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洛神》瓦卡蒂普的鱼

11、中秋月明夜，欢宴隐传情

　　曹昂似乎也看到了我，远远地，就能看到笑意逐渐爬上他的脸庞。我正想着如何支开应玚，他倒是很知趣地和曹昂打了个招呼，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看着似是三哥的房间。
　　我上前向他裣衽一礼，不知是不是自己今天的打扮太过异于平日，曹昂一时间只是细细地打量着我，竟忘了与我招呼。我只得轻咳一声，唤他回过神来。
　　他颇有些歉意地说道：“失礼失礼，这是我第一次见宓妹如此打扮，与往日相比真是大不相同，实在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还请宓妹见谅。”
　　我得意地斜仰着头，笑着说道：“没事，宓儿是美女不怕看，只是不知曹昂哥哥可喜欢宓儿这样装扮？”
　　“喜欢，宓妹天生丽质，怎么打扮我都喜欢。”他应承着，看我的眼神温柔似水，配上那英俊的面容，真是怨不得我听了二嫂的话，却仍想着就这样若即若离地和他相处着，唉，色女啊色女。“哼，想不到曹昂哥哥这么会讨好女孩子的。”我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我上前扯着他的袖子问道：“宓儿今晚有事儿要找曹昂哥哥帮忙，曹昂哥哥可能答应？”
　　“说吧，什么事。”本以为他会说“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看我能不能帮”，却没想他竟一口答应，倒也省了我再去撒娇卖乖。
　　牵着他的袖子来到池塘边，他看着那些个坐席，微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里就是今晚设宴的地方吧，做得倒是精巧，难为了甄二哥费了这许多心思，不过宓妹要我帮的忙和这里有关系？”
　　“聪明，曹昂哥哥真是聪明。”我讨好地说道，“曹昂哥哥，等下来赴宴的诸位公子里，你可是和杨修杨公子走得最近的？”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算是吧，其实大家关系都不错，袁家兄弟和他还是表亲，不过平日里他确实是和我说话、往来更多些。”
　　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还打听到一些不大不小的八卦，原来杨修和袁谭、袁熙二人还是表兄弟，也不知道他们“表”的有多远，反正看着不怎么亲近。不过这个消息今天对我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杨修和曹昂最要好就可以了。
　　我把他带到一个坐席边，问道：“若是等一下曹昂哥哥坐在这里的话，那杨公子应该会坐在你旁边吧？”说着，我一指那个正对着我位置的坐席。
　　“恩，宓妹希望我坐在这儿，我就坐这儿吧。至于德祖么，我一定不辱使命地让他坐在旁边这个位子上。”他的眼中虽隐隐闪过一丝“你究竟卖弄什么玄虚”的意思，但更多地却是难得一见的顽皮，“今晚宓妹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有意思的好戏啊？”
　　“再过几个时辰曹昂哥哥就能知道了，何必急于一时，也让宓儿留点悬念嘛，宓儿在这里先谢过曹昂哥哥。”作弄人的事儿还是保密点好，反正曹昂也只是随便问问，定不会追究。“时辰还早，宓儿让下人给曹昂哥哥上茶，自己先回房歇息一会儿。”想着再过一会儿，只怕宾客会陆续到来，我心中不由得多少生出些想避嫌躲开的意思。“嗯，去吧，我自己随便看看。”
　　他倒是善解人意，不过今日几番言语，感觉曹昂也和以前有所不同。自那日金市一别，就未曾再与他碰面，这些日子我在想，想必他也在想，聪明如他，相信早就有所明白，从他今日的表现看来，就是拘谨顾虑少了几分，平实坦然却是多了不少。
　　我在房中胡乱翻着书册，想着晚上的乐子，又哪有心思再读书。稍看得几页，听见屋外人声渐多，我推开一条门缝看去，才一会儿功夫，又来了不少宾客。二嫂指挥着下人们招待客人，三哥和应玚一起从房中出来，正与先到了的公子们谈笑。
