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穆青松

38、第十九章 如斯红颜

　　沈云枫有些焦躁不安，他突然发现这束手就擒的结果竟是困坐愁城。
　　他这狭小的囚室里已经待了两天了。萧振霆为了避嫌不能来看他。而他自己为了不惹人怀疑，只能装病卧床不起。因此，这两天除了那个大夫和负责喂药的牢头钱大，沈云枫基本上接触不到任何人。而他对外界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若是在从前，沈云枫还可以心无旁骛的练功打坐消磨时间。可如今情势不同，他已经很难静下心来凝神练功了。
　　于是在第一日，他万般无奈的昏睡了很久。到了第二日，他便开始在这悄无声息的封闭空间中胡思乱想。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用得太冒险，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死后是否真的能有生。
　　他还有些怀疑萧振霆是否真的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虽然他觉得自己从根本上来讲已经没有清白可言。可就算如此，他也受不了自己就这样被人算计。
　　他更担心到自己身份曝光的那一天，小叶是否能依他所嘱咐的，顺利离开这里。
　　他希望萧振霆能快点解决这件事。所以每一次石牢的走廊中有人走动时，他都盼望那人是萧振霆，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终于，牢门外又有声响了。脚步声由远而近。沈云枫凝神辨认着。那人仍然不是萧振霆，是那个牢头钱大。
　　沈云枫有些疑惑的想，现在什么时候了？他来干什么？同来的还有一个人。是谁？听不出来。那人的脚步声比较轻，练过武，只不过功夫并不高。细碎的丁零声，戴着珠翠？是女人。衣衫窸窣的磨擦着，衣料一般。仆役？也许。
　　那两个人到了牢门前站住了。钱大拿出钥匙打开门，铁门的转轴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沈云枫皱了皱眉。
　　钱大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径直走向沈云枫的床边。那女人却没有跟进来。
　　钱大道：“秦大夫，吃药了。”
　　还要吃药？沈云枫不满的抿了下嘴。没办法，谁让自己装受伤的。他动了一下。
　　钱大见沈云枫有了反应，便坐在床边扶起他，随后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他嘴边。
　　沈云枫试着抿了一口，那药还是一样苦得令人作呕。他皱着眉，强忍着满心的厌恶，将那碗药汁咽了下去。

　　霁云小筑。
　　柳君卿展开裹着龙渊剑的黑布。在昏黄的烛光下，那寒光闪闪的剑身竟似有潋滟的水光在其间流转不息。柳君卿曲指轻弹。那剑铿锵铮鸣，竟似虎啸龙吟一般。柳君卿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声。
　　须臾，房门外有一年轻女子拍门轻唤：“夫人。”
　　柳君卿听出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小如，便放下剑说道：“进来。”
　　一个纤瘦的绿衣少女推门而入，随手又带上了门。她走到柳君卿近前屈膝施礼，道：“夫人，刚才少帮主来过。他带了一对东珠来，说是送给夫人养颜的，然后又问了夫人今日的状况。”
　　柳君卿勾了勾嘴角，问道：“你怎么答的？”
　　小如道：“奴婢说，夫人今日思念帮主甚切，哭了很久，好容易才睡下了。”
　　柳君卿满意的点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到案头的龙渊剑上。
　　小如见柳君卿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道：“夫人，这两天少帮主每次都是这个时候过来，又送东西又请安的，看来他应该已经把持不住了。可是夫人总不见他……”
　　柳君卿冷笑着摇摇头：“虽然吴程锋鲁莽又糊涂，比他那个色鬼老子好驾驭得多。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若让人抓着把柄，我多年心血岂不前功尽弃？等赏宝会的事完了，我自然会好好调教他。这两天他若再来，你一概帮我挡了。”
　　小如垂首道：“是。”
　　柳君卿想了想又道：“你明天一早让刘妈做一份燕窝，然后你亲自给吴程锋送过去，就说我知道他这两天辛苦，让他保重身体。”说着，她从袖笼中取出一方丝巾交给小如，“有机会把这个一并给他。”
　　小如答应着把丝巾收进怀里。
　　柳君卿伸手在龙渊剑上轻轻的摩挲着，半晌才道：“他那边可有消息？”
　　小如闻言一愣：“啊？少帮主就只说了这些。”
　　柳君卿嗔怪的瞥了她一眼：“我是说玄武。”
　　小如恍然，她摇摇头：“没有。”
　　柳君卿银牙暗咬，喃喃的骂了一句：“这个没良心的……”
　　小如忍不住道：“是不是因为特使在这里，所以公子他不高兴了。”
　　柳君卿暗道，他若是真的一心一意对我，我犯得着费尽心机去讨好华彦斌么？她心中不悦却丝毫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斜睨着小如微笑道：“你近来越来越明白他的心思了，莫不是……”
　　小如吓得脸色发白，急急的摆着手说道：“夫人明鉴，小如绝对不敢。”
　　柳君卿拉着小如的手淡淡地说道：“你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先想想梅如玉，再去想想你的玄武公子。他身边的女人无数，你若对他动了心，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小如突地跪了下去，话未出口眼泪已流了出来：“小如对夫人一片忠心，绝对不敢高攀公子。”
