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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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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然而,终年拉着窗帘的间桐邸依然昏暗如昔。
雁夜站在通向虫仓的楼梯前。幽深的楼梯入口犹如怪兽的喉咙,散发着腥臭和绝望的气息。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被带到这段楼梯前的情形。比起魔术回路已经开始萎缩的哥哥,他几乎是这一代间桐家唯一还能继承魔术师之名的孩子。在幼小的心灵里,他曾经想过诸如延续家族的荣光这样的事情,然而那一切都终结在这道楼梯之下。
被脏砚第一次推入虫仓的时候才明白间桐的本质。不,是魔术丑陋的本质。只要还停留在家里就只有不断堕落一途,为了这点才毅然选择离开——
然而,命运却转了一个圈,将他重新推到了这道楼梯之下。
伸出手扶着粗糙的墙壁,雁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
虫子如同潮水一般浮动着。在它们肥大的身体中间,露出了少女白皙的肢体。被魔力侵染的头发和眼睛已经变成了紫色,大大的瞳孔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屋顶。
这不应该是小樱在虫仓里的时候。只能认为,昨天她又做出了什么惹怒脏砚的事情,而被惩罚地放到了这里。
雁夜没有走近。虫子的流动仍然保持着魔力的联系——不管那个奇怪的Servant到底会不会如其所言地出现,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机。他甚至不愿意出声让樱看到她——他太明白这其中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戮害了这无辜的少女?因为时臣的愚蠢?还是因为他当年的逃离?昨天晚上他又见到了十年前的噩梦——葵在他的面前被推入虫堆。在这绝佳的器具上养育出邪恶之花吧,脏砚在身后笑着,而他则朝着裸露出来的洁白□□俯下身去——
剧烈的呕吐感袭击着他。然而弯下腰去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都是时臣的错。
他一直这样相信着,是因为他只能这样相信。他早应该明白,那推动着一切悲剧的手是谁的——只不过,他是在间桐脏砚这块肮脏的地基上培育出来的,他不知道反抗脏砚的可能,他也没有反抗的可能——通过刻印虫,脏砚一早就把他和樱的性命攥在手里。
但是——那些都是无力的辩解。
无谓的仇恨。
在一切将要结束之前,雁夜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驱动着他的强烈情绪。他现在,只剩下唯一的心愿。
蠕动的虫子忽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仿佛失去了命令一般,它们开始有序地撤离,就如同黑色的河流一般流回它们的巢穴。
雁夜等待着最后一只虫子爬下小樱的躯体,然后,将纤细的少女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小樱。”
他紧紧地将头埋在樱的肩膀上,轻声地将决意传达到她的耳边。
“会有一点痛。你要忍住哦。”
少女没有回应。
虫子走了就说明今天的学习结束了。可是为什么爷爷没有出现呢?还有,这个抱住了我的人是谁呢?
“只要再忍耐一下——”
就送你到妈妈和姐姐的身边去。
雁夜并没有能够完成许诺的言语。反而,他抬起了手。上面的三道令咒在阴暗的虫仓里,发出了火焰一样的光芒。
“Anfang。”
说出了启动的咒文。
随着巨大的魔力卷起的漩涡,身被黑甲的不祥武士出现在了阴暗之地。
“Berserker,以令咒为名,将这个地方彻底毁灭。”
在黑色的武士发出了不明的狂吼的同时,剧烈的疼痛降临到了相拥的两人身上。
樱尖锐地叫喊起来。
刻印虫在身体里奔突着。那是仿佛要将神经和血管撕碎的力道。然而雁夜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孩子,毅然地站了起来,朝着楼梯走去。
