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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番外六·养老(上) ...

  •   “外——公,外——公,外——公。”
      洒满阳光的房间内,两岁的齐静安指着眼前两块彩色软木上的汉字,咿咿呀呀地学着,念了几遍后,抬起美丽的小脑袋,清澈的目光看着旁边那个教她认这两个字的老人。
      齐念佛见小外孙女会念这两个字了,又偷偷看了看周围,只有他的两个傀儡在附近伺候着。他确定心肝女儿和混蛋女婿上班都没回来,那古灵精怪的暗哨外孙小明德也在学校尚未回家,便悄悄对小静安说:“外公的乖乖,我就是外公,你念的这两个字,就是喊我呢。来,外公的乖乖,看着外公,喊一声。”
      软趴趴的小静安忽闪着长睫毛,看着齐念佛——她的眼睛很像齐姝琴,每当齐念佛看到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的时候,就觉得世界整个都是亮堂堂的,无限的希望和美好都在围着他跳舞,现在,这些希望和美好正在他周围欢快地跳着踢踏舞。
      小静安歪了歪小脑袋,“老爷爷。”
      周围的踢踏舞小人都断了腿,音乐戛然而止,齐念佛一脸黑线。
      “不对,该叫外公。宝贝,你刚才不是念得挺好的么。”齐念佛哄着小姑娘。
      小静安嘟着嘴,用这个时期的孩子那含糊不清的口气呜噜呜噜地分辩道:“哥哥喊老爷爷我喊老爷爷爸爸妈妈让喊老爷爷我喊老爷爷老爷爷!”——这要是换了和小宝贝接触较少的人,压根就听不懂她念叨啥呢。
      齐念佛自然听得懂,到底他也是带过四个孩子的人,又是眼看着小静安从躺摇篮一直到满地乱跑,小声道:“乖乖,我不仅是老爷爷,而且还是你的亲外公。喊一个外公。我是你妈妈的爸爸,是你的外公。”
      小静安明显听不懂这复杂的关系,小脑袋四处转着,很快就闹着要去“摸摸”——齐念佛房间的桌子上有一个玻璃框子的牡丹双面绣,那牡丹绣得极为逼真,娇艳无匹。小静安似乎很喜欢花朵,每次出门看到花就闹着要“摸摸”,不摸就哭。好在家里养花,还能让她摸个够。现在看到齐念佛的屋子里也有一个“摸摸”,就来精神了,“摸摸!摸摸!摸摸!”漂亮的眼睛盯着牡丹花绣品,就要闹了。
      齐念佛急忙抱起小姑娘,一旁的傀儡推着他的轮椅到了桌旁——齐念佛的行动至今不便,已经很难行走了。但是精神却一天天恢复,越来越饱满。他拿起牡丹绣品,小静安伸出小手开始摸,摸了正面摸背面,摸了每一个花瓣,于是不闹了,脸蛋平静了。齐念佛刚给放回去没多久,小静安又开始闹着“摸摸”了,如此反复好几次,齐念佛倒是格外有耐心,一遍遍给她拿起来、放回去,眼睛里都是慈爱的光。
      直到小明德轰地跑进来,“我来看老爷爷和小妹妹!”高兴地蹦到齐念佛和小静安面前,“妹妹想哥哥吗?你要不要哥哥抱你玩去。”
      小静安开心地拉住小明德的袖子,“哥哥,哥哥,哥哥抱。”
      小明德那点力气哪里抱得住,还不是齐念佛在一边护着俩孩子,才让他们歪歪斜斜地抱到一团,最后也是滚到地上,好在齐念佛料准了这一点,早让傀儡拿来毯子铺在俩孩子的周围,倒也是倒在地毯上,不仅不痛,还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这时候,齐姝琴走进来,她刚下班,从学校接回了小阿德。一看到她走进来,趴在地上玩的小静安高兴极了,两眼刷地放光啊,“妈妈!妈妈!抱!”娇娇地喊着,伸出两条软绵绵的小胳膊。齐姝琴过去抱住女儿,小静安犹如拧麻花一般扭到妈妈的怀里,开始咿咿呀呀地撒娇,小脑袋在妈妈怀上滚来滚去的,就是腻到一起不肯下来,乍然望去,齐姝琴的胸口仿佛粘了一个小雪团子。
      “阿德,”齐姝琴抱着小静安,问小明德,“刚回家就跑来闹老爷爷吗?”