　　柳君卿微微一笑：“傻丫头，我一向把你当亲妹妹，自然是相信你了。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去招惹他。”说着她将小如搀了起来，轻轻抹去小如脸颊上的泪水，“怎么就跟个孩子似的？把眼泪擦擦吧，我还有事交待你做呢。”
　　小如揉着眼睛点点头。
　　柳君卿见小如回复了平静便说道：“你去问李三泰，事情办得怎样了，如果准备好了就快些过来。”
　　小如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不久，小如领着李三泰进了门。
　　李三泰一见柳君卿便躬身道：“那人找到了。现在只等夫人的命令。”
　　柳君卿点点，将手中的龙渊剑交给了李三泰。
　　李三泰接剑在手，便退了出去。
　　柳君卿看着李三泰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院子里，随后便低声道：“地牢里的那人现在怎样了？”
　　小如愣了片刻才发觉柳君卿是在问自己，她急忙答道：“钱大说，那人这两天一直昏睡着，吃饭也是让人喂的，因为了嗔大师交代过不能为难他。”
　　柳君卿有些意外：“这么说伤得很重了？”
　　小如点点头：“应该是。”
　　柳君卿沉吟片刻又问：“那药给他吃了么？”
　　小如答：“早前我看着钱大喂他喝下去的。”
　　柳君卿点点头，坐在铜镜前开始卸妆。可当小如为她除下首饰解开了发髻，她却又喃喃自语道：“这沈云枫还真是古怪。”
　　小如不解：“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柳君卿叹道：“我原以为他和萧振霆应该是势同水火，最不济也应该是心有芥蒂，因为他们俩积怨太深。可如今看来，这两人竟像是又成了好朋友。萧振霆怀疑我，肯定是沈云枫对他说了什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沈云枫竟然还能得到萧振霆的信任，真是不简单。”
　　小如正为柳君卿梳理着长发，闻言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其实我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不让李堂主揭穿他的身份。咱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计划的么？”
　　柳君卿摇头道：“我想要揭穿沈云枫的身份，是为了挑拨萧振霆和那批江湖人的关系，然后等着看这帮人窝里斗。到那时，中原武林便是一场大乱。可萧振霆打伤沈云枫，一切归于缓和，再挑拨他们便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我真是不甘心，我费尽心思布了这个局，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柳君卿越想越心烦，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脂粉盒扔到了地上。
　　小如见柳君卿发了怒，便说道：“夫人一向运筹帷幄，这次的事是那些人运气好。”
　　柳君卿闻言笑起来：“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小如不答，只是嘻嘻的笑着将那脂粉盒捡了起来。
　　柳君卿叹道：“这次的事可不是他们运气好，是我碰到劲敌啦。难道你从未没听说过沈云枫这个名字么？”
　　小如摇头。
　　柳君卿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思：“他当年可是风流倜傥的郡马爷，那才真是才绝天下，威名远播。”
　　小如很是诧异：“就那个瞎眼的老大夫？”
　　柳君卿不答，只是站起身来在案几前踱了起来。
　　小如不敢多话，只好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柳君卿走了几步，突然说道：“我要去地牢看看。”
　　小如愣愣的道：“我已经按夫人的吩咐安排人去牢房了，我们还去干什么？”
　　柳君卿不耐烦地说道：“你别管，让他们呆会儿再过去。”
　　小如见柳君卿面色不善便不敢多言。

　　看守地牢的钱大见柳君卿深夜到访也很惊讶，可柳君卿是他惹不起，也管不着的人物。所以他很爽快地开了牢门，将这两个女人领到地牢中。
　　柳君卿从牢门上的窗子里看见沈云枫面朝墙壁侧卧着。钱大从窗口向里唤了几声，沈云枫一点反应都没有。柳君卿一努嘴，小如便从钱大手中要过钥匙，随后又挥手让他离开了。
　　柳君卿看着沈云枫的背影良久，最终还是让小如打开了牢门。小如上前，给沈云枫翻了个身，让他仰面躺着。可奇怪的是，小如在沈云枫身上摸来摸去的，沈云枫竟然一直没有醒，仍是沉沉的睡着。
　　小如回头对柳君卿道：“夫人，药力还没散。”
　　柳君卿点点头：“他脸上肯定上了妆。你给他弄干净让我看看。”
　　小如答应着便在沈云枫的脸上摸了起来。不一会儿，她便揭下了沈云枫脸上的长须，随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在沈云枫脸上轻轻地擦着。柳君卿目不转睛的看着，可小如擦了半天却又停了手。
　　柳君卿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如回过头来，面有难色：“这人脸上用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怎么擦也擦不掉。”