　　门外的熟人不多，我便懒得出去招呼，只在房中再多歇息一会儿。直到看着天色渐暗，估摸着酉时将过，宴会就快开始，这才推门而出。到得园子里，一轮明月已隐隐悬于中天，虽是看得朦胧，那圆满白润却看得分明。看看周围，宾客已到得差不多，杨修、王粲，还有那袁家兄弟也都到了，反倒是作为主人的二哥迟迟未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锦衣环佩，再看看一边曲折回环足有百尺长的人工小溪，心中不由慨叹：奢侈啊，这些官二代只不过为了中秋节一天的喝酒玩乐，竟然就去弄了个这么大的工程，只是如今自己也身在其中，真要“批判”也没什么勇气，唉，这算不算吃人家的嘴短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园子里原本都是大家谈笑聊天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有些疑惑地顾盼众人，却发现自己正被多道目光直视着，不由得面上一红，心想莫不是身上还是有哪里打扮得不妥？正有些慌乱间，耳边响起了三哥的声音：“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五妹，今晚的宴席上，就由她来为我们击鼓传酒。”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大家议论的声音。除了出生不久的三朝之日，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视议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对着这许多人微躬起身子，福了一福，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甄宓见过各位公子。”说着便匆匆躲到二嫂身边去了。
　　不想曹昂、杨修等几个也在那边，看着我的样子只是笑，害的我局促地站在二嫂身后，低着头摆弄宽大的衣袖。
　　眼瞅着预定的时辰将至，二哥却还是不来，二嫂一面焦急地吩咐下人去门口候着，一面向大家道歉致意。杨修主动迎到二嫂身边说：“这几日朝中有事，大将军府中正日夜思考对策，甄二哥身为大将军的掾属，想是又被事务拖住，离不得府。”
　　二嫂感激的朝杨修施了一礼，我在一旁倒是又被勾起了八卦的心思，轻声问道：“杨公子，朝中又发生什么事了？前几日就见二哥面有愁容，一脸疲累，却又没敢问。”“哼，见到你二哥不敢问，见到我倒敢问了？”杨修笑着说，可见我一脸不愉地轻瞪着他，只得指了指曹昂、袁谭道，“这事子修、显思都比我清楚，让他们两个告诉你吧。”
　　一旁的曹昂闻言道：“只是些朝中的人事变动，宓妹既想知道，我也就简单地说一下吧。”
　　他一说，倒也引了不少人过来。原来前几日，皇帝效仿前汉屯兵八校尉的建制，建立了西园军，设了西园八校尉，作为一支新的中央军队，负责都城洛阳的防务。这八校尉里，曹昂的父亲曹操是典军校尉，袁家两兄弟的父亲袁绍是中军校尉，剩下的六个人里，有五个也多是大将军的人，或者来自于和大将军走的较近的士人集团。原本是件对大将军有利的事情，可偏偏最重要的上军校尉一职，皇帝却是给了一个宦官蹇硕，而且上军校尉一职在洛阳城中的地位竟隐然位于大将军之上，这样一来，自然引得大将军忌恨不已，早晚在府中商议应对之策。
　　“经历了黄巾之乱，皇上却依然对中官信任有加，真是寒了天下人的心。”曹昂刚讲完，一旁就有人说道。“这帮阉人，早晚要把他们尽数屠戮干净。”说这话的是袁谭，语声恨恨，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让在一旁倾听的我也不由的一寒。他正欲再说，却被曹昂出言打断：“显思，虽然在座的，都是同气连枝的朋友，但有的事情还是要慎言，特别像这些事，于我们是无能为力，但别没来由地连累了我们的父亲。”见袁谭仍是一脸的愤愤之色，他接着说道：“我只是担心，皇上此举是激化了中官与以大将军为首的大臣们的矛盾，这几日大将军府中日夜计议，一旦有了计较，只怕早晚又是一场巨大的风波。”说完，他又对我说道：“宓妹，这几日朝堂上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应该就是这桩了，你觉得我的想法可有道理？”
　　“啊？”他这一问，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按我的历史知识，我只知道何进这个杀猪出身的大将军，再过不久就该将东汉王朝带入最后的混乱了，但他们现在谈论的这件事与此是否有关 ，我是既没听人提起过，自己想更是想不明白。
　　“宓儿…宓儿自己不是太懂，不过听着…听着应该是有道理的。”我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那么一股少有的不自信。