“居、然……找来……其他……的……帮手……”
血红色的大地上,一堆残破的肉块发出了仿佛诅咒的声音。
红衣的英灵俯视着已经腐朽的老人。
“还活着吗。”
轻声的、似乎自问的言语过后,又一轮的剑雨倾泄而下。
这样是否真正杀了他呢?Archer也不知道答案。他并没有切实能够消灭灵魂的武器——那是魔术师的领域。而即使在这里消灭了他使樱能够得救,也不代表着卫宫士郎能够从注定的命运里解脱——
他摇摇头,收敛了思绪,确认着面前的魔术师的生死。
结局是唯一的。人类和英灵遭遇,只要认真起来的话,是不可能有其他的结局的。更何况,本来已经腐朽的间桐脏砚的全部魔术,也只不过用来支撑着他的“生”而已。
无论他是否还能转生下去,Archer现在所能作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解开了固有结界,Archer绕过了散落在地面上的肢体,拉开了窗帘。
正午的阳光明亮地射了进来。
“享有你该得的死亡吧。”
为丑恶的老魔术师送上了这样的悼词,红衣英灵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了起来。感觉到了地下深处爆发的巨大魔力,Archer想到了什么,朝着二楼深处的房间跑去。
同一时刻远坂宅
“……昨天深夜,Rider及其Master在河边,发现了Caster的工房并将其毁坏。他们发现我派出侦察的Assassin,所以,这一事实估计对他们已经隐瞒不住了。”表情毫无变化的言峰绮礼,用着平淡无奇的声音讲述着从昨天起所收集的情报,“或许可以庆幸的是,Caster及其Master并不在场,所以Rider还没有获得更多令咒的权利。”
“那Caster的踪迹,有什么线索了吗?”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时臣在脑中勾勒着冬木市的地图。从者不至于愚蠢到在白天出没,所以现在Caster组应该正潜藏在某个地方吧。
“还没有。”言峰绮礼说着。
时臣来回踱了两步,目光落到坐在一旁享受着美酒的自家从者身上。这位古老的英雄王,比起战斗从来就更喜欢享受。除了美酒之外,也经常穿着奢华出入冬木的高级夜总会,常常带着一身的香水味道回来。
如果这些就能满足王的欲求,那么时臣自然是不会介意。但是,自从太古起就享有全世界的奢华的王,难道目前的小小享乐就能满足他了吗?
就在这时,似乎察觉到了远坂时臣的视线,英雄王抬起了血红的眸子,露出了充满轻蔑的笑容:“难道追逐阴沟里的老鼠这种小事,也要动用本王的力量吗?”
“视情况而言,吾王。”
并没有完全斩断自己的后路,时臣谨慎地答道。
“唔……”饱含深意地看了自己的Master一眼,英雄王重新将视线投注回手中的酒杯。不管怎么说,远坂时臣这个男人让他提不起劲头——因为他在各种意义上,都属于“一般人”的层级。既没有过分的邪恶,也没有过分的善良;没有过分的不通世事,也没有抛弃人类的正常情感;甚至对于理想的追求,都是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英雄王想看的,是更加扭曲而特殊的灵魂。
比如,那个还没有觉醒自己的扭曲和邪恶的圣职者——
透过了红酒杯所折射的影子,英雄王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而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英雄王所注视的神父,正在侧耳倾听Assassin所传回来的报告。片刻之后,他报告道:“老师。在间桐邸发生了火灾。”
“——什么?”
远坂时臣停住了脚步。他捉住酒杯的手指一下子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什么原因?”
“似乎是Berserker。”监测到雁夜进入了间桐邸,言峰绮礼回答道。
时臣的脸色瞬间苍白。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起来,本来已经放弃了继承的间桐雁夜再一次出现在圣杯战争的战场上。这本来就是不祥的预兆。如果正统的继承人回来了,脏砚是否还会按当初约定的那样,将魔术刻印留给樱?或者说,正是这样,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老师?”
