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往事莫再追》知木栖一

4、第 4 章

　　偶尔王春无聊，会独自跑到朱宸濠所居小院的樟树下练琴。而朱宸濠则坐在一旁看他带过来的书。

　　朱宸濠看书的速度极快，称为“一目十行”也不为过，而且过目不忘。有一次朱宸濠看完书，闲极无聊，进屋取了一张朴素的旧琴，坐在王春身边弹了起来。

　　一曲春江花月夜，王春听着只觉得琴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惊叹朱宸濠小小的年纪，琴艺却不输给已苦练多年的他。

　　曲毕，朱宸濠解释道：“整天守着这里，没事做的时候娘就会教我弹琴，所以也略懂一些。”

　　王春道：“怎么能说是略懂呢，听了你的琴，我真是明白自己天资愚钝了。”

　　“你在我面前又何必这么谦虚”朱宸濠一笑：“只可惜我却从没有见过曲中所述的月夜春江的迷人景色。”

　　王春扶额道：“天啊，你该不会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吧。”

　　朱宸濠还没来得及回应，房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一个妇人走了出来，朱宸濠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跑到妇人跟前脆生生地喊：“娘亲。”

　　冯氏衣着朴素，头上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相貌不是绝美，却气质温婉。面色是少见天日的苍白，眼眶下有道淡淡的乌影，一副半憔悴的模样，但向着朱宸濠却仍是一览无余的温和笑意。

　　王春起身行礼，道：“三夫人好。”

　　“在屋中待久了，胸口发闷，就想出来透透气，”冯氏柔和地笑着，“正好刚才听见你们弹曲，我听着感觉身心都畅快了不少。”

　　闻言，朱宸濠牵起冯氏的手领她坐在一旁，二话不说便开始抚琴。

　　看他举动王春一笑，起手拨弦合奏，但注意力却有一半放在了对面两人的身上。

　　朱宸濠的气质相貌的确是随母亲多一些，特别是笑容，同样给人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

　　王春听外祖父说过，自己的相貌也是随母亲，但他的双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现在连他们的长相都已记不清了。

　　其实，王春一直都羡慕着朱宸濠。尤其是现在看他们母慈子孝的样子，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是春江花月夜呢，”冯氏听了一会有些茫然地说着，眼神似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记得当年第一次得到王爷注意的时候，我就是弹着这个曲子……”

　　朱宸濠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的一用力，琴弦铮然而断。锋利的断弦划过指尖，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挡住冯氏欲起身查看的动作，朱宸濠只是有些僵硬地微笑：“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而藏在石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而在王春的位置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在一旁支开话题：“这琴旧了，琴弦难免易断，改日我买个新琴给你。”

　　朱宸濠颔首。

　　不久新琴被王春搬来，朱宸濠也常常爱不释手的弹奏，但那首春江花月夜却再没有人能够欣赏到了。

　　后来又是两人在那棵樟树下，朱宸濠轻抚完一曲高山流水，王春忽然探到他身前，有些犹豫的问，“宸濠，你是不是怨恨着你的父亲？”

　　朱宸濠一笑，反问道：“除了血缘之外，与我毫无交集关联的人，我又如何去怨恨呢？”

　　“那日又怎么……”

　　朱宸濠直言：“我只是不甘心，娘每日心中念着的人，却一直将她遗忘在这里，我为我娘感到不值。表哥你说，那人做过不少对不起娘的事，为何娘却从来只记得他的好。”

　　王春答：“因为舅舅是她的夫君，她自然会念念不忘。无论舅舅做了什么错事，也都会被她原谅。”

　　朱宸濠听后只是摇头苦笑：“我见过王府中其他同是不得宠的侍妾们，她们的感情得不到回应，心思都会转移到别处，或是花草，或是宠物，或是书画。而我娘则每日每日的守在屋中，等待着那人的回心转意。那人当年赠给娘的一只小小的玉镯，娘都能对着它坐上半天。”

　　王春一时语塞，过了一会道：“那么只能说三夫人用情过深了。”

　　“我总有一天会受封郡王离开这里，但我之前有问过娘，她不愿跟我走，我怎么劝都没有用。”朱宸濠一脸无奈，“去了封地就不能轻易离开，所以我现在也只能希望自己留得一天是一天了。这王府中我放不下的就只有她，我不希望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受封又不是去问斩，看你这话说的，弄得就像安排身后事一样。”王春又想扶额了，“再说你们能远离王府是非，在这里平安生活这么多年，你的娘也绝不是简单的女子。而且你走了也有我在，身为闲人有很多时间能帮上忙的。最后我忍不住想说一句，故意将我漏掉，身为表哥的我表示很伤心啊。”

　　“哈哈”朱宸濠笑道，“我知道表哥你是厚道人，但我只是不愿给你添麻烦。”

　　王春听后想赠对方一个眼刀，但为了自己的儒雅形象最后还是忍下了，心中暗道：口口声声说不想麻烦他，但你什么心事都说出来了又怎么忍心不帮你，摆明了欺负老实人啊……

　　而一旁的朱宸濠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容温暖：“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不愿留在这个王府中的，娘那里我会继续劝说，而你以后愿不愿意随我搬到我的封地，在那里你只是你，没人会再当你是宁献王的影子。”

　　王春心一动，一瞬间感觉仿佛要淹没在对方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中，但下一刻脑中闪过自己在饶州的破败家宅，心又沉了下去，只好婉拒：“你现在还不是郡王呢，以后的时候以后再说吧。”

　　朱宸濠垂下眼睛抬手拨弄案上的琴，沉声道：“说得也是，还没有前提的事，不该考虑得太多……”

　　王春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是愿意和他走的，但怎么也说不出口。那时候朱宸濠的世界很单纯，只是宁王府这偏僻到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院，而王春的背后却是整个没落的饶州王氏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