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羡归飞鹤》陈小玄

12、第 12 章

　　汪海澻望着戚少商，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蹄声阵阵，顾惜朝策马而来。
　　顾惜朝翻身下马，扑到戚少商身前，颤声道：”你杀了他？！”
　　汪海澻抬起头，道：”顾惜朝？”
　　“你是，汪海澻？”
　　汪海澻点点头，道：”刀上被涂了无色无嗅的剧毒。我欠他的。”
　　顾惜朝再不答话，目光阴鸷而怨毒，竟看得汪海澻心中一惊。顾惜朝抄起逆水寒劈头盖脸砍过去，他当年伤重，功力剩不到七成，多年也未曾与人动手，又跛了一足，加之此时悲痛之下，出招完全无章法可言，但却凶猛异常。
　　汪海澻竭力制住他，拉过他的马，道：”戚少商一心要杀四太子，想来也是要护你周全，你莫要辜负他一片好意，自己当心罢。”说罢一扬手，远远地将弯刀抛入颍河之中，飞身上马，打出一颗飞蝗石解了他穴道，绝尘而去。

　　顺昌城外，车辎器甲，积如山皋，弃尸毙马，血肉枕籍，鲜血染红了土地与河水。
　　顾惜朝于这盈野的积尸中，恍恍惚惚地跪坐在戚少商身前，右手逆水寒抓得死紧。
　　戚少商三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了许多，江湖漂泊、抵御外敌、千里追杀、位高权重，如今他那温暖明亮的眼神再也不会出现，眼前只剩一张沧桑而成熟的面容，安静得仿若在沉睡中一般。由于中毒，他脸上略略透着暗青色，但却隐约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没有任何不甘。
　　很快刘锜带了一小队人马赶到，见此情景，不敢惊动于他，只吩咐人远远的围了个圈，将他二人护在当中。
　　当年傅晚晴带着四大名捕进了皇宫，又为了保他一命血溅当场，顾惜朝清楚的记得那个时侯自己震惊、愤怒、失望、心痛、愧疚、悔恨，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一片混乱，彼时他曾以为，不会再有比那更痛苦的感觉了。可他现下看着自己曾经费尽力气欲杀之人静静地躺在眼前，心中陡然就被挖空了，最初的痛楚逐渐麻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整个人瞬间坠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想，原来这才是他从来都不曾体会过的，绝望的滋味。悲伤到极处，是无声。
　　顾惜朝突然揪住戚少商的前襟，将他半拽起来，恶狠狠地道：”骗子，你说你的命是我的！”
　　他这一用力，戚少商左肩伤口处破损的衣衫又扯开了几分，露出一点沾了黑血的异色。他无端的觉出一种异样。他记得在镇江戚少商伏击宗弼受伤那次，曾经狠狠打开自己的手，戚少商那时的表情好似突然穿过逝去的光阴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仿佛是他难以承受又不得不直面的。一种熟稔又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心倏忽就紧张起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想要立刻看清楚，又觉得心底里有着难言的抗拒和恐慌。
　　顾惜朝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缓缓伸过去的手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轻轻撩开戚少商外衣领口处的衣襟，露出里面极淡的鹅黄色中衣。他知道那意味着甚么。
　　终于明白那个时侯他为甚么那么决绝地打开自己的手。
　　他想他不是刻意掩藏，就像自己不是刻意显露一样，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伤春悲秋，他们只是选择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去思念一个人，或是回忆一段往事。他可能一直没想明白为甚么，就像自己也一直不曾真正的看清楚一样。似乎不愿意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此刻他终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懂得了，那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情，是爱。
　　顾惜朝伸出双手，极轻柔地、极仔细地摩挲着戚少商仿若沉睡中的面容，双眼就那么一刻不离地凝视着这熟悉的容颜，仿佛怎么也看不够。那目光专注地让人心悸。他心底发疯似地想要紧紧抱住他再不放手，他完全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他，可他不能不在乎戚少商的身后。
　　刘锜等人远远看着，一时有些恍惚，心里竟似是不忍打破这令人有些窒息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双唇极快、极轻地在戚少商额头一触，随后深嘘一口气，长身而起，目光仍是对着戚少商的遗容，道：”大当家的，顾惜朝此生，必当马革裹尸。”低沉的声音异常清晰和坚定。
　　说罢，左手抓紧了逆水寒，右手袍袖一甩，再不看一眼，竟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首酒旗幡，不见故人只见城。犹记当时上元灯，仇侣，成双成对未可知。
　　心事两无据，一枕初寒梦不成。要知欲见已无由，茕茕，旧恨终时情不终。

　　此役金兵大败，女真重甲”铁浮图”与轻骑”拐子马”折损十之七八。
　　六月十二，完颜宗弼在兵败之后率残部从顺昌撤回开封，顺昌之围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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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开篇盗用刘子翚《汴京记事诗》。（没学会做诗的本事，罪孽深重啊，深感自责吖OTZ）
　　2、礬楼，即白礬楼，后改为丰乐楼，载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因”礬”、”矾”相通，在通俗化过程中，白礬楼成为白矾楼、矾楼；而有的笔记或演义，去掉”礬”下之”石”，叫了《水浒传》里的”樊楼”。不管怎么叫，这楼都是李师师”坐镇”的酒楼。
　　3、宋人以”新酒”为上。
　　4、宣和六贼：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邦彦。
　　5、文中应天府乃是今河南商丘，不是广为人知的明置应天府南京。
　　6、赵宋皇族喜食羊肉。
　　7、研犹有石，岘见无山，姜女既去，孟子不还。——此谜盗用东坡先生大作，阿弥陀佛。其余来自谜语资料。
　　8、黄天荡、顺昌城为两场真实战役，但并不完全如我所述，宗弼掘故道而去之后被岳飞堵了回来，最后以火攻胜了韩世忠。有兴趣的同学请自行查阅史料。另，两场仗其实相差十一年，我这里，剧情需要、剧情需要。
　　9、拒马木：拦马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