　　柳君卿心中不悦。她挥手赶开小如，坐到沈云枫身边亲自拿手帕去擦。可她的右手刚触到沈云枫的脸颊，沈云枫却突地攥住她的腕子坐了起来。柳君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时便挥左拳直击沈云枫的心口。沈云枫也不躲闪，只是攥着柳君卿腕子的手微微用了用力，柳君卿便收回了拳头抱着手臂嗳嗳的叫起来。
　　小如一见，急忙拔出佩剑向沈云枫刺去。沈云枫一手扣着柳君卿的脉门，另一只手随意的一抖，那袍袖便卷住小如的剑尖。小如顿时觉得那小小的青铜剑犹如千斤的大石一般拿捏不住。慌乱间，她双手用力握着剑柄往后一扯，好容易才从沈云枫那儿夺回了剑。可就算如此，她已不敢再战，只是抱着剑傻愣愣的站着。
　　沈云枫施施然从石床上翻身下地，可他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扣着柳君卿的脉门。他侧耳听了听，那丫鬟站在当地没动静，于是他笑了笑说道：“柳夫人，你兴致不错啊。这个时候了还到牢里来探望我这个阶下囚。”
　　柳君卿也笑，可她的笑容却勉强得很：“秦大夫的伤好得很快嘛。亏妾身还一直担心着，看来真是多虑了。”
　　“你既然知道我化过妆，就不用装模作样叫我秦大夫了。”沈云枫冷笑着，“我的伤倒是不打紧，就是那伤药里的佐料让我有点消化不良。”
　　柳君卿面上的笑容益发的僵硬：“好吧，沈公子，算我小看你。”
　　沈云枫冷笑一声，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汤药里下迷药？”
　　柳君卿眨了眨眼，道：“我只不过是受人指使，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啊。”
　　“是吗？”沈云枫一挑眉，突地掐住了柳君卿的脖子，“你就这么敷衍我，当真不想要命了？”
　　小如一见，吓得惊呼起来。
　　柳君卿憋得难受，脸色有些发青，可她睁大眼睛愣了半晌却娇笑着往沈云枫身上一靠：“沈公子把妾身抱这么紧干什么？”
　　沈云枫脸色一沉，嫌恶的往后退了退。柳君卿见他如此便越发放肆，扭着身子便往他怀里倒。沈云枫恼怒不已，松了掐她脖子的手用力把她往外一推。柳君卿便咯咯娇笑起来。
　　沈云枫气往上冲，扣柳君卿的脉门暗中运劲：“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柳君卿疼得冷汗直流，只好娇声求饶：“沈公子你轻点，妾身的手都要断了。”
　　沈云枫冷然道：“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柳君卿急忙答：“沈公子问话，妾身一定据实回答。”
　　沈云枫哼了一声，不再用力。
　　柳君卿细细的盯着沈云枫的眸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云枫嗅着一股甜香，便劈手挡开她的手：“你在干什么？”
　　柳君卿叹了口气：“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沈云枫蹙眉不答。
　　柳君卿又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吃迷药吗？”
　　沈云枫沉默着。
　　柳君卿接着说道：“其实我是想看看当年那个血洗赤龙庄的郡马爷到底长什么模样。”
　　沈云枫冷笑着，扣着柳君卿脉门的手又紧了紧：“看来你是不想要你这只手了？”
　　柳君卿叫起了撞天屈：“妾身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不然我到这里来干什么？”说着，她竟嘤嘤的哭起来。
　　沈云枫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可他咬牙半晌却又平静下来：“好，就当你说的是实话。那吴泽苍的死你怎么解释？分明是你与人串通陷害于我。”
　　柳君卿抽抽噎噎的说：“那件事是我不好，可我也是迫于无奈。吴程锋说，若是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卖了我。”
　　沈云枫闻言一挑眉：“吴程锋逼你？”
　　柳君卿道：“是啊，他说老头子总是独揽大权，不给他机会，所以他想要自立。”
　　沈云枫不置可否：“那么华彦斌呢？这个人你可曾见过？”
　　柳君卿道：“从未听说过此人。”
　　沈云枫闻言冷笑不止：“柳君卿啊柳君卿，你撒谎也不动动脑子。吴程锋若是真的识得我，哪里会有胆量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挑衅？你若不认识华彦斌，又怎会知道我的底细？”
　　柳君卿白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沈云枫想了想，突然柔声道：“听说柳夫人才色双绝，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柳君卿一愣，随即便娇笑道：“沈公子可真会说话。”
　　沈云枫微微一笑：“沈某还听说，但凡漂亮的女子都对自己的容貌紧张得很，不知道柳夫人是不是也这样？”
　　柳君卿闻言心头一紧，任她巧舌如簧也想不出答对来。
　　沈云枫不见柳君卿答话便笑得越发的温柔。他攥着柳君卿的腕子轻轻一拽便将她搂进了怀里，随后便抚着她的脸庞道：“怎么不说话了？”
　　柳君卿心里一阵发寒。沈云枫纤长温热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打着圈儿，动作无比轻柔，可她却觉得比刀割的更恐怖。
　　沈云枫满意的感受着指尖下那女子紧绷的肌肤：“我想，现在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要是再添点装饰想必会更好看。可惜啊……”他嘴角泛起一丝狰狞，“这样不打紧，就算我自己看不见，能让别人欣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