言峰绮礼怀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臣这才尽量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朝着坐在一旁沙发上的王鞠了一躬:“王。请您和我出去一趟。”
“没兴趣。”
英雄王半真半假地戏弄着。
“虽然这是对您的亵渎,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您,我手上还有三枚令咒。”时臣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他笃定的话语还是让英雄王挑起了眉。
“既然臣下都这样说了,那么看来我也只有走一趟的份了。”英雄王随手掷开依然半满的酒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远坂时臣从未感觉到在那一天、降临在他身上的不祥直觉。他的人生,也从未受到过那样的动摇。
作为魔术师的世家,必然坚守身为魔术师的骄傲。因而,无论何时始终要保持优雅,为了这份优雅在背后付出十倍的二十倍的努力,是他成为“远坂时臣”之后,一直坚信的人生。
即使自己并非具有天才的魔术师,仍然在上一代的远坂家主之前,面对“是否要继承家业”的问题,堂堂正正地回答了“是”。
那是时臣通过自己的意志掌握了命运的证明。
坚信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坚信自己缜密计划的未来。
坚信从祖上代代相传的理想。
“这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的高傲的自负*,使得时臣能够承担所有的残酷,并从未后悔或动摇。
然而,他的女儿们,虽然得到了天赋一样的才能,却也因为这才能的诅咒,而无法获得选择的余地。
全元素五重复合属性的凛。架空元素虚数属性的樱。
这样的天赋,就注定着她们必须走上魔术师之外道。一旦选择了“普通人”的身份,那么,无论是魔术协会,还是从“神秘”而来的魔性,都会兴高采烈地将这样无辜的祭品大口吞下罢。
可是,远坂家的刻印只有一份。
两个女儿之中,能够得到这世代相传的神秘庇护者只有一人。
无论选择了哪个,等待另一个的,都只有悲惨的命运——那时候,摆在了察觉这一事实而陷入了深深地苦恼之中的时臣面前的,便是来自间桐家的邀请。
以樱为养女,代替间桐家日渐衰落的后人,继承魔术刻印。
这不啻为一份上天的恩赐。
于是,为了女儿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时臣将次女的手,永远地放开了。
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安排。他这样坚信着。远坂家的后代能够、而且也必须坚强地面对自己的未来。
事实上,圣杯战争开始的号角,也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去思念樱。直到他发现,本来已经离家的间桐雁夜作为间桐家的代表再一次参战。
间桐脏砚那样的老家伙,果然不会放弃任何的机会,就连多年前的弃子也拿来使用——
做出了这样的结论而未曾深思的自己,是否太过草率了。
说起来,从来没有经过锻炼的间桐雁夜,到底是如何具有负担Servant的魔力量的?那到底是间桐家的秘术,还是别的什么?而且,多年来未曾出现的间桐雁夜,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卷入这种纯粹是他所厌恶的魔道的战争——
时臣少有地,感到了某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原来针对他的陷阱早已铺就,在他面前发出了阴惨惨的冷笑,而他设想的所有胜利图景都开始变得遥不可及——就在他看清了间桐邸前的景象的那一刻。
无名的红衣从者和曾经一度出现的不详黑武士。在两个从者中间,有一个男人倒在地上。
——在圣杯战争之中,如果面对面地相遇的话,肯定会有一场恶战。
这是曾经,时臣对自己的对手在心里下达的点评。
但是此时,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丝毫的战意。
这个男人将要领受身为人类最终的命运。即使站在这里也能看得出来。无论是灰白的头发、枯瘦的肢体,还是不详地粘在他衣服上的暗色血迹,都阐述着刚才发生的剧烈战斗。然而——
到底是和,“什么”?
红衣的无名从者的视线短暂地掠过身后的英雄王,停留在时臣身上,然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从来都不知道。”
虽然没有加称呼,但是时臣知道那是对自己说的。
不知道什么?
而就在此时,在雁夜的怀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动了起来。
时臣觉得心脏几乎要停滞。
不知道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已经刻意地放在了一边的事情。此时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以茫然的、幼小少女的姿态。
从雁夜的怀抱中钻出的少女仍然□□。她费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刚才很痛——但是现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有那样的痛楚。是因为他要违背爷爷把自己带出去吗?而且,这个人明明就是要死了啊。
雁夜吃力地睁开眼睛。然而他已经基本失去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面前漂浮的紫色。那是樱的头发。他不会认错。他吃力地伸出手去,抚摸着樱柔软的头发。
“樱。已经,没事了。”
应该已经失去了一切感觉的躯体,却仿佛感觉到了太阳的炙热——那是正午的、驱逐一切黑暗的阳光。
啊啊。一切都结束了。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也感觉不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失去了力气的手。
从来没有失去过优雅的魔术师,怀抱着自己的女儿,握着终身的宿敌的手,落下了无声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