　　曹昂闻言，没有答话，只是笑看着我。杨修在一旁笑道：“倒是难得见甄姑娘这么示弱的样子，不过朝堂之事，本就不是女孩子需要去懂的。”
　　突然有丫鬟跑到二嫂身边，轻轻禀报了几句，二嫂的脸色一下轻松了起来。她正想吩咐三哥些什么，二哥的声音已传了过来：“让各位久等了，甄俨等下当自罚三杯。”二哥步入园子，与来宾一一见礼，又说道：“今日欢宴，大家共赏明月，只谈风月，不被那朝事所忧、俗事所扰，谁要是坏了规矩，也要自罚三杯。”说完，他又故意一脸严肃的对我说道：“宓妹，今日你也是主人，可不许再拿朝堂之事去扰烦大家。”今日的二哥，脸上的疲惫之色被这热闹快乐的气氛一衬，已然大减，看得一旁的二嫂很是开心，我对于他半开玩笑的要求也自然一连声的答应。
　　大家纷纷就座，我跟在曹昂身后，偷偷扯了扯他的袍角，他回头见是我，竟然调皮地眨眨眼睛表示会意，这难得的表情看得我险些忍不住笑，忙低头憋笑地往自己的位子上走。等到了以后偷瞟一眼，曹昂果然“不辱使命”地让杨修坐到了那个我替他预定的位子上。此时已过了戌时，天虽未全黑，但园子里置备着的铜灯火盆都被点起，把周围映的亮如白昼。我将袖子中的铜镜放出，照向对面杨修的位置，那附近的两个火盆映在镜子里，确实很是显眼。一切准备停当，我便安静地坐于席上，等着二哥宣布开宴。
　　园子中间，乐师舞姬们早已就位，下人们正络绎不绝地给各个宾客上菜，除了我之外，每个人的案上，还会有一壶供日常饮用的酒，和数支投壶的羽箭。那过一会儿就将在渠中游走的托盘和酒，也已经放在了起点处，等待入水。
　　坐于主位上的二哥依言自罚了三杯，在大家的喝彩声中，他说了今天曲水流觞的规则——酒行鼓起，鼓停酒至，酒在谁家案前，谁就要先自饮一杯，再对着对岸的投壶投出一箭，中则无妨，不中则要再饮一杯。
　　这游戏还未开始，园子里已是热闹非凡。这么多人的聚会是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时也难得遇上的，更何况在座的还都是不拘礼节的年轻人，如何还能如往常般保持矜持，待得二哥宣布游戏开始，也只不过让这份热闹变成更热闹而已。
　　我一下一下地敲着鼓，鼓是铜身蒙着兽皮，鼓声沉厚，在附近乐师弹奏的悠扬曲调中依旧可以脱颖而出。前几轮我只是随着心性地敲敲停停，可巧竟一直没有碰上杨修，就连曹昂也没碰上。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我低首瞧向腕上的镜子，眼看着托着酒壶的漆盘似是漂到了杨修的位置，赶紧停手。“哈哈，终于轮到子修了，快喝快喝。”我一愣，回头一看，那盘子正稳稳地被下人挡在曹昂的位置上。
　　我心中暗骂自己眼神不好，原是让曹昂把杨修按在身边的位子上，这下倒害他多饮酒了。我抬头冲着曹昂吐了吐舌头表示歉意，他却只是对我颔首一笑，在案上的耳杯中倒满了酒，一饮而尽。放下耳杯，他拿羽箭在手，竟挑了个离他最远的投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他身上。只见他左手轻扯着右手的袍袖，三指捏箭，腕抖箭出，那支箭在周围的火光映衬下，如一条幼龙一闪而过，“当啷”一声，箭已稳稳入壶。“曹昂哥哥真厉害。”我禁不住拍起手和周围的人一起喝起彩来，曹昂转过身子，正和我的目光相接，原本就笑着的脸上一下子漾起了更大的快意。我本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被他看得脸上一热，谁知心里却一丝羞涩也无，只是想着，这曹昂不愧是曹操家的男子，一招一式间全然就是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拍着手，无意地向主位上望去，却见二嫂正一脸恍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少有地带着一丝玩味，我不敢和她对视，不由得低头转回身子，心下惴惴，有些担心二嫂会将这些同那天的对话联系起来，可又觉得被她看出些端倪也未尝不是好事，那样以后再向她倾诉的时候也好省了些掩饰的精力。
　　一边想着，一边正准备继续击鼓，谁知曹昂投中以后却又给自己的耳杯里倒满酒，对着主位上的二哥施了一礼，说道：“今日中秋佳节，能在这甄府的园子里品美酒赏明月，都是承蒙甄二哥、甄二嫂的精心安排，为了感谢两位的招待，还要感谢甄家五妹让我有机会品这曲水流觞的美酒，曹昂愿饮一杯。”我没想到曹昂在这种场合竟也会毫不避嫌地将我挂在嘴边，虽是硬逼着自己不转头看他，但一时间终是忍不住红云遮面。