      尽管听了两年的“老爷爷”,可齐念佛的目光深处,还是暗了一暗,强笑道:“让孩子们玩吧,这本来就是让孩子痛痛快快玩得时候。”
      齐姝琴淡淡一笑,她和小顾都不是硬逼着孩子学习、学才艺的父母,只是——“该完成的作业,还是要完成,今天该自己去做的事,就该在今天认真做好,欠不得账。你要知道这事你做不完,早晚还是要做完的,如果你就是不做完,就会有你不喜欢的事情落到你身上。所以,阿德,现在带着你妹妹到玩具屋去玩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去把你的任务先完成,不完成任务,就不是男子汉,不是好哥哥。”
      小明德立刻应了,他拉着活蹦乱跳的小静安,四条小腿一起都迈开了,高高兴兴颠了出去,门外立刻有两个傀儡跟过去看着孩子们,避免意外。
      “齐老先生,小安那孩子今天是不是又闹得您午睡不好了?”寂静的房间内,齐姝琴蹲下去开始收拾丢了一地的玩具——洋娃娃、毛绒熊、小海豚、软积木还有识字软块,不过识字的软块少了两个。
      齐姝琴拿着包装盒,轻轻起身,她看到齐念佛的手正紧紧握着。在女儿的注视下,这个老人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轻轻交出那两个如识字木块,“刚刚……害怕小安看到了,万一认识了,天天挂在嘴边,不好。”
      齐姝琴看着那两个木块:外、公。
      她的目光微微一闪,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将盒子收好,便推着轮椅,带齐念佛下了楼散步。每天这个时候,齐姝琴都会推着齐念佛去院子里散散步,省得老人行动不便,长期不接触阳光,对身体更不好。有时候齐姝琴事多,腾不出时间,顾维庭会挺身而出,但是每次他的“服务”都会让齐念佛梗着脖子,傲慢的拒绝,甚至要吹胡子瞪眼地咆哮。
      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活泼的小明德就会在傀儡的帮助下,陪着这个老爷爷去院子里玩。
      “他还没回来?”齐念佛轻声问。
      “刚刚给我来过电话,七点后到家。您今晚想吃点什么?”齐姝琴平平淡淡道。
      齐念佛的脸色已经很平静了,虽然听到齐姝琴这样的语气,他内心深处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痛一下。
      是否真的做错?这个,齐念佛已经确认了,如果没有做错,为何儿子、女儿个个都不认他?为何会从高高在上,坠落到无底深渊?最后还是要靠那个并没有权势的女儿和那个曾经的穷鬼女婿养活自己。肯定是做错过。但是哪里做错了呢?
      “您想吃什么就说,我给您弄。家里食材挺齐全的,何况离超市也近。”齐姝琴见齐念佛半天没反应,以为他不敢说——齐念佛大概尝透了寄人篱下、人情冷暖的感觉,来到齐姝琴这里后,依然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齐姝琴便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中午剩的那些足够了,给我热热就好。我晚上也吃不了多少。”齐念佛小心地说。
      “老吃剩菜对身体不好。”齐姝琴劝说。
      “我吃就行。给孩子们做好的。没什么,我都这一把岁数了,还在乎什么好不好的,身子骨也就这样了,何况这些年早就吃习惯了。”齐念佛轻轻说。
      齐姝琴听着他这谨小慎微的口气,心里微微一酸。她早已从岑曼丽那里知道了自从齐念佛被赶出智囊团后,威风扫地的落魄境遇。曾经高高在上指点江山,振臂一呼万人膜拜,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一流,走到哪里都有人小心翼翼地巴结着、奉承着。
      但是转眼间,风水轮流转,齐家,再没人听他使唤,再没人理会他的命令,齐宇成根本不管他,只在人前摆出一副孝子样,人一走立刻茶就凉,甚至听说好几次,齐宇成心情不好了,就跑到后宅齐念佛的房间,把门一锁,背着人开始对齐念佛进行谩骂甚至殴打。直到有一次打过头了,齐念佛头破血流昏迷不醒,齐宇成不仅不救老父,还贼喊捉贼地指责掌门齐念里纵容恶人毒打齐念佛,意图杀害前任掌门以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闹出好一阵风波。
      齐念佛醒了后却默默不语,也不说到底是让谁给打得,问急了,就索性说是自己弄得,全是自己活该,怨不得别人。最后此事不了了之,但是齐念里等人也明白过来,再也不许齐宇成去“探望”齐念佛。
      这也有不好的一面。以前齐宇成去的时候,好歹还能带点人气。尤其是他有时候会带着妻子和那个假儿子过来,摆摆父慈子孝的场面。齐宇成一旦不来,齐念佛所处的房间就成了冰窟。他一个六十多多的老人被丢在这里,形同软禁。因为房间里的设施非常齐全,也不需要他出门,就每天有个傀儡给送个一日三餐就算“照顾”了前任掌门。为了防止他东山再起,手机没收,电话撤掉,网线连根拔起,电脑也不给提供,电视都不让看,只给他提供几份报纸、杂志解闷。每两天允许他在监视傀儡的陪同下,出来到院子里转上一个小时左右。转着转着,他的表情就越来越呆滞,步伐越来越迟缓。待齐宇成彻底失势后,齐念佛那一日三餐都常常被人“忘掉”一两顿。
