀手的泪水呢。爱丽丝菲尔没有再想,只是用她那纤细的手臂,传递着自身温柔而坚定的感情。
      ——直到,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似乎顾忌着什么一样,舞弥并没有推开日光室的门扉,而是站在门外汇报着:“教会放出了通知烟火。”
      爱丽丝菲尔惊讶地抬起了头。
      作为战斗监督的圣堂教会,只有在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之时才会发出这样的信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在这样地思考着的时候,身前的温暖离开了。
      魔术师杀手的冷酷面容——她仍不曾真正习惯的面容,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舞弥。派出使魔到圣堂教会。”
      用着简短而冷酷的语言,卫宫切嗣下达了命令。即使一度软弱,这个男人还是会再一次地、无数次地,选择战斗下去。

      Archer注视着圣堂教会的门口。
      这是他在和切嗣谈崩之前便找好的隐蔽监视处。比起别的Master而言,他始终无法对言峰绮礼放下戒心。在独立行动的两天中,他也曾经采取远程狙击的方法隐秘地干掉了几个暴露的Assassin——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异常的数量,但Archer并非拘泥于原理之人。
      那天晚上,对于自己的Servant提出的暴言,卫宫切嗣只是简单地问了“难道你不需要圣杯”之后,就在某种意义上认可了他的单独行动要求。
      ——但这并不是Archer想要的。
      即使淡漠了当年的记忆,Archer也没有办法接受男人的行动准则。
      重复着杀戮,将自己不断的分割,却没有办法通向幸福——不,应该说根本无法通向幸福。这个事实让Archer无比地焦躁。
      那样的理想、为什么不能放弃呢。
      取得简单的幸福。
      度过身为“人”的一生。
      如果是现在的话,是不是还能扭转“卫宫切嗣”的命运——
      仿佛是被这个念头所震惊,Archer对着自己露出了嘲讽的苦笑。
      ——说起来,如果只是想要达成自己“扭转英灵之宿命”的愿望,现在难道不是最方便的时刻么。
      这个时刻的自己,甚至不需要多动用一只手就能扼杀。
      而自己不去寻找的原因,到底是害怕什么,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了新的期待——
      这时候,教堂的门敞开了。
      短发而面无表情的青年走了出来。
      Archer的瞳孔骤然紧缩。
      虽然发型上产生了变化,但是那张脸他不会认错。
      言峰绮礼。
      而且,还是狙击范围之内的言峰绮礼。
      Archer几乎就要拿出弓箭,但是对于Assassin的无法把握还是让他在最后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虽然看起来对方是单独行动——但也许灵体化的从者就跟在身后。而且这从者还可能是复数的。
      Archer咬了咬牙,开始了移动。
      ——至少要搞清楚言峰绮礼的目标所在。如果是艾因兹贝伦城堡的话——
      但是言峰绮礼却并没有向郊外走去,而是转向了山丘下的住宅区。——Archer的记忆里所不知道的是,这片后来相对繁荣的住宅区,在此时仍然因为开发商的原因而弃置着。
      他到底在寻找什么?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引诱他的陷阱——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Archer小心翼翼地缩短了距离。
      终于,在某个人际罕至的偏僻角落,言峰绮礼停下了步伐。不具起伏的声音响起:
      “间桐家的Master,我代表圣堂教会的意志而前来。”
      下一瞬间,无数的虫飞了起来。丑恶的、并非自然界之产物的异虫,就仿佛要将教会代行人吞噬一样围绕着面瘫的青年。
      “我并无恶意。”言峰绮礼平静地说,举起了双手,“我在此,只是为了传达新的通知。”
      虫并没有散去。然而在阳光所不及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灰白头发的男人拖着僵硬的左脚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在接触到外面的光线时,瑟缩般地眯起了眼睛:
      “有什么事吗?”
      “规则暂时更改了。”从Archer的角度看不清言峰绮礼的表情,“由于Caster的残虐行为,教会希望诸位Master暂时停止争端,以讨伐Caster为主。成功杀死Caster的人,将得到额外附赠的一枚令咒。如果是多人合作,则按贡献大小给予附赠令咒之奖励。”
      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只是毫不在意地听着:“我知道了。”
      “那么,我要传达的也就到此为止。”短发的青年简单颔首致意之后,准备就此离开。但是对方却淡淡地制止道:“站住。”
      “并没有其他事情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唯一还灵活的右眼中忽然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哦。”
      “——Assassin的前主人受到了教会的庇护。”操纵虫的魔术师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但是——只要离开教会,就等于自动放弃这种庇护。”
      “现在杀了我,真的好吗?”
      言峰绮礼说着,转回了身子。
      回应他的,只是对方Master毫无容情的呼叫:“Berserker!”
      黑色的骑士在怒吼中现出了身形——在狂战士面前,就算言峰绮礼真的带了Assassin出来,恐怕也只有全灭的命运罢。但是,并未把可以在片刻之间夺取自己性命的从者看在眼里,言峰绮礼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愿望……你和时臣的恩怨。”
      对方面上闪过一丝动摇的神情:“你说——”
      “让孩子回到父母身边。”言峰绮礼仿佛站上了布道的讲台,死黑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对面的男人,“这是神明都会赞扬的愿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为我恩师的家庭团圆尽绵薄之力。”
      “你是时臣的弟子。”
      “但是我并不同意他的所有做法。”言峰绮礼不缓不急地说,“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帮助你。”
      对方思考了片刻。之后,本来包围着言峰绮礼的虫群散开了。
      “我不会相信你。但是也没必要杀了你。你走吧。”
      再次点了点头,神父挂着诡异的笑容踏上了归途。
      直到神职者的背影完全消失了之后,男人才强忍着痛苦靠着墙壁滑坐了下来:“Berserker……灵体化……没有我的要求……不……不要……出来……”
      黑色盔甲的骑士听从了主人的命令,很快便消失在空气里。
      冬日的阳光难得地温暖。然而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却只想缩回黑暗的角落。白天并不是刻印虫活动的好时间,实际上支付给Berserker实体化的魔力已经让他感到更加不适了。厌恶着这样的身体,但无论如何需要补充营养——间桐雁夜挣扎着站了起来,却因为起身的幅度太大而暂时晕眩了过去。
      “……小樱。”
      最后一刻喃喃吐出的名字仿佛重锤一般敲打在了不远处Archer的心上。发觉地上的魔术师已经失去了直觉,红色的英灵无声地接近,扶起了敌方的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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