　　未曾抬眼看他，只是想象着他又似刚才那般一饮而尽，想像着他依旧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心慌意乱间竟忘了击鼓，直到二哥在席上大声唤我，才将我的心思又拉回到这热闹的宴会上。
　　错误犯过一次就不该再犯，不管什么事都应当如此，包括捉弄人的时候，随后一轮里，我准确地将酒壶停在了杨修的面前。他一边说着“总算可以一尝甄府的佳酿了”，一边将酒倒满自己的耳杯，一口喝下。又拿起羽箭投壶，只是准星稍差，同样是“当啷”一声，他的箭却是撞在了铜箭壶的壁上，歪歪地落于地下。我偷眼瞧去，只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懊丧，也不知是为了没投中的箭还是为了没能得到像曹昂那般举杯致谢的机会。
　　很快我就又给了他机会，他在中了投壶之后，也像曹昂那般，又饮下一杯答谢酒，只是没有带上我。我在一旁不由得窃笑：接下去可有的你“表现”的。
　　之后的每一通鼓，别人都是轮流挨上，杨修则是次次有份。在座的都是些人尖子，岂能看不出其中蹊跷。离我最近的王粲就趁着更衣的时候走到我身边，戏谑道：“甄姑娘今天可真是对德祖好生关照。”我对着他不置可否地一笑，继续敲我的鼓。
　　又过得几轮，杨修已是一脸醺然，投壶的准星更是偏到了交州，如此一来则更是大喝特喝，眼瞅着就快酩酊大醉了。
　　我正准备着见好就收，却听得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嘴里嘟囔着：“甄…甄姑娘，今天…杨修可…可让你给灌…惨了，这…这可不能…白灌，你得…你得唱一首曲子…作为补偿。”他断断续续地话音刚落，虽也有人说他耍赖，都是运气，不该推到我的身上，但更多地却是顺着他起哄的。我心里不由哀叹，怎么这些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儿也净是些看热闹不嫌多的人，这杨修也实在可恶，不好说我作弊，竟还是把火往我这里烧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二哥，嘴里撒娇道：“二哥，杨修哥哥耍赖，欺负妹妹，你快给妹妹主持公道啊。”谁知他只是哈哈一笑道：“宓妹，今日中秋月明，大家难得欢宴，德祖之意，只是想让你这个主人也唱上一曲，为今日的宴会再添一份亮色，你就唱一个吧。”
　　我皱眉瘪嘴的看着二哥，二哥不为所动地说道：“宓妹，你想想唱个什么，吩咐乐师为你弹奏，这击鼓之事就交给丫鬟们去做吧。”
　　眼看着今天这一唱是逃不过去了，可唱个什么呢？我抬头望天，正见那明月挂穹庐，蟾宫隐霜华，不由想起了以前常听的一首曲子，如今唱来倒也应景。站起身，对着宾客们施了一礼，对二哥说道：“请二哥且叫那乐师停了吹奏，宓儿愿为大家清唱一曲。”二哥依言吩咐了下去，我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那首七年来只是私底下偶尔哼唱的曲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也不知道自己唱的究竟是哪位歌手的曲调，平日里唱这首歌，多是午夜梦回，思念曾经的自己和那回不去的岁月，今日唱出，是在这过节的欢愉之中，加入了一份祝福与企盼，唱起来不由得多了几分婉转，添了几丝悠然。
　　一曲唱罢，园子里竟安静了好一会儿，间或只有火盆里火焰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声，最后还是曹昂拍起了手，才打破了这份宁静。大家都纷纷赞叹，说是唱得好，词也好。二哥有些意外，但更多地是高兴。他另安排了丫鬟来做我的工作，让我坐在自己的坐席之上，安心品尝面前的美食。
　　园子里的快乐在继续，没了我看着宝镜击鼓，杨修也不必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了。我坐在一边看着这欢乐的场景，一个人独乐乐着案上的菜肴，忽见曹昂走到二哥身边躬身施礼，似是要提前离席。我见状，有些犹豫着要不要送送他，也好再谢谢他方才帮的忙。正想着，一个在二哥身边服侍的下人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二公子让知会小姐一声，曹昂公子有事要先走，请小姐送送曹公子。”二哥此举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去，只见曹昂正站在二哥身边，一脸笑意地等着我。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直接问本人的好。我这样想着，起身走了过去。