      当时听到岑曼丽说这些,齐姝琴的双手慢慢地抓紧长裙,低下头,绷着脸不吭声。齐宇良看了看齐姝琴的脸色,干笑着道了几声“真抱歉,实在是形势逼人,没法将令尊照顾妥当。”齐姝琴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欲言又止,神色极其复杂矛盾。
      一旁的顾维庭却冷笑着看向齐宇良,毫不客气道:“真没想到,堂堂齐家,千年世族,满口的仁义礼智信,号称是温良恭俭让,原来我好生仰慕,可惜齐家之墙重有数仞,我顾维庭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宫室之美百官之富,好生惋惜。没曾想今日才知原来仁义礼智信就是让一个为了齐家也劳苦大半辈子的老人过得还不如那监狱里最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原来所谓的温良恭俭让就是看人下菜碟做些逢高踩低全没半点气度的事!听闻齐家人高贵冷艳,甚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头没教养没气度没素质的穷鬼,今日听了这么一出,倒是以为齐家的教养素质和气度,也不过如此。”
      一番话说得岑曼丽涨红了脸,齐宇良支支吾吾。晚上,齐姝琴将两个孩子都照顾睡着了,才躺回到床上,对顾维庭轻声说:“今天白天……其实咱们也是对事不对人。”
      顾维庭轻轻脱下睡衣,胳膊搂过齐姝琴,目光无比温柔,“别多挂念了,记住了,你想的,便是我该做的。”
      “可是我都没说我想的……”齐姝琴感到小顾今天的搂抱有点特别。
      顾维庭一个吻留在齐姝琴雪白的脖颈上,动作愈发明显,“这还用说吗?”一只胳膊过去,灯灭了。夫妻二人欢欢喜喜地在黑暗中好一番温存,神清气爽,甜甜蜜蜜。只是不知道门外,那个在轮椅上偷听的齐念佛初刻气得脸色铁青,四肢乱颤,扬起拳头就要击门,只是力气不够,抖动在半空没落下去。却是过了好一会儿,他那目光又逐渐黯淡下来,最后是轻轻一叹,放了拳头,摇着轮椅走了。

      思绪回转,齐姝琴轻轻一叹,“咱们一起吃饭,您和孩子们一个饭桌,让他们看着老人吃剩菜剩饭,他们却吃好菜好饭,像什么样子?两个孩子分别都在性格与价值观塑成的关键时期,我们平日更要注重潜移默化。今晚就做新的吧。”
      “剩的东西都浪费了。”齐念佛赶紧说,“琴儿,爸爸不想给你们添累赘。”
      齐姝琴垂下柔软的长睫毛,“齐老先生放心好了,我和小顾年轻力壮,剩菜剩饭也该是我们吃。您就不用介怀这些事了——我推您到那边看看花。”
      轮椅一转,刚好对上了那一丛白牡丹花,如今又开得烂漫。齐念佛眼神黯淡,嘴唇嗫嚅,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齐姝琴面色平淡,推着齐念佛绕着别墅转了几圈,又一次经过牡丹花后,齐念佛忽然抓住齐姝琴的手腕,“当年你在这花的面前,倒下的时候……”他的五根手指忽然一起颤抖,接着他整个脸庞都在扭曲变形,可是握住齐姝琴的力气却一分未减弱,“琴儿……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的心整个就碎了。我亲眼看着……我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倒在自己……眼前……看着那牡丹花变成了红的,看着你变成了白的,这……这……都是我造成的……我……我……我……我知道……我……我错……”
      他脸上一阵痛苦的扭曲,抓住齐姝琴的手腕一松,他整个人硬邦邦地倒了下去,摔在牡丹花丛下。
      齐姝琴大惊,“您怎么了?!您怎么了?!”她拼命抱起齐念佛,但是齐念佛再虚弱,到底是年轻时候底子好,正经的男人身材,岂是齐姝琴一个弱质女子抱得动的,拖了两下拖不起来,又看到齐念佛整个人都陷入昏迷,手足冰凉,一探呼吸,仿佛连气都不出了,心中焦急万分,她平素冷静理智,这次却不知为何完全慌乱了手脚,只是连声呼喊,急得竟然要哭出来。
      小明德和小静安听见妈妈慌张的叫声,在二层窗户前看见下面这一幕,小静安放声大哭,“妈妈——!妈妈——!”
      小明德扒着玻璃窗,搂过小静安,“妹妹别怕!老爷爷身体不好摔倒了,哥哥带你去救老爷爷。”
      小静安继续大哭,“不要老爷爷!我要妈妈!妈妈!妈妈!”
      小明德一点都不含糊,迈开小腿,拎起室内的电话机拨打了“120”,奶声奶气却又利利索索的说明了家庭住址,不到一会儿,救护车呼啸而至,拉走了已经陷入昏迷的齐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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